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行舟》一颗胖鸭梨

1、第 1 章

　　一盏豆绿色的灯笼被一只纤纤玉手把玩着。
　　细而韧的墨竹柄尾部坠着一块糖紫色的玉佩，水色光亮，稍有眼力的人便知这是块好玉。
　　明霜取过手边的剪子，手指一张一合，玉佩掉落到地上，另一只手松开，做工精细的灯笼便坠在地上，腾的烧起来，火苗便在顷刻间吞噬了那抹豆绿，只余一地灰烬。
　　“啊呀！......”红娥以手掩口，惊叫一声。
　　“嚷什么。”
　　明霜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玉块，轻轻一吹。
　　“是块好玉。当了吧，价不够高，就换一家出。”
　　玉指捏住玉，递给红娥。
　　明霜站起来，见她仍然站在原地。
　　当下她便眉尖微蹙，“愣着干什么？要我八抬大轿抬你出去？”
　　“小姐……”红娥迟疑着开口。
　　“讲。”
　　“这是黄公子送来的第七件物什了，您不是当了，便是赏与下人，倘若叫老爷知道……”
　　明霜抱起雪白的猫儿，猫儿温顺地趴在她的肩上。
　　“我是你主子，还是黄续良是你主子？”
　　“他既送我了，我如何处置这些东西，且还要经过你的口允？”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红娥却脊背森寒，捧着玉“扑通”一声跪下。
　　“小姐！红娥绝非此意！红娥……红娥只是担心小姐……”
　　“守好下人的本分，我与你是主仆，莫要逾了矩……”
　　明霜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寒凉。
　　“......红娥会做一个好姑娘，对么？”
　　红娥眼也不敢抬，牙齿“咯咯”打着颤，肩膀战栗不止，“......红娥知道了。”
　　“下去吧。”
　　她抚了抚猫儿柔软的脊背，猫儿在她怀中发出“呼噜”的呼吸声。
　　“与人做奴才，便要有奴才的本分。倘要往上爬，找错了人，靠错了山，也休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是。”
　　本分，本分，本分！
　　红娥转身时，眼中的恨意滔天一般显现出来，再也藏不住。
　　明霜将她从洗衣奴招为侍女时，抱着她那只养的油光水亮的死猫，慵懒地依靠在榻上，用看蝼蚁似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只活生生将她从头到尾剥干净一般，凉凉地吐出一句：
　　“守本分么？”
　　然后继续摸她怀中的猫。
　　“不守本分的下人，我房里容不下。”
　　下人都传开了，明家二小姐天性凉薄古怪，睨着一双眼看人——这自然是府里的婆子丫鬟们讲的。
　　男仆从口中又是另一番光景：冰肌玉骨，谪仙之姿。
　　二者的说法结合到一块儿，那才是真的。
　　明霜当真是个冰美人，冷到骨子里，而又妖极了，素日里点一抹口脂已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角色。
　　就是这样的绝色姿容，让红娥艳羡又厌恶。
　　昨儿夜里，黄续良伏在她身上，向她打包票：
　　“你若真说动你家二小姐到黄家来，我便也能顺理成章地纳你为妾，金子珠子银子，她有的你也少不了。”
　　他又那样温情，脉脉地瞧着她，细细地揉她的指尖。
　　“你知道的，我爹是个刻板人，我这样的人家，断不能只纳一个丫鬟过门的，你明白吗？”
　　他又吻她的唇，“小娥，你要体谅我，娶她也是不得已。”
　　黄家虽非官宦人家，却也是京城的富贵家门，进门的新嫁娘也得同黄家门当户对才行，譬如黄家长媳，罗太尉的嫡次女，娇养着长大，嫁入黄家，也称得上一段佳话。
　　虽然如此，她仍有些不依，“男人的话没几句真的，你若娶了她，哪里还记得起我这个洗衣奴才来！……”
　　他忙哄人，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小娥！……你要相信我呀。我怎么舍得骗你不是？……”
　　几个回合下来，红娥早就舒服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只想在他怀里做个快活神仙，半嗔半痴地应了他。
　　“阿郎……还要……”
　　“依你！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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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霜起了个大早，半阖着眼。
　　那奇怪的诡谲的梦缠绕了她大半年。
　　梦里，男人束缚住她的双手，膝盖强硬地挤进她的两腿间，抵得她生疼。
　　“可是昨日弄疼了霜儿？那么，朕今日轻些可好？……”
　　她奋力地扭动双手，试图逃脱他的桎梏，却没有半分作用，眼睁睁看着他单手解开了腰间的金镶玉盘龙扣，褪下龙纹十二章，握住她的脚踝。
　　梦里丰神俊美的男人她不曾见过。
　　老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有这般臆想，她吓了一跳。
　　倘是让旁的人知道了，是要被指鼻梁骂□□的。
　　她醒了神，见明夫人捧着一套衣物站在门口，试探地看着她，“霜儿？”
　　她捏了捏眉心，道，“姨娘怎么来了。”
　　明夫人含笑地看着她，“这不是快去江南了么，我早些时候便差人做了套衣裳，这不，可巧就送过来了，看看，可合适么？”
　　明霜接过来，细细看了一番，笑道，“姨娘有心，料子是顶好的，这可是织金云锦么？”
　　“正是呢。”
　　明夫人也笑着，保养得当的眼角也不免有了细纹，“霜儿的眼力一向好，老爷也夸赞呢。”
　　明霜邀她坐下，红娥奉上茶盏，她自斟了一杯茶，“姨娘请喝。”
　　明夫人是明章续娶的夫人，乃系原配夫人的嫡亲妹妹，只当是挂念原配夫人了，也有个念想，明家两位小姐又是原配夫人所出，故而明府上下都放在眼珠子里疼，万不敢给了委屈受；明夫人自嫁到明府后，又添了一位公子。
　　明章虽是个严厉的父亲，但也不厚此薄彼，小姐公子都是一样的待遇，犯错了都是要吃手板心的。
　　小公子取名为序瑞，与明霜关系极要好。
　　明夫人视明雪与明霜如己出，凡事亲力亲为，明雪出嫁时，也禁不住躲到厨房里大哭一场，再向祠堂里的老祖宗行礼作揖：
　　“老祖宗见笑，我明程氏该打，大喜的日子，竟落了笑柄给人看……”
　　此番江南之行是明府相看迁府一事，明章年纪日渐大了，娶原配夫人时，明章已是不惑之年。
　　朝堂也不用事事奔波，便上书乞骸骨，皇帝念他忠心耿耿，也就允了他辞官之请。
　　江南养人，气候也好，明夫人和原配夫人都有意在江南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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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水路到江南自是赏心悦目的一种方式。
　　明夫人端了糕点来，坐到明霜身旁：“江表果子糕最是一绝，霜儿尝尝？”
　　明霜被颠簸得有些难受，胃里直泛酸水。
　　正是江南好时节，近岸的芙蕖开得繁盛，有尖头小船兜售莲蓬，明夫人差人去买了几个来，亲自剥了给明霜。
　　序瑞眼巴巴看着，明霜便都给了他。
　　篷船在岸旁停驻一会儿，序瑞眼馋岸上叫卖的糕点，明霜便带了些碎银，领他上岸去买，明夫人叮嘱：
　　“你不可贪吃，当心牙坏了；你二姐来年若是出嫁了，我与你爹便再不许你乱吃糖，你二姐疼你，我就只管叫你爹教训你了！……”
　　序瑞口中“哦哦”的应着，心早就飞到糕点铺子上去了。
　　明霜知他心里急，让他自己寻了个中意的铺子，等她去付钱。
　　序瑞撒腿就跑，明霜见他在一间铺子前站定了，踮着脚，伸手指着什么示意店小二，便也自顾自寻了个珠钗店相看簪花。
　　等明霜再回头，早看不见序瑞的影子了。
　　她皱了皱眉，向店小二问道：“可曾见了一个总角的孩童？方才来看过糕点。”
　　店小二挠着头想：“想是见着了，不过方才称好了糕，倒看见他又随着人去看太子的仪仗了……”
　　明霜递了几块碎银子去，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接下。
　　她一路顺着拥挤的人群找过去，仍然没有见到序瑞；又觉得高呼不甚合礼，便四处张望着寻找。
　　一道磁性薄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