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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祭文海青衣04 ...

  •   湖州。

      雨下得连绵悱恻,有些反常,但却并不影响汇星饭店生意兴隆。门前停了不少高档轿车,来往间不时地摁着喇叭,其中一辆靠近街道中央的福特车鸣笛声骤然冲破眼前人来人往的喧嚣,一举拿住了街上许多人的目光。

      “你他妈没长眼!没看到老子正开车过来啊!”福特车上下来一个怒火冲天的中年发福男,低调订制的西服也掩盖不了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珠光宝气。见被撞倒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乞丐,登时抬起一截短粗的手指指着小乞丐破口大骂。

      “不是故意的,是、是你车太快——”那小乞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两手下意识地缩放于胸前,作出防御姿态,身上好几处都被刚才滚过的冷硬地面擦伤,弓背缩腰地斜望着发福男。

      他看上去和那些命如草芥的乞丐没有任何不同,独独那像是在看一具尸体般的眼神,平静默然得可怕,在发福男心上刺下一针,令他有了进一步刁难的由头。

      “死叫花子,给我滚远点儿!”发福男丝毫不理会他慌乱无力的辩解,骂完还觉不解气,又上前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小乞丐被重新踹回地上,也不敢再起身,只是坐在地上畏畏缩缩地往街边倒退。

      之前还披着貂裘,在车里坐着的女伴将车窗摇下,向外探头对发福男娇声道:“什么事儿呀,还去不去吃饭了,大街上的丢死人了!”

      发福男见四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底也不由地有些发虚。不巧今天带着小情儿出来吃饭,要是被太多人看见,恐怕是会对他后几日的竞选不利啊。想到这儿,发福男冷哼一声,扭头对着地上的小乞丐恶狠狠地说道:“算你他妈今天走运,且先放过你,给我滚远点,别拿你那贱命来脏老子的车!”

      小乞丐被吓得缩在一边满眼惊恐,只偷偷打量着这一对男女,不敢吭声。发福男愤愤地朝他吐了口唾沫转身上车,明晃晃的车灯照得他睁不开眼,随即车身缓缓开走,再次融入这一片繁华天地。

      待福特车驶走后,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小乞丐在一声声“走了,走了,别看了。”中揉着胸口缓缓爬起来。雨做的帷幕将原本还该亮堂的天遮得暗不透光,阴沉沉的有些压抑。

      小乞丐甩了甩身上湿透的布料,那仅仅算几片蔽体的布料,被雨水浸透后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头发有些长,垂下来贴在眼皮上,裤子末端绞碎成条露出白皙的腿肚,脚上的鞋大出来一截,也不知是从哪捡来的。

      远处坐在报亭里躲雨的老大爷有些不忍,撑着把伞慢跑过来给小乞丐遮上,再又将他搀扶起来关切地问:“有没有伤到哪啊?啊小伙子?跟我进亭子里躲躲吧。”

      小乞丐幽幽地道了谢,然后细声问道:“老爷爷,请问去竹海……往哪?”

      老头摇头叹道:“往西边城郊山里走,不过这雨下得阴飕飕的,当心山里有毒虫走兽啊。唉!今天饭店生意好,各位老爷争着往里赶,你不走运触了霉头,那些个人看你这样是不会赔钱的,往后当心点吧。”

      小乞丐闻言笑了,掏出怀里湿透的一卷报纸给老头瞧了瞧,露出两颗圆润洁白的虎牙,之前声音中的颤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上扬的狡黠:“一天能干完两单,我运气好。”

      竹海山下。

      付朝翎找了棵树将缰绳系牢,扫手理了理墨黑长衫上因骑马皱出的褶子。他仰头望向不远处通向深山的幽径,雨阴恻恻地一直在下,虽然不大,但一丝丝地浸入人心里,有一瞬间,他觉得伞外的雨摸着有种湿滑又隐约透着坚韧的触感,就像潜伏在暗的刺客,暗藏杀机。

      水山蹇,外忧互疑,内不变通,遇险而止,贸行则危,下下卦。

      这雨不太寻常.......付朝翎起了警惕之心,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别挡路,借过。”元寒衾才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付朝翎就在山下不去最好,原本也没想跟他一路。

      付朝翎哪会让他先走,在两人擦肩时一把拽住元寒衾的道袍宽袖,另一只手佯装掐诀起卦样:“形似密鳞,势如蛇行。坎雨入艮卦,穿竹同悲吟。这雨不太对劲,入山凶多吉少,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元寒衾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付朝翎也不避让,就着拽他胳膊的姿势与他对视。

      也许是再不说点什么两人就快盯出火花了,也许是元寒衾不想让路过的人看到两个大男人雨天里撑伞对望,还他妈拉拉扯扯的......于是他一扬手甩开桎梏,对付朝翎说:“还记得干嘛来了吗?实话告诉你,就算今儿天上下刀子也得把睡火莲找着。怕死你就回去,别碍我事儿。”

      付朝翎目送着元寒衾踏上石梯头也不回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元寒衾听着离自己不远处踏着雨水的脚步声,知道付朝翎在后面跟着,心中开始琢磨他的话。

      付朝翎所说的古怪,他并非没有察觉,而且就这天象来看,恐是有人故意阻挠,逆天为之。但现在元寒衾顾不得去深究其缘由,他与师付藏于人世多年,对方不一定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睡火莲今日寻不到便要等来年,说什么都不可能退守山外。

      上山的路是一级级阶梯,两旁长着一排排略显稀疏的竹子。越往前竹子越密,有些靠近中间阶梯的竹枝被雨淋得微微歪斜,向上望去层层叠叠的竟有些看不清去路。

      就算来者与他们对上元寒衾也有脱身之法,况且还有付朝翎那斯在,想着他不是自诩比自己有本事嘛,带他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待到进到深山后,阶梯转而变为向下,人工的痕迹逐渐减弱。不仅是竹子越来越多,林中漂浮着的湿润水雾也越来越浓,雨势虽不大,但却让人恍若浸泡其中。

      元寒衾终于是有些担心了,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付朝翎还跟在后面,心想待会儿不会真出什么事吧?正想着,心头突然一紧,一个声音冒出来:就算出什么意外也跟你没关系,自己死皮赖脸地跟着,饶是师付也怪你不得......

      “我去!谁?”元寒衾被刚刚忽然冒出来的阴郁细弱的声音吓得一震,握着泛黄油纸伞的手发紧,停住前后左右来来回回的巡视好几圈——四周在雨声里更加静默,了无人迹。元寒衾心绪稳了稳,还好,没人。也许是方才幻听了?

      等等!

      没人!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付朝翎人呢?

      元寒衾顿感不妙,猛地回过头去眼睛都不敢眨。这回他更为警惕了,目光沿着每一个角度仔细搜寻……

      脚下阶梯在水晕中有些扭曲,就像付朝翎从没跟来过一样,留不下一丝痕迹。

      这么个大活人一下凭空消失,难道是走岔路了?可向后回望从头到尾都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啊。

      元寒衾强忍着心间的鼓点声,转而安慰自己:没准是故意跟我岔开,好分头找去了呢,这样也好,只是也不说一声,害他吓一大跳以为出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元寒衾长长的舒了口气,不再去看后面,转头想要再走。没成想转头抬眼间瞳孔一缩彻底愣住了——付朝翎,怎么到他前面去了!

      这回他连头皮都炸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离蹦出来就差把嘴张开来。虽说不信鬼,但也不代表他不怕鬼啊。

      前面的付朝翎背对着元寒衾离他有六七步的距离,水雾虽大但仍能辨别出来,一身墨色长衫,末端描着银丝竹枝,右手弯曲背在身后,领口和袖口都露出小截儿月白里衫,撑一把深青色油纸伞,静静地立在雨中,像是在等他。

      见来人迟迟没有动作,本着敌不动我动的原则,元寒衾决心试他一试。如果真是付朝翎在装神弄鬼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他,倘若是......

      咻!

      一颗石子朝前方的付朝翎的头径直飞去,几步之遥常人难以躲开。那人却轻轻一偏头,石子弹进雾中不见踪影,随即迈开步子向前走了起来。

      只躲不接,像是要引他去某个地方。真要是付朝翎那厮怎会容人在背后偷袭戏弄他?现在看来,前面的人是本尊的几率微乎其微,莫不真是什么山野精怪变幻的,难道是个什么白相公看上他这小法海了?

      仔细一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安慰自己世间哪来那么多山鬼妖怪的,这东西要能量产还有人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里元寒衾思绪逐渐明了起来,现下面前的路被他拦着,也不知他要把自己引去哪里,是何用心,与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走,倒不如去见他抓来问问看,若是被他逃脱,便不再理会,继续去找睡火莲。

      盘算之间已然出手,只见他身体直倾而下,两脚快步蹬过几级土梯坎飞身朝“付朝翎”而去,伸手想要扳过其肩看他真容,那人果然在被他碰到之前起身一跳上到竹间,元寒衾反应过来仰身一翻也上到一株竹子上,追着那人在林间穿梭。

      而那人也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追了大约两里地后,元寒衾觉得周围的竹林更为茂密繁多了,几乎是株株紧挨,无从落脚。地上的土质阶梯也融入竹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竹海,广袤无垠、不见尽头。

      元寒衾没撑伞,用行香术施过碧水咒后整理了下飘动不安的旗面,眸光闪现一股狠厉之色,蹬离一株青竹在空中回身旋转,像一股疾风般朝“付朝翎”袭去。刹那间便到了那人身后,欲再出手抓他,不想那人转身一抬手,两只青蛇从他袖口如弩箭般弹射而出,直朝元寒衾咬来。

      不好,是竹叶青!

      “【避水】!”幸而元寒衾动作灵敏,迅速挥旗抵挡。

      被挡住的蛇在接触旗面的瞬间又被一股力量弹了回去,而“付朝翎”则早有预料,抬手一接,那蛇就窜入他的袖口,预备着下一次的突袭。

      元寒衾也懂暗箭难防的道理,趁着腾空朝那人逃跑的方向躺去,以旗杆作刀置于胸前,随即朝“付朝翎”猛地反抽过去。只见旗杆划过雨中带着一行水珠,一并击打在那人身上。

      到底是行香术,就算元寒衾学艺不精,“付朝翎”也还是被抽得闷哼一声,扭头向地面落去。元寒衾见状也跟了下去,然而就在落地的时候,那人扬手一挥,一片浓密的水雾瞬间见他遮挡住,转而便消失在了来路的方向。

      “......”一套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令元寒衾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京兆八家!

      “怎么会......”有异术施展痕迹,京兆八家决计脱不了干系。但现在元寒衾暂时顾不上理会他们,因为担心八家里有人与他此行目的不谋而合,所以得尽快找到睡火莲,否则落入那些人手里,他单枪匹马的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容不得耽搁,元寒衾当即找了处空地插旗盘腿而坐,合手催动行香术,以此来探测睡火莲的位置。

      “【目莲】——”

      起先没用这法子是因为想靠异术找遍整座山,不光需要深厚内力,还要防范山间蛇虫走兽的袭击。异术本就是同天地间借来的力量,这样大范围地散播开来会令许多有灵智的动物受到蛊惑,甚至是发狂攻击施术者。待到那时施术者功力耗尽,恐难抵挡从而置身险境。

      在被雨雾侵袭的衣袍间,一阵淡黄轻烟逐渐向着四周蔓延。

      形似游鱼,温风至之承色,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这些游鱼在雨雾里肆意穿行,将竹海蒙上了一层鹅黄色薄纱。

      约莫两刻钟后,向外源源不断流动的烟忽然停滞下来,它们就像连接在元寒衾身上的无数细丝般,牵动着他骤然睁眼。

      “找到了!”元寒衾鼻翼上冒出些细汗,混着满脸雨水汇集到鼻尖痣处滴落,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急忙起身向着竹海更深处跑去。

      而刚刚一直躲在不远暗处观察元寒衾的“付朝翎”此时看着他跑走的方向勾了勾唇角,一条两指粗细的小青蛇缓缓从其袖口中游出,一圈圈亲昵地缠绕在此人手臂上,讨赏般兴奋地吐着信儿。

      “小嫦娥表现好,回去给你吃肉。”说着他用食指蹭了蹭小青蛇的头,稍长的湿发贴在眼皮,说话间两颗洁白圆润的虎牙若隐若现。

      “【千面】。”

      再抬眼看他,脸上的五官开始慢慢变化,前一刻还是付朝翎坚毅凌厉的脸,下一瞬便一点点化成了元寒衾的模样,鼻尖一颗玲珑痣从雨中看来若隐若现。

      青鳞潭。

      元寒衾沿着游鱼般的淡黄轻烟一路寻到一处瀑布潭边,眼前景色宜人。

      瀑布直泻而下似白玉缎带,入潭处漫出团团水氲,四周的浓雾像是被什么隔绝一般在外徘徊,环绕于潭的石崖岩壁上重峦叠翠,其间不乏各类奇树异草。

      几缕天光穿过阴沉天幕投在潭水面上,照出水面片片浮萍,抬眼向远处望去,潭池正中央有一抹深红悄然绽放。那色彩浓重至极令周围事物都黯然失色,花瓣愈到根部颜色愈沉淀,犹如水中隐秘女妖,中心蕊部一簇淡淡鹅黄又为其增添几分庄重圣洁,好似皈依佛僧。

      算算时间,太阳刚落山不久,只是因为有心人故意操纵,所以一整天天色阴暗,觉察不出时间的流逝。

      元寒衾心想不愧是历尽辛苦找着的极品睡火莲,就连这钟灵毓秀的福地也只开得出一朵来。他欣喜之余也感到一阵乏力,于是缓缓合上眼睫定了定心神。用行香术翻了半座山,虽未至极限但也耗损太多了,幸而他赶在了八家之前找到了睡火莲,于是迫不及待地朝潭池中央踏水飞去。

      谁知才朝着目标迈出两步,便见绕着睡火莲的一圈浮萍开始逆时针回旋而转。所有水植随盘旋的方向,分层次地一片片抬出水面,露出根须下隐匿已久的神明……

      那是一条足近三米粗细的青鳞蟒!

      元寒衾在潭水上行至半路随即一个仰翻到空中,而后迅速退出水面落在岸边。

      “青鳞睡火……”元寒衾沉声喃喃,一股不祥的预感将他彻底笼住。

      它盘踞在深不可见的潭水里,用身体环住睡火莲,不见全貌。

      由于长眠不动,细密的蛇鳞被片片浮萍根茎缠绕覆盖,形成天然的伪装。初出水面的鳞片单看像是锈迹斑驳的青铜器,连起来却往外散发着一种极不真实的诡异华光——是亘古神明允许世人窥探膜拜,而有意泄露的久远天机。

      此刻,它墨绿的身体像是枕着深红的睡火莲而眠,这时才悠悠转醒,节节滑动舒展着全身。

      这可不是寻常蟒蛇,看它双眼猩红如血,周身还开始腾起致幻红雾,便知道它能蛊惑人心。更要命的是,它日夜吸收着睡火莲的灵气,又有这洞天福地庇佑,怕是与早已那睡火莲同根共生了,想要拿到睡火莲只能将其剥皮活杀,从中取出莲花根茎。

      元寒衾并不想同它正面对上,这家伙沐天地日月精华而生,何况现在自己又体力不济、功力受损,若真打起来还不知被剥皮的是谁呢。现下它在元寒衾的异术下逐渐苏醒,又被他靠近的动作惊扰得隐隐发狂,此刻正从水里缓缓抬出头来,对元寒衾吐着红信。

      事态正向着最糟糕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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