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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周年番外·早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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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近来有些惶恐。
起因是英帝陛下在早朝时忽然言道:“为何上朝要在清晨?”
朝中众臣纷纷心头一惊。
随即陛下又悠悠道:“卯时上朝,孤与你们寅时就得起来。夏日天亮得早还好,冬日里天不亮就得上朝,寒冬腊月的,殿里又是炭盆又是烛火,总是费钱的。”
众臣纷纷颔首,心下直道“陛下英明”,却又不敢明着表达赞成。
百里景虽见殿前众臣左右四顾,便知众人心中都有主意,于是指了指吏部侍郎道:“吏部向来考核百官出勤,可曾察觉冬日里早朝抱病的大人总是多过夏日?”
吏部侍郎汗颜,颤颤巍巍出列,恭敬道:“朝中多有老臣,冬日里各位大人身体时常抱恙。陛下体恤臣子,微臣等感激不尽。”
百里景虽懒懒地叹了口气:“冬日暖被,孤也时常起不来。”
这看似昏君一语,道出了今日的主题。
吏部侍郎大惊,连忙跪拜:“微臣定当好好督促各位大人早起,不误早朝。”
百里景虽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孤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起不来,为何不把早朝的时间换至日头高升之后?上午大家碰个头,把该报的报了,午饭后你们写奏章,孤批奏章。写不完的晚上带回家去写,正好打发这漫漫长夜,岂不更合理些?”
众臣听陛下建议不用早起,不用在烈烈寒风中等在城门外候早朝,颇为心动。但大殿上的这位主,曾用一招“挖皇陵”试探众臣忠心和站队,如今这明晃晃的诱惑抛下来,众臣实在摸不准这是不是又是个套路。
众臣心里打着鼓,御史台身先士卒,侍御史一步跨出劝谏道:“陛下万万不可,这卯时早朝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从未更改过。”
百里景虽面无表情敲了敲扶手,“那便改改。”
“这……”侍御史没料到他如此直接,脑中快速飞过各种祖宗教条,还未来得及继续拿古往今来继续劝阻,便听上面的君王悠悠道:“从前,你们也说祖坟挖不得。”
“……”侍御史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样吧,”百里景虽敲扶手的手指头一顿,“吏部想个法子,给出个可行的方案来。改日大伙一起看看怎么个改法。”
这一日的早朝下得特别早,景虽回到寝殿时,日头还不高,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了床榻的帘帐上。
卫茗还在酣睡。
古月见他进来,微微屈膝行礼,然后将食指放在了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等行径看似大逆不道,但明月宫的诸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深知吵醒皇后娘娘更会惹陛下不悦。
景虽放轻了脚步,抬手招古月近身,低声问道:“她吃早饭了吗?”
古月摇头:“娘娘近日嗜睡得很,不曾醒来。”
景虽眉头微皱:“还是得让她起来吃个早饭,吃完再睡。”
古月恭敬道:“娘娘说,吃饱了再睡回笼觉容易积食体胖。”
景虽挑眉:“她现下怀着身孕,吃了吐,吐了吃,哪来的积食?”
古月低顺着眼:“奴婢这就去唤娘娘起来。”
“罢了。”景虽摆手,“你下去吧。”
屏退众人,他缓缓走向床榻,躬身撩开帘帐,挽在扣上,然后侧身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戳了戳卫茗那莹润的脸颊。
睡梦中的卫茗秀眉微颦,不耐烦地捉住他的食指,不让他捣乱。
“卫小茶,”他被她紧紧捉着,不敢用力抽手,只得轻轻唤她,“起来吃早饭。”
卫茗闭着眼哼哼了两声,似醒未醒。
“等你睡饱了再吃,午饭又吃不下了。”景虽晃了晃他,“罗生昨日来给你诊脉,说你脾弱,便是不吃早饭的缘故。”
卫茗悠悠转醒,睡眼惺忪望着他,“可我寅时才起来同你用了白粥。”
倒差不差地,这早饭也算是用过了。
“寅时我不知你也醒了,只叫人备了白粥,”景虽小心翼翼扶她起来,“白粥毕竟没有多少营养,我上朝前吩咐他们剁了鱼肉煮进羹里,让他们等你醒了再进一碗。”
卫茗刚醒来,反应有些迟钝,坐在床上砸了咂嘴,“嘴里苦得很,只想喝白粥。”
景虽替她披上衣服,系好系带,又扶她下床,躬身替她穿鞋袜。
卫茗近来水肿得很,脚肿得有些穿不进鞋子,景虽闷着头硬塞了一会儿,直起身叹气:“一会儿叫他们再准备大一点的鞋子。”
卫茗浑身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喃喃:“再有三个月就可松快些了。”
***
而另一头,吏部侍郎领了改革上朝时间的烫手山芋,在书房里愁得团团转。
妻子端茶进来时,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便询问起缘由。
“会不会是陛下起不来?”妻子猜测道。
侍郎大人惶恐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这等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妻子瘪瘪嘴,“相公你也起不来啊。”
大冬天的,谁都不想从暖呼呼的被窝里钻出来。
“今天诸位大人的反对都不是很强烈。”侍郎大人回忆了一下,“我瞧着大家都想改,但祖宗规矩不可变,至少……不能从我手头变。”
妻子又道:“从前受命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也是定的下午。妾身与其他命妇吃茶时,听她们说起,娘娘还在宫里当差时,便起得比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要晚了。”
“还有这等事?”
“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妻子不敢妄言宫里事,只照搬命妇间的传闻,“如今宫中无太后无嫔妃,皇后娘娘既不需要早起去向长辈请安,亦不需接受其他妃嫔的叩拜。陛下登基后又放了一批人出去,皇后娘娘需要操持的事务并不多,起晚一些也无妨吧。”
“那也不能起得比陛下还晚啊,”侍郎大人骇然,“侍奉陛下上朝乃是她的职责所在,怎可荒废?”
于是次日,礼部一本参奏皇后失德的奏章便递到了皇帝陛下跟前。
“我让他们起晚点!他们不敢明着驳我,好啊转头参我皇后起得晚!”景虽气得举起奏折就想摔。
“陛下息怒。”关信举着双手准备随时接住要落地的奏折。
“我是没手没脚吗?非要叫醒她给我穿衣服?”
“您说得都是。”关信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就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有什么错吗?”
“您自然没有错。”
“还责令宫令督促改正?”景虽摊开奏折,狠狠戳着上头的内容,握着拳头忍了忍,半晌招招手:“请闻香姑姑来。”
闻香姑姑向来赏罚分明,听说了始末后,恭敬道:“此事的确是被捉住了话头,娘娘得认罚。”
景虽已冷静下来,捏了捏眉心:“怎么个罚法?”
“小惩大诫,《宫规》、《女戒》、《女训》、《女则》各抄一遍,想必能堵住悠悠之口。”
一同前来的卫茗听完,点点头:“若是抄书便能平息前朝之怨,那这书抄一抄也无妨。”
景虽欲言,闻香姑姑瞥见,赶紧道:“娘娘贤德。”提前将年轻帝王想要阻止的话堵了回去。
书要抄,后宫的大小事务也要操劳。
卫茗忙完一天的事务,天色已晦暗不明,烛火摇曳,方一抬起笔,便觉眼皮子重得很。
景虽在一旁批着奏折,空隙间一抬头,就看到她不住地垂头,又强打精神再抄几个字,心疼不已,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身侧。
卫茗听到动静,直了身子,又抄了几个字。
景虽铺平白宣纸,握起蘸了墨汁的笔,打开了《女则》。
见他要落笔,卫茗连忙问道:“你要代笔吗?”
景虽敛眸一字一句开始抄写,“你起晚是我允诺的,若真犯了什么祖宗规矩,我也有过错,理当同进同退。”
卫茗鼻子一酸,感动不已,收了神与他一同抄写。
烛火晃动下,夫妻二人并肩伏案在桌前,一同领错,一同受罚。站在殿门口侍奉的古月多年后回忆起,仍觉得那画面和谐美好得像是同舟共济的一幅画卷。
景虽抄完一页,忽然想起什么:“我昨日替孩儿想好了名字。”
“嗯?”卫茗侧眸望向他,在烛光中神采奕奕。
“攒林。”景虽答道,“百里攒林。”
“攒林……一片片树林连绵不绝,”卫茗开始联想,“百里江山都是这样的生机盎然,意头真好。”
“是茶叶的名字。”景虽一句话浇灭了卫茗所有的联想。
“……”卫茗张了张嘴,看向他的灰眸,忽然明白过来,面色有些羞红,“那、那若是公主呢?”
“公主便叫雪芽。”
雪芽,这个卫茗知道,亦是茶叶的名字。
英帝陛下想秀恩爱,谁来都挡不住。
攒林殿下出生后,天降祥瑞,风调雨顺,百姓皆道小皇子乃是福瑞之子。
小殿下自小便听父母亲的传奇故事长大,这一日,正好说到早朝的故事。
“陛下舌战群雄,才将上朝的时间改至辰时呢。”古月绘声绘色道。
“什么是舌战群雄啊?”小殿下奶声奶气问道。
“就是一个人,单挑堂下百人!”古月叉腰,“厉不厉害!”
“好厉害!”小殿下一脸崇拜。
“那殿下知道陛下为何坚持要改吗?”
小殿下摇摇头。
“陛下说,这样就能让娘娘多睡一会儿了。”
小殿下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阿娘赖床?”
“陛下还说,这样是为了让娘娘每日陪他多用一道饭。”
夫妻间的一日三餐,英帝陛下一餐也不想错过。
他不仅不想错过三餐,花好月圆,十里华灯,他什么都想同她一起分享。
明月刚上枝头,适逢年节,各家各户挂上了漂亮的花灯,一眼望去,灯火灿烂勾勒出万紫千红的百里画卷。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景虽领着卫茗坐在城楼上,起了盏壶,围炉煮茶赏灯。
“京城的花灯样式果然要多些。”卫茗托着腮赏灯点评,“可惜京城有宵禁,良辰美景少了些烟火气息。”
景虽侧头看她,灯火映照在卫茗的脸颊上,渡出一层柔光。他心里暖暖的,顺着卫茗的话说道:“那得再与群臣掐一架。”
“我随口一提,你别当真,”卫茗连连摆手,“再掐一架,我可真要成魅惑君心的妖后了。”
“那就如同满月节的龙女故事那样,”景虽心头微微一转,提议,“编点才子佳人的传说,届时花灯便有了人情味。”
“倒也不错。”卫茗举起茶盏,对月干杯,“敬良辰美景。”
景虽举盏与她相碰,“敬花好月圆。”
敬,山河百里,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了,来个售后,配合一下广播剧。
工作后,因为工作繁忙,码字的时间锐减,许久不写以为会生熟。没想到一旦下笔,就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把酒言欢,非常熟稔,唯独在结尾处卡了半个月,仿佛是舍不得与他们走过的这一路。
后来听着广播剧的歌,写下了这样十里看华灯的一幕。
感谢大家十余年的支持,让我们共敬这十里华灯,十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