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中有明月》九月梨

63、第 63 章

　　下人们看着怒火中烧的俞青沐，大气也不敢出，忙不迭领命下去了。

　　俞青沐喘着粗气，脖颈上青筋暴起，显得有些狰狞。

　　“俞掌门就这么确定，事情是俞大小姐做的？”

　　宋言一冷眼看着这个拳拳一腔爱子之心的父亲，不咸不淡的问道。

　　俞青沐没想到宋言一会突然发问，想都未想立刻回道：“在这之前，人都是好好的，偏偏在她回来的这个节骨眼，在众多同道面前伤及兄长，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顿了片刻，找补道：“纵然不是她，也该杀杀这个逆女的气焰。”

　　话音刚落，俞青沐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宋言一，纵然是他老了，可是多年纵横江湖的敏锐还在，这个药王谷的医师话里话外都在为俞不晚打抱不平。

　　莫非他们早就相识，难道他们一同布置了此局。

　　担忧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脱口问道：“宋医师与小女相熟？”

　　虽是问句，可言之凿凿的语气却透露着不容笃定。

　　莫少空心里一惊，他转头看向小师叔，宋言一脸色如常，他微微侧头，余光却寒冷如冰。

　　俞青沐担忧的目光落在俞不尘身上，他仍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同陷入睡梦中一般，而宋言一站在床畔，伴着俞青沐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他们到底相熟到什么程度，俞青沐暗暗心惊，药王谷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莫非正是因此，俞不尘才一直昏睡不醒。

　　“自是相熟。”宋言一清冷的声音传来。

　　俞青沐脸色即变，一脸的防备之态。

　　还未等他出声，宋言一又慢条斯理的补充道。

　　“俞掌门不好奇，我是怎么与俞不晚相识的吗？”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遍布伤疤，青青紫紫的淤伤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右手都断了。”宋言一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脸色也变得阴沉。

　　“你应当知道，对于剑客，右手意味着什么。”

　　俞青沐一脸不可置信，像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面色迅速灰败下来，嘴里不住喏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似乎还不够，宋言一又补充道：“月黑风高，她自己孤身一人，鲜血淋漓的躺在郊外，不醒人事，若不是我恰巧路过，不知后果是什么。”

　　“俞掌门。”

　　宋言一的黑眸深深地盯着他，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剑，深深地刺透他一般。

　　“那时的你，可否也是如此担忧她。”

　　俞不晚看着战战兢兢来传信的小厮，毫不意外。

　　俞不尘昏睡不醒，最大的得益人是谁，自然是她。

　　那俞青沐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也是她。

　　在路上，傅执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她：“不是你做的事，你绝对不能承认，千万不要上头，要理智，理智你懂吗？”

　　俞不晚觉得有些好笑，好以整暇地看了一眼傅执，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轮到这个没点正形的人来教自己理智为何物。

　　许是想到自己的荒唐事，傅执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

　　但他很快神色如常道：“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上头。”

　　看着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傅执，俞不晚好笑地连连点头：“是是是。”

　　不知不觉走过几条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子很快映入眼帘，傅执停下了脚步，他只能陪俞不晚到这里了。

　　俞不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心，大步流星向前迈去。

　　“俞不晚。”傅执飘渺的声音传来。

　　俞不晚回头。

　　傅执踌躇一下，还是轻声说道：“有时候，不必太过抱有期待。”

　　傅执虽总是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可在大事上，他从不含糊。

　　他是局外人，有些事情，看得要比俞不晚透彻许多。

　　她足够有野心，也够果决，可是她的内心最深的角落里，还是有最为柔软的一片。

　　她希望与俞不尘公平对战，堂堂正正打败他。

　　她也渴望着俞青沐能够肯定她，承认她，能用与俞不尘一视同仁的目光看待她。

　　可人情感总是微妙的。

　　是俞青沐自然也是爱俞不晚的，手心手背，都是他的孩子。

　　可是俞不尘不同。

　　他的身上凝结了俞青沐所有的期待，是俞青沐血脉的延续，是他倾尽心血耗费多年打造的宝刀，象征着九华门的未来。

　　俞不晚天赋卓绝，明珠耀耀，俞青沐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从一开始，俞不晚就不会赢。

　　傅执想说，该断则断，可是又觉得对俞不晚过于残忍。

　　微风拂过，少女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春日般盛开的桃花，明艳灼灼。

　　她摆摆手，转身潇洒离去。

　　俞不晚一进卧房，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古怪。

　　本以为进门会迎来俞青沐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像是什么无法无天，心肠歹毒之类的话。

　　只是没想到，俞青沐眼神复杂，脸色更是青灰交加。

　　俞不晚有些不解，看向遗世独立般站在一旁的宋言一，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见药王谷那个小弟子一直用余光偷偷瞄着她，眼神带着莫名的同情。

　　俞不晚一时没搞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真正脑子坏的人是她？

　　“晚儿。”俞青沐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

　　俞不晚循声望去。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

　　俞青沐的鬓角不知何时，早已被一层银丝覆盖，他的前额和眼角遍布皱纹，岁月无情压弯了他的腰杆，曾经那双永远带着坚毅的双眼，此刻弥漫着淡淡地忧伤。

　　他似乎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俞不晚诉说，可是话堵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还是问道：“晚儿，你哥哥，是你动的手吗？”

　　满室寂静中，传来宋言一一声嗤笑，带着淡淡的嘲讽。

　　就连莫少空都忍不住攥住了拳头，俞姑娘真的是太可怜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做父亲的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

　　俞不晚片刻都没有迟疑道：“从未。”

　　俞青沐静静地审视着这个女儿。

　　她身形修长，那双杏眸中满是坦荡，薄唇紧抿，下巴越发显得瘦削，她直直站在那里，像冬雪之中屹立不倒的青竹。

　　不知不觉间，她长大了。

　　他把太多心血都浇筑在俞不尘的身上，却忽视了这个进步飞快的女儿。

　　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出色。

　　俞青沐那抹被紧紧压在心头的思量，此刻又悄悄活动起来。

　　他点点头道：“好。”

　　俞不晚满脸诧异的看着他，她本以为要多费口舌，没想到，事情居然比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连一旁的宋言一都面带惊讶。

　　俞青沐心中酸涩难耐，俞不晚难以置信的表情深深刺痛他的心。

　　这么多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看得清楚，甚至俞不晚都不认为自己会相信她，他们父女二人竟已离心至此。

　　是了，若不是宋言一讲晚儿所受的苦楚娓娓道来，俞青沐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晚儿定罪。

　　俞青沐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为父相信你。”

　　俞不晚侧头，却见宋言一对她微微颔首，她恭敬地行了礼道：“多谢父亲。”

　　俞青沐点点头，温和道：“那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看看你哥哥。”

　　等俞不晚离开后，宋言一收拾药箱，将银针一一归拢，踱步准备离开。

　　“宋医师。”

　　俞青沐在身后高声喊道。

　　宋言一并未回头，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俞掌门放心，我自会医好令郎，只是，不是现在。”

　　“还有一事。”

　　宋言一回首。

　　“我曾听闻宋医师的规矩，绝不会救剑客，为何肯对小女出手。”

　　傍晚的晚霞已将天空渲染成火红的一片，闷热的晌午已过，鸟鸣啾啾声四起，奏成一片和谐的音乐。

　　宋言一清冷的声音响起：“因为她是俞不晚。”

　　莫少空提着药箱，亦步亦趋跟在宋言一之后，温润的脸庞任谁看都是个谦谦君子，如果那张嘴没有说话就更像了：“小师叔，俞掌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发现你跟俞姑娘的事情了，他是不是要棒打鸳鸯，不行，我这就飞鸽传书给师父，让他来给你找回场子，咱们药王谷面子上绝对不能输。”

　　“噗嗤。”

　　一声清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谁？”莫少空立刻掏出怀里的迷药，四下周围望去，冷不丁和俞不晚四目相对。

　　少女一双明眸盈盈在着秋水，额间的碎发四散晃动，尤为俏皮。

　　俞不晚欢快道：“莫少侠，你真可爱。”

　　药王谷这些医师们甚少出谷，更别提与姑娘们说笑了，莫少空的耳朵瞬间变得通红，低着头，扭捏道：“俞姑娘说笑了。”

　　宋言一捏了捏眉心，制止俞不晚还想调侃心，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莫少空得到了命令，抱着药箱飞速跑了，后面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再追他一般。

　　“啧啧啧。”俞不晚伸长脖子不禁称奇，“这么纯情，行走江湖也不怕被骗了。”

　　话还没说完，宋言一快步上手，双手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半带威胁半带诱哄道：“你说谁纯情。”

　　深黑色的瞳孔似乎有股魔力，要将俞不晚吸进去，深情的目光满满盛的都是她，俞不晚只觉得自己心怦怦直跳。

　　她伸出双臂紧紧拥着宋言一，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额头，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传来，俞不晚只觉得拥抱了全世界。

　　“当然是你，全世界都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