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林缠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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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111年】

　　灯红酒绿，昏天暗地。

　　李丽和梁远山在ktv最角落里吻得不知何年何月，偌大的包厢里不少人在唱歌喝酒，跑到南极的曲调传到耳中，也依然有人买账。

　　原因是唱歌的都是梁远山的兄弟。

　　一把爆米花砸在她头上，有人喊了句：“钱夕莱，叫你点歌没听见啊？”

　　钱夕莱吓得一颤，缩着肩膀：“什么歌？”

　　“丑八怪啊！你这个丑八怪故意听不懂是吧？”

　　前奏响起后，钱夕莱把头上的爆米花拿下来，糖浆粘在头发和手指上，擦也擦不掉。

　　她走到李丽面前：“我得回家了。”

　　“这才几点？”李丽瞪着眼睛，“你今天的钱没给够，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钱夕莱抿了抿唇：“再不回去，我妈就会发现的，她发现我来这种地方要打我的。”

　　说完小腹就被重重踢了一脚，钱夕莱后退了两步。
　　“别打了，明天我补给你。”

　　始作俑者晃了晃脚腕，搂着李丽：“老婆，她欠你多少钱？”

　　“告诉她每天早上拿十块钱给我，今天就给了八块，我都看见她在那吃馄饨了，有钱吃饭没钱给我，草泥马的欠揍！”

　　说完又抓起一把爆米花，朝她脸上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大门被推开。

　　彼时的钱夕莱完全没想到，后来她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梁远岐是梁远山的亲哥，两个人相差十五岁，这家ktv就是梁远岐的。

　　他刚走进来，梁远山就起身，将钱夕莱推到一边，带着李丽过去打招呼。

　　有人给梁远岐递了一支雪茄，他吸了一口看到钱夕莱。

　　眯了眯眼，下巴一抬：“你朋友？”

　　李丽开口：“是我同学。”

　　梁远岐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两下，点点头，跟梁远山说：“我过来看看你，这几天怎么没跟我要钱啊？”

　　梁远山下巴扬起：“我最近在学校门口卖烟，那些人都买我的烟，不用跟你要钱了！”

　　“一盒烟能卖几个钱？”

　　“哥，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是一根一根卖的，一根比一盒还贵，让谁买谁就得买，不买就别来上学了。”

　　梁远岐爽朗的笑声响起，揉了揉他的脑袋：“果然是我弟弟啊，真有生意头脑！”

　　说完，搂着他往外走。

　　低声问：“那女的什么来头？”

　　梁远山回头一看，钱夕莱正缩着肩膀站在李丽面前，被她用手戳着脑门也不敢吭声。

　　“没什么来头，就是看她好欺负，给弄来玩玩的。”梁远山最懂梁远岐，问他，“哥，你看上她了？”

　　梁远岐抬了抬眉。

　　“看上就玩呗！”梁远山忙道：“她妈白天扫马路，晚上就在夜市卖小吃，没时间管她！”

　　【时间：2109年】

　　杜彪一把将杨素云拨到一边，骂骂咧咧道：“你眼瞎啊！”

　　钱夕莱戴着黑色口罩，巴掌大的小脸遮挡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深不可测。

　　对方的一系列行为，以及杨素云被欺负时的表现，轻而易举让她回想到从前的自己。

　　面对他的出言不逊，自然也不会放过。

　　钱夕莱从包里拿出一副黑色皮革手套，皮革接触到对方的脸时，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不等杜彪反应过来，又是一脚踢过去。

　　被直中要害的杜彪把麻辣烫也扔了，后退几步跪在地上，头越来越低，直接了下去，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其余看热闹的几个人连饭也不吃了，扔下筷子就跑。

　　杜彪缓了一会儿，也夹着腿跑了。

　　杨素云感激地看向钱夕莱：“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摘下口罩，从地上捡起还没开封的饭盒，随手打开一份炒饭。

　　杨素云马上递过去一双干净的筷子。

　　钱夕莱说：“一起吃吧。”

　　两个人坐在石阶上，一开始安静地吃饭，没一会儿杨素云的啜泣声传出。

　　从一开始地低啜，到嚎啕大哭。

　　举着筷子在空无一人的后门，哭得不能自已。

　　等她哭声小了些，钱夕莱才开口：“不想住寝室就不要住了，早点搬出去也能少受点欺负，不要自卑。”

　　——【三年前，说着容易，但那时候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虽然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偶尔会想，当初如果有人能够鼓励我，让我勇于对抗校园暴力，跟老师提出更换宿舍，快乐的日子就会多一些。】

　　杨素云微怔：“听说现在租房子很贵。”

　　她从来没想到，还可以有这样的方法，来躲避那些人。

　　如果在外面租房子，是不是还要和房东讨论水电费，水管坏了是不是要自己处理，没电了是不是也得自己缴费，这样一想到就觉得好麻烦啊。

　　钱夕莱轻拍她的肩膀：“我猜你应该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不要害怕，把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家长和老师。他们会为你解决一切。”

　　杨素云眨了眨眼：“真的可以吗？”

　　“相信我，这件事一旦学校知道，你的老师比你更紧张，”按照帖子里的留言，钱夕莱又劝她，“如果觉得外面租房子麻烦太累，那就申请换宿舍。”

　　安静一瞬。
　　杨素云红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我和室友的矛盾开始的？”

　　“我也上过学。”钱夕莱苦笑着弯了弯唇，“现在是以过来人的方式告诉你，不要怕。只要你挺起腰板，没有人能再欺负你。”

　　“不要自卑，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以后会过得很好。”

　　当天晚上，钱夕莱收到了杨素云的信息：【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爸爸妈妈了，他们明天就会来学校。说出来之后感觉心都宽敞了，谢谢你，真开心能遇见你。】

　　钱夕莱弯了弯唇，随手点开微信，赫然发现朋友圈位置出现了99+的消息。

　　点开一看，指尖顿住。

　　消息列表里全都是点赞消息，每一条都来自相同的水粉色荷花头像。

　　指尖拨弄数下也拨不到头，钱夕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条接一条地看。

　　一个月前钱夕莱发了自己的游戏升级图片。

　　在这之前，还有她和陈海穿着情侣衣的合照。这一条，妈妈没有点赞。

　　再往前，无论是她的碎碎念，还是她记录的生活碎片，点赞上面都有妈妈的头像。

　　钱夕莱顿觉鼻子一酸。一句‘青春叛逆期’就能够磨平妈妈心里所有的伤痕，但对钱夕莱来说，却是世界上最大的借口。

　　点赞时间大多一分钟两个，妈妈在认真地看自己的生活，看那些被女儿屏蔽的错过的生活碎片。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前的某一天，钱琬珍跟她说过：“你刚出生那个时候，正好是自媒体非常火的时候。我当初想做账号，还用你的口吻写日记呢，可惜水平不行，没有人看！”

　　今天是钱琬珍第一次化疗，早早就睡着了。

　　钱夕莱拿起她的手机。

　　【我今年一岁啦！这是我第一次剪头发，看看好不好看？】

　　【今天是妈妈第一次给我喝柳橙汁，非常好喝！还想喝第二口的时候被妈妈拿走，我哭了二十分钟，又喝了第二口，才发现被妈妈换成了苦瓜汁，哭得更大声啦！】

　　【妈妈今天做饭烫到手啦，我很乖，今天认真吃饭，不给妈妈添麻烦！嘿嘿，今晚奖励自己一个芝士奶棒！】

　　……

　　【宝宝出生啦，不跟那个男人的姓，跟我姓，钱。。是不是很好听？我很喜欢夕阳，那个时间的天空最美了，希望我女儿也和夕阳那么美丽，就叫她钱夕莱吧！】

　　【日子虽然苦，但一看见宝宝的笑脸，就觉得浑身轻松。哪怕打两份工也觉得幸福。】

　　【真幸福呀，回到家就有宝宝给拿拖鞋，歪歪扭扭一只一只地拿，小奶音告诉我不要着急，哈哈哈太可爱了。】

　　【女儿送的贺卡礼物，说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好喜欢，真希望以后不是为了完成作业，也能送我。不送也没关系，莱莱选择我做她的妈妈，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今天冲女儿吼了，跟她道歉也不理我，孩子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思想了，我不该再管着，可又害怕她学坏，唉！我是个失败的妈妈！】

　　【孩子越来越大了，不爱跟妈妈谈心也不听妈妈的话了，冬天不戴帽子，衣领敞开，外面那么大的雪真的好心疼呀，问也说不冷，能不冷吗，她出门都缩着肩膀。】

　　……

　　“你还好吗？”

　　钱夕莱抬眼，两行热泪落下，她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值班护士，摇摇头：“我没事。”

　　身边的座椅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

　　似是深潭般的双眸今日被灌满，源源不断的泪水漾出，如何也止不住。

　　视线从朦胧到清晰，如此反复多次，妈妈的空间记录也翻到了头。

　　原来从四年多前，她就不再发表任何状态和说说。

　　钱夕莱算了算，那段日子，大概是她们生命中转折点。

　　那一年，她刚上初中，消失已久的父亲突然传来消息，竟然是死亡消息。

　　连带着他生前欠下的巨额债务，犹如蝗虫闹灾一样，扑面而来。

　　那一年里，她们几乎一周搬家一次。

　　慢慢的，学校里已经有人知道，她家里欠了钱。
　　一传十十传百，钱夕莱的朋友慢慢远离了她。

　　而那个时候的她也十分爱面子，无畏身边离去的朋友。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卷发棒把刘海卷好，再拿着直板器，把半干的头发压出白烟。

　　一只脚迈进学校的同时，才将长发松垮挽起。

　　回到家就和钱琬珍吵架，摔饭碗几乎成了常事。

　　后来再吵架时，钱琬珍就不吭声了，只是默默说一句：
　　“是我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再坚持坚持，等你上了高中，我们换个城市，再也不搬家了。”

　　不争吵，钱夕莱才能有心情把饭吃完，才有力气把门甩得震天响。

　　现在才明白，用生气不吃饭这一招来对付人，只有妈妈会服输。

　　后来，记忆中的钱琬珍就一直蓬头垢面，早出晚归、没精打采了。

　　而她也终于如愿，最后一次搬到川城。

　　然而厄运却没有放过她，她开始了人生最悲惨的三年——本就不好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校园暴力笼罩在阴暗的头顶之上。

　　夜深人静时，钱夕莱最恨父母，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