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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求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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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来年开春,章楠的病情急转而下,每天都在咳嗽,咳出来的痰已有了血色。但是他没有卧床,仍然每天上街逛,好像根本没病一样。
柯特知道,章楠想在最后的时日里看尽长安花,怕再晚一点就力不从心了,于是两人便去了酒庄。
酒庄的侍从一看见柯特,便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您好久没来啦!还带了客人!今天想来点什么?”
“白葡萄酒吧。”柯特看了一眼章楠,便道。
柯特领着章楠进酒窖转了一圈,酒窖里空气很不好,若不是章楠执意要去,柯特根本不许他进去。果不其然,一出来章楠就开始咳,他咳起嗽来总用帕子掩着嘴,声音闷闷的,眉头皱作一团。
待他咳完,立刻把帕子叠起来往口袋里塞。
“给我。”柯特没有笑,目光从低垂的眼睑下看过来,态度很强硬。
章楠犹豫了一下,才把帕子展开。
果然如柯特所料,帕子上是触目惊心的血。
柯特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腕,边走去品酒室边道:“一杯,不能再多了。”
白葡萄酒入口酸甜,在舌尖滚过一圈,便舒畅沁心。章楠还想喝,柯特却直接让侍者把瓶子拿走了,陪着他一起不喝。
“我又不是不给钱,你怕什么啊?”章楠故意呛他。
“我怕你在这喝死了,到时候这里就成恐怖酒庄了。”柯特还嘴道。
章楠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凑上来,托着柯特的脸就吻,舌尖放肆地席卷过柯特唇齿的每一个角落。柯特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坏主意,也不在意,任这小狐狸精耍流氓。
“好甜。”章楠放开他,得逞般地笑。
柯特拇指刮了一下章楠的嘴唇,微笑道:“小酒鬼。”
京墨还在熬药,一小盅药她能慢吞吞地熬上两个时辰,期间还一直愣愣盯着咕嘟咕嘟的炖盅,好像她熬认真一点,熬久一点,章楠就能多活一天似的。
章楠靠着门框,身上披着厚重的裘衣,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中药是不能熬那么久的。
但他没有制止,苍白的脸上病气浓得怕人,不时要偏头咳上两声。
直到他看见京墨又要加一把柴火,才说:“别熬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可不用你给我陪葬。”
京墨看向他,眼看着眼泪又要掉下来,他才牙疼般地转身进了客厅。京墨缀在他后面,把药碗放进他手里,就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睡觉去了。
他极厌恶地看着碗,却还是喝了下去。
今天的藏海寺格外安静。小和尚扫着门前的落灰,嘟囔着:“这地怎么这么脏啊……”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见了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长相十分英俊,仿佛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可他眉间尽是忧郁,看得人揪心不已。
男人走上来问:“如果有人生病了……要拜哪个?”
小和尚见他大概是为亲人祈福,也没过多解释,只是把他带到了一座佛龛前,便乖巧地转身离去。
走时,他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只见男人跪在软垫上,一下一下拜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弓起宽阔的后背,一股至凉至悲的痛苦无声地漫延开,冲撞着青灯古佛和不老岁月。
这究竟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啊,让一个不信教的人向神明匍匐祈求那么多次。
倒春寒袭来,章楠病倒了,烧得头昏,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柯特端着杯热水,一点点地喂给他喝。病上加病,章楠骨头痛得像有人用锥子刮他的骨一般。
“我好痛……亲我一下好不好?”
柯特心疼得要命,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章楠笑着,又被病魔拖进了睡眠。
柯特以为他睡熟了,跌坐在一旁,压着哭腔:“你们中国人爱求神拜佛,我给佛祖跪了九百九十九次,你能不能别死?”
没成想,章楠刚好醒着,淡淡地答:“大抵是因为,我不信罢。”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从来不信什么逆天改命,得到了,就是他应得的;得不到,就是他没那个命。
就像,若不是他的病,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来到英吉利这个地方。
若不是他的病,他根本不会遇到柯特,就算没有他的病,他也指不定会以一种什么别的方式死去。
比起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他更愿意像现在这样,准备充分,再从从容容、体体面面地死去。
还好,有个柯特,让他在病痛中能偶尔跳出时间,得到些他偷来的美好。
“谢谢你。”
柯特一点儿也不想说“不客气”。
章楠叹道:“我爱你。”
柯特隔着被子抱住他,眼角的湿润洇在被单上,开出了一朵灰色的花。
像爆炸后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