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暖》七厘丹

25、暂歇彰城

　　西夷蛮地，炎热潮湿，虫毒弥漫。

　　前世蔺玄瑞去得早，并没有踏及这里，只略从他人口中听到过西夷。

　　传言果真非虚。

　　未曾踏及西夷腹地，单单是行至毗邻西夷国的彰城就已觉黄沙漫天，火辣辣的赤阳刺得人睁不开眼，不得已都已帽衫帘巾覆面。

　　“世子。”

　　副将递来水囊，“越过山便是西夷边境，彰城尚有山原荫蔽，西夷境内炙如热锅，世子如何定夺？”

　　甘甜清澈的水沁入喉中，蔺玄瑞问道：“前方大军可有消息？”

　　另一位中年男人疾步行来，冲副将点头示意后禀道：“大军已在今晨卯时离开彰城，此地太守等人曾夹道相送，百姓都看到过。”

　　蔺玄瑞点点头，“传令下去，行军劳苦，弟兄们在城内休整一番，三日后启程。”

　　“是！”

　　中年男人领命，下去传话了。

　　副将有些许不解，“三日？是否有些迟了，侯爷已到西夷……”

　　蔺玄瑞摇了摇头，“还有慵城，你别忘了，慵城虽小却极其重要。”

　　慵城与彰城隔着山脉，是紧挨着蛮夷的孤城，大安朝为此专派重兵镇守，抵御蛮人侵略。

　　裴珏此次动怒派兵，也是因为前段时间西夷太过嚣张，屡次三番挑衅慵城之关。

　　“按照惯例，父亲定会在慵城暂停几日，精心部署，有六成之上把握才会亮出刀戈。”蔺玄瑞沉声道。

　　裴奕虽与父亲不合，却也是谨慎之人，不会贸然行动。

　　“我们人马众多，此时进城太过可疑，暂歇几日不为过。”

　　蔺玄瑞带的人是从军营中精挑细选的心腹，大多与他自小相识，此遭风险极大又犯了军中大忌，故而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他们伪装成沙漠上运货贩卖的商人，驼队远远跟在大军之后，誓做这场大战中大安最后的底牌。

　　副将点头称是，“世子想的周到，侯爷既已到达慵城定会严防城门，我们只在彰城静观其变。”

　　蔺玄瑞嗯了一声，正欲再交代别的事，前面打马奔来两个身着胄甲的士兵，手中拿着皮鞭，面色肃然恪厉。

　　“今日彰城开东城门，申时闭城！汝等列队而行，不得冒犯！”

　　副将伸脖一瞧，前边排到城门口的已然到了自家商队。

　　“你！”

　　商队最前端的一位年轻人马上堆起笑脸，“大人，这是文书和路引。”

　　说罢恭敬呈上，端坐于马上的士兵俯身接过，略过几眼后将东西扔了回去。

　　“你们会长呢？”

　　年轻人接路引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朝后看去，副将朗声道：“这里！”

　　他高壮魁梧，几步走到前面，与士兵颔首道：“我是领头的，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问话的士兵睨了他一眼，“李康鹤？”

　　“正是在下。”副将拱手道。

　　“你是会长？”

　　李康鹤应是，抬头与他对视，不卑不亢。

　　旁边驾马的另一位士兵狐疑地看他，继而又扫了眼商队众人，“你们不像是常来彰城的。”

　　作伴的士兵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向年轻人要了文书，“你们从冀州来？”

　　李康鹤点头，“家中祖辈皆在冀州做绸布生意，不常来彰城，大人瞧脸面生也是应当的。”

　　“既不常来，又为何此时来？未曾听闻西夷进犯的消息吗？”

　　提及此，李康鹤苦笑一声，无奈道：“小本生意，早早接了单子，临到了才知起了祸事，家中养着数百口人温饱难解，不得已才来这一遭。”

　　士兵冷脸看去，到时确如他所说，商队中的人大都形容疲惫，衣着破烂不堪，头上裹着的布巾都夹着黄沙，连随行的骆驼都瘦得可怜。

　　他匆匆一眼，不巧对上了一双沉着的眼，拧眉细看那人坐在堆摞的货物之上，脊背直挺，伟岸淡然。

　　蔺玄瑞垂下眼皮，覆在面上的粗布只露出他的眉眼，干砾沙石吹过，那好看的皮肤已有皲裂的痕迹。

　　收回视线不疑有他，士兵将文书还回去，按规检查的人向他微微点头，前方城门才允许通行。

　　进城后最前端的那个年轻人回头看，见士兵们已在问别人的话，才敢呼出胸间的气。

　　“好险！”

　　李康鹤哼笑一声，“让你小子逞能！”

　　宋寒筝并不服输，“我如何就是逞能了？世子答应我走前面，再说我又没搞砸，无非……”

　　“无非什么？”

　　蔺玄瑞顺着话问他，语气隐有调笑。

　　少年气势弱了下来，低声含糊其词，“……无非就是慌乱一瞬罢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李康鹤是最欢的那个。

　　宋寒筝是众人中最小的一个，年方十五，军队中这样年轻的人不多见，他是当朝太师的小孙子，吵着闹着要跟着来。

　　他们这一行人大多已过弱冠，拿他当小孩子看，宋寒筝也傲气，只喜欢跟着蔺玄瑞，他始终不明白，世子只比他长三岁，怎么一副比李康鹤都老成的样子。

　　这彰城午时实在炙烤，城中街道行人寥寥，开张的店铺也不多，李康鹤索性包了一家不小的客栈给众人休息。

　　掌柜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初时被打搅还有些不耐烦，见到真金白银就换了张嘴脸。

　　“哟！客官怎么在午时赶路，这中了热毒可是要命的！”

　　说着把众人迎进来，老板娘拿出一大钥匙分给他们，李康鹤不吝啬钱财，使了银子后也不拐弯抹角，“这儿最好的厢房是哪里？”

　　“二楼左侧，客官。”

　　老板说着就要领他上去，李康鹤抬手拒绝了。

　　“店里有什么招牌菜都多做几份，兄弟们已饿了许久了。”

　　“明白明白！”掌柜的连连点头，大约扫了眼人数后嘿了一声，“客官这商队真是稀奇，一个护卫都没有，有胆量！”

　　李康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忘了这茬，商队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凝结，掌柜的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分量颇足的银锭，再细看这些不同寻常的客官，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刹那冷汗直冒。

　　“不怕掌柜笑话。”蔺玄瑞温润的嗓音响起，“我们来彰城贩货是钟会长的意思，不知银钱几何，身家性命却是不愁的。”

　　“不笑话不笑话，天下谁人不知钟会长的名号！”

　　掌柜的讪笑道，捧着银锭的手还在发抖，“钟老板富累金玉，推恩百姓，公子定然也是人中龙凤，小的佩服。”

　　蔺玄瑞含笑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子抬爱。”

　　李康鹤又交代了些话，众人才各自回到房间休整。

　　蔺玄瑞住的便是二楼左侧的房间，他掩好门窗摘下头巾，额前脸上大多已晒伤，嘴唇也干裂出血，饶是如此他也没碰桌上的茶水。

　　李康鹤的房间就在旁边，稍过片刻他就叩响了蔺玄瑞的房门。

　　“世子……”

　　“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蔺玄瑞明白他的担忧，“他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更不敢得罪钟瑔。”

　　临行前，三舅就找到他，嘱咐若有不便就用他俩的名号行事，当时不觉，不想竟真用上了。

　　吃过饭菜后已是落日黄昏，蔺玄瑞几人上街，此时城里倒是热闹些，却没有丝毫繁华的气息。

　　“此地的水蔬瓜果实在稀少！”刚刚离开的宋寒筝不忿地跑回来，“我只尝了一颗梨子，又小又涩不说，竟要我三十铜板！”

　　“彰城本就荒芜炎燥，瓜果在这里千金难求。”李康鹤不以为然道：“在京城你不吃梨，跑这里吃？”

　　宋寒筝嘁了一声，凑到蔺玄瑞跟前，“世子，咱们真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三日啊？”

　　“西夷比彰城还荒芜，沙尘漫天，瘟疫肆虐。”蔺玄瑞好整以暇，“你若是待不惯，此时返程倒也不迟，前路凶险。”

　　“我可不后悔！”

　　宋寒筝生怕赶他走，马上摇头否认，“我不怕凶险。”

　　李康鹤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

　　众人心知肚明即将奔赴的战事，已在彰城做了完全的准备，派去的探子一波又一波，带回来的消息仍旧是按兵不动。

　　眼下已到了第三天。

　　“怎么说？”

　　“慵城外只加固了防守，来往一切照常，并未有异动。”

　　李康鹤眉头更深，叹了口气进入房间，“世子，还是那样。”

　　这倒也算意料之中，蔺玄瑞为他递了杯水，“不急，我们再等几天。”

　　按照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蔺君朔率领的大军就驻扎在慵城旁的山脚下，西夷收敛了几分，却仍旧盯着大安，不见丝毫惧意。

　　大战将起，谋划策略定要严谨留心，主帅几人意见不合也需定夺，若是鲁莽发兵便不是蔺君朔的作风了。

　　等待的日子焦灼不安，又一个三日匆匆略过，即便是素来泰然的蔺玄瑞也着急起来。

　　探子每日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切照常，太过平静不是什么好征兆。

　　“世子，走或不走，您来定夺。”

　　蔺玄瑞沉思的目光略过众人，脑中乍现进城当日的场景。

　　骑马的士兵冷声问话，“李康鹤？”

　　那士兵扫过商队，与他对视后目光停留，却并无为难停留。

　　轰——

　　蔺玄瑞稳住身形，“快！马上前往慵城！”

　　“即刻启程？”

　　李康鹤愣了一瞬。

　　“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