68、另一种相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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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礼服裙的材质和做工都很讲究，设计也是别出心裁：
双抽带设计的上半身是丝滑的绀色冰裂锦，用金线织着群星渡河的暗纹，小飞袖是金翅天鹅的羽毛制成，如飞舞的阳光。腰部以下，深海人鱼的鳞片交错层叠成轻灵的波浪摆，无风亦有潮水飘摇之感。
至于裙摆上坠着的巴洛克珍珠，以及同样材质的弹性活扣环锁状腰带，则更添梦幻慵懒。
就好似一座虹桥沟通昼夜，阳光月光交相辉映，黎明星辰拥抱暗夜海潮，这件礼服竟奇妙地将两极的美景融为一体。
这样的美丽似乎是不属于人间的，但是只一眼，就让人沦陷。
但它之所以冷门，也是有理由的：裙摆太短，还未及膝，不够庄重；腰带太细，不够庄重；袖子在跃动时会飞起，不够庄重；下半身太薄太透，不够庄重……
总之，就是它在时下贵妇贵女们眼中，实在是太不庄重。再加上它每一种材料都十分稀有，造价不菲，自然没有人会下订单。这个概念就因为一直滞销，而被设计者放弃了。
奥罗拉原本以为她这辈子也只有机会看着它的设计图眼馋一下了，现在忽然被送了实物，怎么能不感动？
一想到这应该是送礼物的人很早就开始准备的惊喜，她就更感动了。
这礼服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惊艳。
所有暗纹，珍珠，羽毛，都在发光，裙摆更是成了光之海浪。
而她本人，俨然成了光的化身。
奥罗拉欣赏着，感动着，在阿斯特丽德再次靠近时，却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所以她铺垫了半天就只是为了炫耀这件礼服是夜光的……？
阿斯特丽德似乎没看出奥罗拉的表情变化，神采飞扬地上前来，给她戴上一顶闪耀的六芒星王冠。
“这是……？！”
奥罗拉觉得这个东西很眼熟，但一时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斯特丽德柔声道：
“我母亲给我的成年礼。”
“戴上它，你就是我的了。”
奥罗拉晕乎乎的，古怪的感觉更强，但却说不上来什么，任她牵着手带到阳台，一起骑上膨胀了数倍，如今已经能轻松载人的鸟儿，飞往晚宴举办的地点。
一路上，洁白的鸟儿边飞边唱，动听的歌声出口，纷纷变为形态各异的云雾，如在云海游乐园滑翔。
奥罗拉觉得有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奇妙的云雾图案，饶有兴致地猜测下一个会是什么，或是高速地在脑海里给这些图案编故事，时不时地还转头得意地分享她的大作。阿斯特丽德在她身后抱着她，专注地看着她，很配合地听着，笑着。
尔后，这些云雾都化为小鸟的样子，列队跟在她们两侧和身后，浩浩荡荡，煞是壮观。
过了一会儿，地面上一处璀璨的灯火之河闯入眼帘，鸟儿缓缓降下，将她们送入其中。
落地后抬头看才发现，半空中悬着的每一盏灯都是一朵花的形状，而灯棚下摆着各色美食的流水席碗筷，也绘着鲜花的图案，甚至连空气中，也散发着一种不知名的甜蜜花香。
格蕾斯好像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见到她们，跑着招手过来，嘴上还大声抱怨着：“你们也太慢了，再不来，菜都要凉透啦！”
西亚拉婆婆也抱着一束花，笑眯眯地走过来，把它递给阿斯特丽德。
“你要的花！拿好咯。你要是再不来，我这老婆子的手就要断咯。”
奥罗拉认出来，这就是曾经被她拒绝过的那些花。
阿斯特丽德双手捧着花，递给奥罗拉，认真地说道：
“亲爱的奥罗拉，我的公主，我的美人，我眼中的明珠，我心上的玫瑰，遗落尘世的诸神之梦……”
奥罗拉兴致勃勃地等着她还能说多少土味赞美，她却忽然顿了一下，像是忘词了，面露尴尬。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两个朋友开始小声提醒。
“——让我一见就忘记所有忧愁的至乐甘露。”
“——让我愿穷尽一生守护笑颜的人间仙子。”
阿斯特丽德假作镇定地把后面那两句长的念了一遍，最后问道：
“你愿意与我共舞吗？”
奥罗拉见她那掩盖不住的紧张，忍不住又想捉弄她一下，已经到嘴边的“我愿意”，又换成了“能不能等我吃饱了再说”。
阿斯特丽德的两个朋友忍不住笑出了声，被她一瞪，回了一个“我错了下次还敢”的眼神，捂着嘴跑远处笑了。
奥罗拉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真的饿了。”
格蕾斯抢先一步，拉过她的手，斥责阿斯特丽德：“你怎么能让这么可爱的女士饿肚子呢？”
说完，她就亲热地带着她，向充满美食的环形桌席走了过去。
阿斯特丽德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近才发现，这是由不同小摊位拼成的环形夜市，只不过摊主都是踩在椅子上吆喝的，理由是——这些摊主都是矮小的妖精，不踩椅子，旁边走过的人类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奇形怪状的鸟头飞鱼打断了，那飞鱼抡起翅膀把他扇到一边，并冲着被弄撒后在空中乱飞的四叶草，吐出一堆银光闪闪的小泡泡，那些四叶草立刻变回了三叶草。
鸟头飞鱼瓮声瓮气地说道：
“在贵客面前还玩这种拙劣的小把戏，真给我们南岛妖精丢脸！”
小矮妖顾不上为自己辩驳，大叫一声“我的帽子！”，就跳下桌去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礼帽了。
鸟头飞鱼紧接着给奥罗拉端来一杯盛在玫瑰状水晶杯里的金色蜂蜜酒，它看上去非常诱人。
飞鱼殷切地说道：
“美丽的贵客，来尝尝我们南岛妖精特调的火山蜂蜜酒吧，这可是用我们最好的舞影花蜜和火山矿泉水制成的，还添加了十二只飞鱼艺术大师的梦幻气泡，只要您尝一次，肯定会如痴如醉地爱上它！”
如果不是它里面一直咕嘟咕嘟冒着血色的气泡，那气泡裂开来时甚至还会迸发出火星和尖叫，奥罗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总觉得这东西喝下去会中毒，但她不好意思说。
阿斯特丽德倒是不客气地替她回绝了鸟头飞鱼。
“她不能喝这个，她不能在跳舞前醉死过去，而且……”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接着含糊地快速地说道：
“总之她就是不能喝这个。”
说完，阿斯特丽德就不由分说地从妈妈手里把奥罗拉的手抢过来，快步带着她甩开过分热情的妖精，去了别的摊位。
她应当是早有准备，为奥罗拉挑选的都是虽然奇特但也符合她口味的东西：半透明的，清凉酸甜的凉拌“幽灵叶”；看起来像银子，吃起来也有金属感的先苦后甜回味无穷“光球糖”；洒上盐和胡椒粉的烤“恶魔角蘑菇”；漂着腌橘皮丝的百香果牛油果混合奶昔；喷香果实长在粗粗茎干里，用火烧一烧就会像爆米花一样蹦出来的“跳跳花”；味道像巧克力布丁，入口即化的黑柿子；淋上黑莓酱的花生奶油果；醇厚鲜美的红茶炖肉……
卖这些东西的摊主长得也很奇特，除了刚才见过的小矮妖和鸟头飞鱼，还有五官下撇，身子像融化的蜡烛的蜡烛树精，有头大身子小但十分灵活的菌人，有头顶着喷泉的灯笼形石妖……
一路吃下来，她越吃越开心，毕竟都是她未接触过的奇特之物，又都是她没尝过的奇妙味道。
不过她吃得也很有节制，每种都只尝一点，绝不多吃，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太饱而昏昏欲睡，行动迟缓。
虽然中途她还婉拒了一些摊主推销的臭奶酪炖咸带鱼，蟒蛇青蛙汁，生脑花死鱼眼拼盘……之类的食物，但也都是面带微笑，客客气气的。
一路上，无论是哪个摊主，都对她们十分恭敬，见到她们就第一时间把最好的东西递过来，而且绝不收钱。奥罗拉试探过说要给钱，得到的答复是：“要是没有格蕾斯首领，我们这些弱小的妖精早被暴君害死啦——要是被奴役或者被送进博物馆，实验室，对我们来说还不如死了。我们怎么能收她亲人的钱呢？”
阿斯特丽德的亲友们也总是能非常巧的过来“偶遇”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恰好”带着珍贵的礼物，可以献给奥罗拉，，每个人都顺口夸几句阿斯特丽德有多好，家乡有多好。
“老头子我虽是外地移民，但在这住了五十年，也算是熟知本地风情了。这里虽然盛产宝石，但还没有哪颗宝石能比阿斯特丽德更闪亮呢。说句俗气的话，幸好阿斯特丽德大人不爱打扮，要是她认真装饰自己，整个南岛的花儿都得羞惭而死！”
“我卢克雅尔世世代代在本地当铁匠，从小就听长辈讲本地代代相传的神话，每一个都跟阿斯特丽德大人的家族有关。我们蒂维斯兰尔埃能够这么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果实香甜，动物成群……都是托她们的福！毫无疑问，阿斯特丽德大人出自于最荣耀，最强大的家族，是神选者的后裔。而她即使在这样的家族里也是佼佼者，她第一次独自猎杀食人巨蟒时才六岁！她第一次自创魔药时甚至才五岁！”
“如你所见，我们这儿的人都很热爱享乐，对于食物，玩具和社交场所颇为热衷。这没什么好羞愧的，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本来就是最要紧的。可是像阿斯特丽德大人这样能够不沉迷享乐，每日都早起晚睡钻研魔法的年轻人，就更值得敬佩啦！要知道，虽然我们这儿盛产有灵的动植物，对修炼非常有益，但肯费心去找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人心浮躁，很多人都觉得用钱买一点科技产品就能取代魔法，魔法的传承与发展，还得靠阿斯特丽德大人这样的人啊！”
“我因为患有先天侏儒症，从小到大经常被人歧视嘲笑，万念俱灰之下差点投湖自尽，是偶然路过湖边的阿斯特丽德大人救了我，还给我找了一份在小矮妖工厂做零件的工作……是她让我找到了活着的价值，让我能为伟大的本地工艺品发光发热！”
“我是外地逃荒来的难民，原本担心在这里会被妖精虐待，会被本地人排挤，但后来我发现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这里的妖魔鬼怪虽然多，但也并不比我们那儿的坏，甚至还有很多能和人类愉快相处，互帮互助。这里的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虽然长得高大，脾气火爆，但是大多热情友善……圣女大人，你也别被阿斯特丽德大人的脸吓到，其实她也很温柔的，只是有时不善于表达……”
……最后，这些人一定会把话题绕到奥罗拉身上，极力劝她留下来。
奥罗拉只是笑，低下头假装害羞，并不说话。
阿斯特丽德一直等不到她表态，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宴席中心的广场点亮篝火，群舞即将开场前，问她：
“奥罗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还要给你什么，才能留住你呢？”
“只要你能留下来，这座岛都是你的，我——”
奥罗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止住了她的话头。
她柔声说道：
“我会在跳完舞之后告诉你答案。不要催我，好吗？”
“先告诉我，你会跳什么舞？”
阿斯特丽德十分自信地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舞名，奥罗拉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最后问道：
“没有塔兰图拉吗？”
她也不算了解舞蹈，更不了解这种舞蹈，但是因为它的神秘传说，对它充满了向往。
传说这种舞蹈能治愈塔兰图拉毒蛛的咬伤。
只要不断跳舞，伤痛就会消失。
多么美妙啊。
阿斯特丽德却僵了一下。
“我不会这种舞。”
“我们这里并不流行这个。”
奥罗拉觉得不对劲。
她叹了口气，故意激她。
“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舞。你要是不会跳，我只好回去找我精通所有舞蹈的旧情人了。”
阿斯特丽德面露不快，但还是拒绝跳塔兰图拉。
“你试试别的——我保证还有更值得你爱的舞蹈。”
“我会让你爱上它们的。”
这一下激起了奥罗拉的叛逆心。
她现在非跳这种舞不可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要是不会，我就去找别人跳。听说这里的人都能歌善舞，反正我总能找到别的——”
说着，奥罗拉转身就要走。
阿斯特丽德一把拽住她，一言不发地把她带到一块无人的空地，背对着她，闷闷地说道：
“只跳一小会儿……”
“我……其实这是我唯一不擅长的舞蹈，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奥罗拉觉得这样的她可爱死了。
她晃着她的手臂，拖长音说道：
“放～心～就算你～踩到自己的脚～震掉自己的帽子～或者脸朝下摔倒～我也绝对不会嘲笑你～”
其实她都做好了嘲笑她的准备了。但她却发现，她其实跳得很好。
——好到让奥罗拉这个从没跳过塔兰图拉舞的人，都能在她的带领下，快速地掌握一些基本的舞步。
在代替星空的舞影花灯下，她牵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一会儿引着她向前旋转，一会儿带着她踏步追影，一会儿抱着她空中腾跃……在不断释放的汗水中，彼此的气息，身体好似也逐渐融为一体，越来越默契，舞蹈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从慢动作的试水到活泼的四三拍，再到更欢快的八六拍，一直跳着，跳着……
奇怪的是，跳着跳着，奥罗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声音，那是阿斯特丽德的声音，却不是眼前这个沉默的阿斯特丽德发出的。
“把脚踮起来，双脚都是，身体放松，想象你即将飞起来……”
“这一段的旋转，你不能把支撑点都集中在一只脚上，你还驾驭不了……先停一停，再看一次我的示范吧……”
“不要急着练习跃步，你会摔跤的。先把刚才旋转的动作配合手部的动作试试……”
“试着摆动双臂，像我这样……你太紧张了，放松点，不要当被狂风吹乱的彩带，你要当自由舒展的蝴蝶。”
“其实我觉得双人追寻舞步更美。但那也更难。你还是先把单人的学好再说吧。”
“我们现在跳的这个是……反正不是追寻舞步，那是情侣舞步，我们又不是情侣。”
……
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浮现在她脑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杂乱，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被迫中止了舞蹈，身躯摇摇欲坠。
眼前这个沉默的阿斯特丽德见她状态不对，慌了神，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熟悉的低柔声音与脑海画面中的重叠，一下子，像是一把利剑，刺破某个厚厚的，无形的屏障，让失落的记忆顺着缝隙，冲锋而至，来势汹汹。
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
饱受记忆漩涡冲击的奥罗拉，在痛苦之中下意识地攥紧了阿斯特丽德的手臂，把头埋在她怀里，艰难地喘着粗气。
但她一直坚持着念出这个名字，好像它是汹涌海潮中唯一的浮木，混沌黑暗里唯一的灯塔。
她极力地在波涛汹涌，迷雾重重，漩涡丛生的记忆之海里挣扎，努力地想要到岸上去，到灯塔去。
渐渐地，她紧紧攀着的那根浮木好像变得越来越柔软，还散发出黑醋栗和雪松的香气，让她有了驱散迷雾，避开波浪，逃过漩涡的力量。
可是当她真的靠了岸，进了塔，得以清醒地看见海中记忆碎片的真相时，内心的平静却并没有恢复。
她依然紧紧地攀着眼前的阿斯特丽德，肩膀不住地耸动，眼泪不住地落在她怀里。
“阿斯特丽德，我们不该如此相遇。”
她多希望那些记忆是假的，这场梦才是真的。
她们不该在充满仇恨和诅咒的寒冷永夜相遇，不该隔着一个制造仇恨和诅咒的圣殿。
她们应该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在阳光、鲜花下相遇相爱，随时接受友善的祝福，随时跳起恋人的舞步。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另一种相遇（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