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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7 ...

  •   空气仿佛凝结,夕阳余晖透过玻璃顶,斜斜地洒在凌乱的吧台上,满地的碎片,吧台里的两人像两座对峙的雕塑。
      风悄然吹过,引得吧台外柠檬花园的枝叶沙沙作响,有脚步声停下。

      “我来跟你谈。”
      陆誉站定在门口。

      听到他声音后,林千娜脸色变得铁青,她低头,自嘲着低喃:“又是这样。”

      吧台桌上,那杯莫吉托明晃晃放在江琼手旁边。林千娜紧握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她快步走去,抓起那杯酒转身。

      手上使劲,一股脑往门口的男人身上泼去。

      哗啦,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准确无误泼洒到陆誉身上,白色衬衫瞬间被浸透,水滴顺着衣角滴落,留下一片痕迹。

      林千娜重重放下空杯,头也不回走出去,“现在可以谈了。”

      小孩心性。
      陆誉轻皱眉,无奈摇头,抖掉前襟上沾的薄荷叶。

      江琼沉默着,面无表情抽几张纸巾递过去。

      “抱歉,我代她向你道歉。”陆誉接过来,简单擦了下身上。
      江琼没回,她一声不吭转身,微微弯腰,收拾吧台那一片狼藉。

      “她弄的就让她自己来收拾。”陆誉开口叫停,“等我和她谈完,她会来的。”
      江琼恍若没听见,只留个纤细又倔强的背影,她绕进吧台深处,靠墙里面的地上,几个杯子碎片零散躺在地上。

      江琼蹲下,先把大的碎片扔进垃圾桶。
      直到听到男人走出去的声音,她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地上琳琅的碎片。

      陆誉走出餐厅,示意跟拍pd不要跟上,把身上的设备都关掉,独自跟在林千娜身后。

      刚刚霍灵给他发了消息,好几个,先是道歉,又是说她看到的文件,最后说林千娜也知道了。
      陆誉心中一沉,到了吧台,果然看到她又在任性。

      沿着街道的小路,走到尽头,没了路,林千娜不得已才停下脚步,愤愤地转过身瞪他,“不是说要解释?怎么还不说话?”
      “你冷静了就可以谈。”陆誉语气平静。

      林千娜深呼吸。他总是这样,她在他面前总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而他总是做出家里长辈的姿态,那副不满意她、但因为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得忍得管的模样。
      而陆誉的确完全吃透她了。没错,她这下缓过来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但林千娜依旧逞强,“我一直很冷静。反而是你,你打算怎么解释?”

      “解释?”
      陆誉语气不变,“千娜,我并没有任何需要向你解释的必要。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需要彼此解释的关系。”

      “我说过很多遍,我对你,没有你所期望的那种感情。我看着你长大,把你看作朋友,甚至家人。”
      他的声音就像一把精准的刀,无情地刺向她:“而你刚刚因为自己的臆想,做出了不过脑子的行为,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对,什么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林千娜声嘶力竭,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颤抖:“当初,我把白柔当成最好的朋友,给她工作,给她人脉,结果呢?她是我爸妈请来给我透题作弊的。我还跟她说我喜欢你,结果呢,和你在一起的成了她了!江琼也一样,都骗了我。”

      她眼眶泛红,“但是你总是帮她们说话,又反过来说教我。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吗?”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肩膀颤抖,林千娜情绪崩溃,放任自己哭得肆意。

      陆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哭,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只等她把情绪都释放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逐渐减弱,转为断断续续的抽泣。

      陆誉缓缓开口:“千娜,你把世界想得太黑白分明。”

      “但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苦衷,要求别人对你做到百分百的诚实,不真实,也不公平。”
      他停顿了下,“而且,江琼和白柔也不一样。”

      “那封文件,本来不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但今天,我就和你说清楚吧。”

      陆誉敛眸。
      “江琼以前是孤儿,我资助过她待的孤儿院,这你知道吗?”

      林千娜愣了下,都忘了流泪了,她摇头。

      “后来,我只资助了她。她不知道。”

      陆誉还记得,那是忙得彻底的一年,忙到麻木,忙到直到春节前夕,阖家团圆,他才意识到又一年过去了。

      除夕到大年初一,他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

      大年三十,在出租屋里睡到下午三点,陆誉睁眼,房间空荡湿冷,他放了会儿空,照例开始看银行卡里的余额。

      反常地多了一笔钱。陆誉才记起一个月前,新生福利院退回了他的资助金。
      直到现在,那位名叫江新生的院长至今还没回复他的消息。

      沧都的冬天会比上海冷吗?
      他突然想去看看孩子们是怎样过年的。

      除夕夜,晚八点半,飞机落地,陆誉从市中心打了顺风车,九点多到了梅子镇。

      沧都的冬天比上海暖。

      还是熟悉的青石板路,只是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锅碗瓢盆的声响此起彼伏,来往的行人互相打着招呼,说着他听不太懂的家乡话。
      两年前剧组在沧都取景拍摄,三月到六月,他在这个南方的古朴小镇里住了三个月。临走前,他资助了镇上的福利院,那时还是夏天,镇上游客远比原住民多。

      梅子镇沿街,许多当地的店铺还开着。记得两年前来新生福利院时,孩子大概有十几个,对应着人数,陆誉挑了两筐水果篮和七八袋零食大礼包,太多,手实在拿不下了。
      他沿着记忆中的街道,绕过小巷,停在梅子镇边缘,江家大院门口。

      里边一片黑,不透光,门口没有红灯笼,也没有对联。

      “小伙子,来拜年吗?”旁边杂货铺的阿嬷正在门口摆鞭炮,问他。
      “嗯,是。”陆誉点头,目光紧紧锁在江家大院上,“孩子们平时都休息那么快吗?”

      “孩子?江家大院早空啦,孩子们都送到市上的福利院了。”
      老人摆好鞭炮,铺子里的家人叫她进去守岁聊天,“小伙子,你要找许家他们拜年要等会儿,他们现在去女方那儿吃团圆饭了。”

      “我找的是江奶奶。”陆誉说。

      “诶哟,呸呸呸,新年不提丧,不提丧,招霉破喜啊。”
      老人拍了拍嘴,甩两三下手,摸了下自家红对联,说福气来财神到,才来帮他推开江家院子的门,“小伙子,你拿太多东西,先进院子里等吧。”

      木门原来根本没关。
      陆誉把手上的礼品放大院门口,借着巷子对面人家的灯火,他看到里面西南方向的百年梅树。二月初,青梅花期结束,枝头白花零落,落得满院花瓣,无人打扫。

      短短两年,物是人非。陆誉缓缓走到梅树下,坐在石凳上。

      许久,风吹,梅树又落花。他伸手,接住一片。

      “落光了。”
      一道女声低喃。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空中停住,陆誉愣了下,黑眸里闪过诧异,声音是树后传来的。
      陆誉起身走过去,一齐耳短发女孩盘腿坐在树根底下,抱着一罐东西,太黑看不清是什么。

      “你好?”陆誉出声。

      女孩始终不转过头看他,反而慢慢伸手,捧住一朵落花。

      陆誉上前一步,弯腰,轻拍她胳膊,“小姑娘,请问你……”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女孩惊呼一声,捂住胳膊,放下瓷罐,踉跄着起身,不停往后退。

      她退得厉害,快要撞到石桌摔倒。眸光骤然紧缩,陆誉伸手稳住她。

      谁知对方却猛地向前一扑,一口咬住他手的虎口。陆誉闷哼一声,下意识伸手想扯开她,刚抓住女孩,深幽的瞳孔便划过一片暗色。

      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手上痛感渐深,陆誉轻拍她肩膀,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

      “江琼!你在干什么!”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人呵斥声。

      紧接着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陆誉转头看,一瞬间,旁边的女孩被一脚踹开,身体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扬起地上的落花。

      “江琼,你疯了!”一中年女人开起院子里的灯,随后赶来尖声责骂。

      灯亮,地上的那道少女身影捂着肚子,侧躺在泥土地上,瘦削的脸蛋皱在一起,她闷声不说话,白色卫衣中间赫然有着一道男人鞋印。

      她......是江琼?陆誉蹙眉。

      “陆先生?!”几声匆忙脚步,中年男人凑近,拉住他的胳膊,担忧地问:“陆先生你怎么来这了?刚刚没事吧……”

      冷瞥许志启一眼,陆誉甩开他手,在江琼身旁半跪下,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她情绪波动。
      最后他只微一颔首,轻声问:“疼吗?我送你去医院?”

      江琼抬头,盖过眼睛的蓬松刘海,长势混乱的短发,带着婴儿肥的清秀脸蛋比两年前瘦了太多,透着病态的虚弱。

      陆誉眼神渐沉。
      两年前,女孩受同辈甚至小辈的排挤,两年后,在他面前,依旧明晃晃地被长辈欺负。给这些孩子所谓的港湾,看来并不是她们的避风港。
      陆誉一时不知道之前的两年,他的那些钱都花哪儿去了。

      万一,诺一走丢后也是这样受人欺负……

      眼底有一瞬的猩红。陆誉将女孩挡在身后,盯向那个动手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刀,“福利院现在是怎么回事?江老什么时候走的?”

      许志启闻言脸色一变,沉声解释道:“陆先生,我母亲她……在前不久去世了。”

      “没有,没有!你们在说谎!阿婆是给我准备生日去了!”
      身后的江琼发了疯似的推他,往前冲,目光坚决得接近执拗和疯狂,陆誉伸手环腰拦住,再次把她挡在身后。

      中年女人伸手指过来,声音尖锐又刺耳地叫喊着:“生日?狗屁的你个小杂种,看来你脑子是真出问题了!你生日早过几个月了,江新年也早进棺材了!”
      妇女的目光像淬上毒药一样,向他身侧的人儿投来。

      身后的动作停了。
      陆誉转头看,只见那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上盛满了迷茫。倏地,她脸上闪过痛苦之色,闷哼一声,一下捂住耳朵,一下敲打头。

      锤击的动作是在有些厉害,陆誉眉心微蹙,伸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手背青筋浅显,他转眸看向盛气凌人的中年女人,眼底凝着压抑的暗光。

      妇女仰着脖子就往前走,还想继续说,旁边的许志启一把拉住她胳膊,用力地嘘了一声,凑到她耳边捂着嘴巴窃窃私语。

      妇女将手叉在腰间听,眼神从原先的不耐烦渐渐变得不敢置信,最后叉在腰上的手呆滞着放了下来,直勾勾地看向他,满脸讨好。

      妇女嘿嘿地笑起来,搓着手掌迈步走近,声音完全没有刚刚的戾气,“原来你就是那位陆先生。不好意思,现在才认出你。”

      中年妇女完全换了副模样,陆誉目光生冷,眼神幽深得没有任何波动,压迫着停在她身旁的许志启上。

      向来温文尔雅的陆先生,现在目光却瘆人得很。
      许志启眼神慌乱,连忙解释:“这位是我的妻子黄雅。而我母亲一个月前……”

      与此同时,黄雅欸了声,拉住他胳膊,一副制止模样。

      许志启略有些慌乱,强装镇定后改口:“母亲她一个月前因病去世,在临终前将福利院交由我管理。”

      眼尾凉凉地扫了眼周围寂寥的福利院,陆誉浅淡地讽笑,“管理?你就是这样管理的?”

      许志启自知底气不足,声音微弱,“当初我母亲就因为收留几个孩子,让他们住在家里的院子,我本就不支持,最后也是因为拗不过她,院子才变成了福利院。现在她走了,我心不在这福利院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管。”

      “所以?”陆誉沉吟。
      对面接着说:“您放心,我都将孩子们转交给了其他福利院收养,都是正规的,我也把资助金都退了回去。那笔钱陆先生你应该也收到了吧?”

      “嗯。”眉心微皱,他目光扫向身后低着头沉默的女孩,“那她呢。”
      许志启脸上浮现出复杂之色,“她刚出生的时候被扔在大院门口,我母亲把她接了进来,让她和其他孩子一起生活。但在她五岁左右的时候,我母亲要求我把她收养在我名下,所以……她叫我一声爸。”

      “爸?”陆誉冷笑一声,目光犀利,落在对面刚踹向少女的那只脚。

      许志启脚往后缩了下,“现在我们都不住大院的,这几天是因为过年,回来住几天,明天我就带江琼回沧都市区了。”

      “确定?”接二连三的问题被清洌的嗓音抛出,“我怎么看着,她像是自己一直住在大院呢?”

      许志启眼神躲避,嗫嚅着:“陆先生,这……这当然没有,江琼还要上学呢。她一直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是跟着我们的,是在市区上学的,只有放假了才会回来。”

      陆誉记起两年前的那次见面,没错,那时候是六月份,暑假期间。
      陆誉抿嘴,沉吟许久,他终于开口:“送她去医院。”

      态度撂明。
      话中的她还能是谁,许志启夫妇对视一眼,不情愿地笑着,应付似地回复:“自然自然。”

      不知道小姑娘看到夫妻俩敷衍的样子会不会难过,陆誉下意识蜷了下握着女孩的手。
      徒留空气。

      身后啪嗒啪嗒的跑步声措不及防。
      眼尾一眯,陆誉侧身,女孩不知何时撒开了他的手,趁他不注意,正逃亡般地朝屋里跑。

      女孩奔跑的背影决绝,砰地一声,大门关上,只留余音。

      “这妞!又开始了!”黄雅大力地拍了下大腿,破口大骂。

      “你看,陆先生,刚您还说要我们送她去医院呢!这不跑得好好的。实话说吧!她这段时间就是这样,怎么都不肯出这江家大院,整个人清醒又不清醒的。”
      许志启恨铁不成钢地解释着,却只象征性往前追了两步,接着跺脚站定。

      眼神都不给一下,陆誉只朝着少女跑走的方向,大跨步地往大屋里走。

      颀长的身影停在门前,门内传出细琐的锁门声,明显不会轻易打开。
      陆誉指尖一下两下地敲着门,“先开门,我们谈谈好不好。”

      等了好一会儿,门内仍一点声音都没有,陆誉放下手,那两夫妇已然走到跟前,他敛眉问:“有没有别的门?”

      许志启挠头,吞咽了下,手指向大屋的另一方向,眼神往那儿瞟,“有道小门能进厨房,厨房直通屋内。”
      陆誉斜额示意他带路。

      三人左绕右转,终于来到一个小木门前,许志启从裤子口袋掏出钥匙链,来回试了好几个钥匙,门咯吱一声终于开了。
      两夫妇向前一步,想继续带路,却被一劲瘦手臂腾空拦住。

      年轻男人语气平淡,带着毋庸置疑:“我进去就行。”
      将两人撇在身后,陆誉弯着腰轻声轻脚地进门。

      木门有些小,堆满了杂物,他伸手移开挡在小路中间的几个堆满灰尘的椅子,看到了类似于学校食堂的厨房构造。

      厨房很大,之前给孩子们用餐的三四张桌子还没撤走,恍然摆在厨房正中央,不过一个月,就积了些灰。

      她不在厨房,陆誉环顾四周,连接主屋和厨房的是扇复古式门。他不疾不徐地缓慢靠近,透过门窗,一眼就看到了曲着腿靠着大门坐在地上的女孩。

      墙上挂着副老人的黑白遗像。
      女孩周遭弥漫着诡秘的沉寂,她手搭在左手腕,摸着一只玉镯,抬着头平静地看向前方,眼神空洞又迷茫。

      陆誉靠在门框上,不打扰她,静看了许久。

      和去年他回里昂参加母亲葬礼的灵堂相比,大院里实在寂寥,实在安静。

      他不由得想起今天下午从房间里醒来的空旷,想到上海冷得锋利的每寸砖瓦,想到他原本因为一个随意的想法而点开购票软件,却看到上海到沧都刚好剩的一张余票。
      又想到院子里那颗花都落完的、孤零零的梅树,还有躲在底下的一小只背影。

      半晌,零点,鞭炮零星响起,又很快急促而清脆地炸响,少女终于眨眼。

      他还想到今天是除夕。
      陆誉伸手推开门。

      四目相对,不顾少女眼神中的失措,他只温和地笑着,“新年到了。”

      “妹妹,要跟哥哥一起过新年吗?”

      迎着门开,烟花绚烂,撒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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