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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祭文海青衣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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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刚回紫薇山茅屋,元寒衾就疲惫地落座床边,就在昨晚【劫雷】引起的动乱之后,赶来保护赫尔曼·科恩的警卫发现了角落的尸体,一时间引来租界哗然。人没抓到不说,还因为他们间接导致赫尔曼·科恩的死,从而直接导致杜家即将面临来自租界和当地政界的迁怒与盘查。
最后要不是杜若生及时到场,掩护他与杜明月离开,以当时的场面恐怕很难善了了。
杜若生的视线在一脸倦容的元寒衾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杜明月之间巡视了一圈,轻叹口气后缓缓笑道:“这次也怪我给你们的情报不周全,杜家多年来什么风浪手段没见过,生意没了再做就是,也都不必介怀了。”
“叔父,”杜明月抬头神情有些怪异,“我们要找的那人施的是和家异术,可我觉得还需追查。”
杜若生摩挲着下颚的短须问:“昨晚的降雷是他做的?”
杜明月想起佐沁与他交手实力:“……应该不是。”
“那是他杀了租界警察长?”
“……也不是。”
杜若生听后摊手:“所以现在再去追查一个从犯刺客还有意义吗?【劫雷】一出,和家自然脱不了干系,但我们近来与其并无纠葛仇怨……明月你是发现了什么?
杜明月有一瞬怔愣,后迟疑道:“暂无所获,只知道他姓佐。”
“姓佐!?”
杜若生再次确认:“你从何知晓的?这件事可不能随意挪到面上讲,有审问过吗?有确凿证据吗?”
“……只是他自己说的,我还不曾印证过。”
元寒衾感觉到杜若生明显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头上显现一朵不可见的疑云。
“明月,还记得我总跟你说的话吗?”较之适才对生意一副“昨日之事不可追”的轻松模样,现在的杜若生俨然不再是叔父,而是杜家家主。他看得出杜明月少言的样子是在有所隐瞒,但那并不重要,二十有三的男人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不论是任何骇人听闻的事,都不应去强行逼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家中人甚至连他在外是死是活都无从知晓,遑论及敢过问他的言行。况且杜明月比他年轻时不知要老实多少,事事循矩,样样皆佳,杜若生自认在对杜明月的教育上极少有过苛责,是个无需他人多言,自身就严于律己的孩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担得起杜家少主、乃至杜家家主的重任。杜家引以为傲的孩子与能带领杜家存续兴盛的家主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作为家主,可以血脉不正,可以天资平庸,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性非良善、作风不端,但他绝不能是置身事外,以一种“家族关心的大事我毫无兴趣,我只想查我关心的事”的态度站在家族的边缘末端。
换成年轻的杜若生,早该骂杜明月是岸上的□□,不戳不动了。扭头见元寒卿有眼力见地缓缓从炕上挪下来与杜明月并肩而立,本着俩孩子面前要夸一起夸,要骂一块骂的原则,到嘴边的话并没有一吐为快。
“算了算了,”杜若生朝低着头并意会到自己未尽之言的杜明月摆摆手,“你才从阳州回来,一时不在状态也正常,日后当心就好。”
“嗯?师叔,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吗?”见杜明月没打算再生气,元寒衾出声询问。
“陈年旧事,想必师兄也不曾同你提起过。”说着轻叹了口气,“京兆八家中佐氏一脉善驱蛇,旧时人称‘劫雷敬佐’。‘劫雷不敢伐,蛟鳞敬三舍。’昔日最得权贵青眼,而后只因一句‘龙蛇百战争天下’获罪,一朝满门屠尽,威名倾覆,男女老少皆无一幸免。原以为八家此脉便就此失传,不想皇帝退位后,一自称外姓弟子的无名之辈宣称要重振师门,于八家崇明台一招嫡传【青玉谒·劫雷】重返异术之列。此人就是现今和家家主——和潜。”
杜明月接道:“可如今看来,是和家找到了当初的佐氏遗孤,并收为己用了。”
显然杜明月知晓这段往事,所以知而不为、知而不报,问起了躲不过去再交代,这才是杜若生为之动气的地方。
“那孩子不管和家是否知晓其身世内情,留存于京兆都是件麻烦事。此事到这里便交与我来处理,你们不用再管了,免得祸及自身。”
杜若生听两人应承下来后神情缓和些许,过后又问及付朝翎,“寒儿先前说,朝翎去追那佐氏遗孤了,怎得现在还不回来?莫要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叔父放心,当时就派人去寻了。”杜明月说得委婉,实则派去的人都漫山遍野找尸身去了。
“他一向自视甚高无人可敌,师叔担心他做什么。”
元寒衾正不以为然,屋外便传来付朝翎反讽的声音,“我自小跟着先生刻苦学艺,自是无须令人忧心。哪像有些个人,成天插科打诨蒙混过关,还反以为荣呢。”
杜若生面色如常:“朝翎无事就好,刚才正说起你昨晚追查的人,可有什么进展?”
“追他到不远处,最后却还是被他使诈逃了,动静大了些,怎么个事儿你们也应该料到了。杜师叔的话我在门外听了些,现如今是该快点下山去往京兆了。”
元寒衾闻言重新坐回床边,抓过手边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一副谁都奈何不了的模样。
来回折腾了这么多遭,他也并非顽劣到不明局势不懂事理,要怪只怪他与付朝翎两人初见结怨,偏偏谁也不肯让步好好说话。
杜明月惯会劝和,一来一回中看明白了这对师兄弟不睦,刚想开口就被杜若生挡下。也是,现在这样偏帮谁都是得罪,还是在一旁垂眼缄声为好。
“寒儿,你回过头想想,这些年来你与师兄东躲西藏,到现在又过了几个安宁日子,带着一身异术又有几人会放过你们?江湖上,有人便有纷争,在人世便难避江湖,倒不如迎头上去会会那些魑魅魍魉。”
“……”
“况且这些日子周边的地方能找到也都找过了,与其待在这一汪井中枯等,倒不如跟着朝翎出去转转,兴许就遇上师兄了呢。”
“……”
“我知寒儿从不是任性之人,大家也不会步步相逼,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吧,走不走的还得自己拿主意才是。”一语毕后,屋内人便先后离开了,独留元寒衾一人在此,垂头盯着那杯方才助他蒙混充楞的凉茶出神。
付朝翎送杜若生叔侄二人下山,说起元寒衾杜若生叹道:“寒儿乍看随性洒脱,实则内里一身反骨,越跟他唱反调他越死犟。”
“杜师叔不必忧心了,此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照顾好师弟的。”付朝翎嘴上这么说,心里照旧想的是到时候能动手的就尽量杜绝多费口舌。
杜若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拍了拍付朝翎肩头,“师兄近来行迹不明,我又是成日里各处奔走看护不了寒儿,把他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待你二人出发那天我再来相送,这就先告辞了。”
“杜师叔慢走。”
送走杜若生,付朝翎信步往回走,半路遇上侍从阿蛮迎上来。
“什么事?”
“爷,属下是前来汇报那位小师父的行踪的。”
自从元寒衾没了异术,但凡下山身边都有付朝翎的随从暗中跟着,每天都要向他汇报。
付朝翎捏了捏眉心:“我前脚刚走,他又跑哪去了?”
阿蛮小心道:“小师父他……去赌坊了。”
付朝翎闭了闭眼:“知道了,去吧。”
阿蛮见他这个态度有些拿捏不准,站在原地没动。
“你没事干了,杵在这儿做什么?”
阿蛮心里记着付朝翎之前的嘱咐,“那,是否要属下现在去将小师父带回来?”
付朝翎静默片刻,回过神来才开口:“不急,等他赌完了,你们再去带他回来。”
阿蛮心中一喜:“那今天也不用砸赌坊了?”
往回只要知道元寒衾又去赌坊,付朝翎必定让他们这些人下山去,进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砸。等砸完后再拿钱出来尽数赔上。不光是他们当地的官府,就连隔壁县市的也统统被他们塞钱打点好了,就算把楼拆了也没人过问,搞得他们现在走在街上都叫人退避三舍,找不着任何乐子玩。
只是去接人的话,今天的任务说不定就能轻松些……
还以为他家爷今日转性,没想到付朝翎扭头冷冷地瞪着他:“人走了再砸!”
春分日。
春到人间草木知。刚起床,在茅屋前漫步伸着懒腰,元寒衾这几日情绪缓和了些,一来是因为付朝翎破天荒的没再找他麻烦,二是他自己这种“千夫所指”的局面下也渐渐想通了,从而放弃挣扎。
今天是付朝翎给他下的最后期限,元寒衾打算去找他商量出行事宜。
正当四下张望不见其身影,远处便有一阵三弦声传来——旋律潇洒恣意,音调里却又藏着些历经江湖的苍意。江湖归来笑弹弦,乐中独悲不自知。也不知那弹弦之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元寒衾被这乐声吸引,回屋披上那套道服,循声慢慢走去。
待到一棵较为高大的杏树下,元寒衾停下脚步,继而瞪大了双眸,“怎么是你!”
三弦声戛然而止,付朝翎扭头看了他一眼,起身将手中三弦推给一旁那个叫阿蛮的随从道:“接着弹。”随后对着面前的杜若生作一别礼,“杜师叔,这些日子里承蒙关照,日后朝翎到京兆定当再次登门拜谢。”
“这一路上我已打点清楚,朝翎尽可放心。不过——你们当真要那样去京兆?”
付朝翎嗤笑一声:“这还是从姓佐的那儿得的法子,掩人耳目再好不过。”
“倒也是这个道理。”杜若生微微一笑,从衣襟中拿出那朵睡火莲,“即便如是也大意不得,此物事关你二人性命,切记要收妥当了。此花虽有灵根,但平时仍需用异术滋养,待日后若能寻着别的途径供养,便再做计较吧。”
“多谢杜师叔提点。”付朝翎从他手中接过睡火莲,将其收在长衫内襟里。
“其余没别的,但要劳烦你路上护着些寒儿了。”
“这是自然。”
元寒衾有些茫然,他当然知道他们是在说有关下山的安排,但现下都还未收拾行装,此刻便搞得好像临别嘱托一般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人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
付朝翎同杜若生语毕后,转身径直向元寒衾走去。还未等他反映过来,就见付朝翎不知从哪掏出捆麻绳,沉气运功,将异术汇聚于绳上,紧接着往元寒衾方向一抛,“去!”
那被施了异术的麻绳遵着付朝翎的号令,待一头飞至元寒衾面前后,迅速缠绕上他的双臂,呼呼的一通捆,下一瞬便将其给绑的结结实实,另一头则被付朝翎牢牢的攥在手里。这一套动作下来,惹得元寒衾又惊又怒,之前那些个什么敬坐和谈、有商有量,这会儿全都化作滔天怒火,冲得他风度尽失,当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付朝翎!你这个阴险狡诈、机关算尽的小人!使这下作手段,有种放开我!你个王八......唔!唔唔......”
付朝翎起指掐一止语诀,将这张即将问候到他祖辈的嘴给封上。元寒衾还想用牙去咬麻绳,奈何无法张嘴,此时只有目中藏刀,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
“哈哈,其实不必如此,看寒儿这几日的样子也定是相通了的,这般拘着,他反倒不愿跟你一道走了。”事到如今,此时即便再帮一回元寒衾也无济于事,以后路上还有的闹,且不如让他从现在开始适应。所以杜若生也只是笑着劝慰几句,再无他话了。
“让杜师叔看笑话了。”付朝翎说完后瞥了眼躲在一旁偷笑的阿蛮,继而神色如常道:“方才让你继续弹,是没长耳朵吗?”
“啊,属下遵命!”临了到走还被训一顿,阿蛮心中积了天大的委屈,赶忙抱着三弦坐下弹了起来。他的三弦是从付朝翎处学来的,听起来潇洒快意,虽与之前相差无几,但曲中还是少了那一抹苍凉之感。
“我到山脚之前若听不见你的琴声,日后领罚有的你受。”
“是!”虽然知道这只是付朝翎故意夸大之词,但也容不得阿蛮不应答,低头卖力地拨着弦。
三月杏花天,正是出游时。头顶杏花一簇簇竞相开着,和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付朝翎于落英之中回望他们,对着斜上方挥了挥手心情明媚道:“走啦!”随后另一只手一扯麻绳,拽着元寒衾远去。
杜若生眼瞧着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伴着三弦琴声渐行渐远,去路是怎样的年少轻狂,来日归途又是何种风景?此刻统统先不做计较,去日苦多,且看当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