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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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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魔族。
或者被魔族杀死。
这是黄金龙的宿命。
更是黄金龙的使命。
“很光荣不是吗?她们的牺牲是光荣的。”
米鲁卡兹亚迅速抑制了心中的悲哀。魔鬼对负面情绪非常敏感,决不能让兽神官察知从而饱餐一顿。假如乞怜能够获释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乞怜,然而对方并不是别的魔族。他的外表不能说明年龄,米尔感到他还小,还没那么邪那么阴损。残忍和恶毒暂时还是出于天性。他做了让自己愉快的事,仅此而已。与其冒险找他谈交易,不如使激将法。
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
直到《异界启示录》脱手。
阻挡却又无法阻挡的杀戮,抗拒却又无法抗拒的劫持。米鲁卡兹亚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龙与纯魔族的差距。在悬殊的战斗力面前勤学苦练根本是扯淡,他不远万里奔波求索的启示录也不是什么降魔王牌,只是龙族应付恶魔的一线曙光罢了。
“我原本打算杀一、两头。”
兽神官仍在循循善诱,
“遗憾的是,你贸然攻击惹恼了我。怪你哟。”
黄金龙抬头凝望清冷的月光。魔族竟然在卡塔多山脉有栖息地,竟然与神圣的群龙之峰毗邻!鉴于时空的距离对星界生活毫无意义,答案只能是它们在物质界有所图谋。偏偏、偏偏他自身都难保。
“喂,不要莫名其妙就唱歌!”
恶魔的额角冒出一滴亮晶晶的冷汗。
低沉悲壮的歌声颂扬了极乐净土,颂扬着死后永恒的幸福。
“喂,别唱了!”
粗通龙语的他不能完全听懂歌词,他知道那是来自远古的语言。魔鬼一死就是灰飞烟灭,所以他觉得这样的信念很无稽。
“……是你。”
“什么?”
米鲁卡兹亚停止吟唱,慢悠悠地说:
“她们全死了,怪你。”
够理性,头脑够清醒。这无疑是他允许他活到现在的原因。最初的杀意早就被征服欲取代了。杀死龙大概只要一秒钟,可惜死亡给□□带来的痛苦那么短暂,又不能指望在精神界面上大丰收。有心情唱那种傻歌的傻瓜不可能怕死,恐怕正想着早死早超生呢。神的仆从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端,而是极乐新生的开幕式。因此每个俘虏都曾以为自己会死得像个英雄。
(“英雄?我听说过,没见过。”)
(兽神官常常向上司炫耀战果。)
(“黄金龙并不是神。”)
(兽王的语气一贯平和。)
(“可他们自以为超凡脱俗入圣……有权像神一样蔑视魔族!”)
(“神从不蔑视魔族。”)
(“蔑视往往源于愚蠢,我懂,就是蠢货的自以为是才气人嘛。”)
(“乖,做完功课再怄气。”)
兽王布置的家庭作业量向来近乎变相体罚,幸好眼下的兽神官有足够的闲暇找龙怄气。他将在米尔直面自身的卑鄙后宣判死刑,像对待那个老俘虏那样。在良知的煎熬中选择苟且偷生,随即得知这一选择徒劳无益。结局是崩溃,理所当然的精神崩溃。杰洛士·美达利欧姆尤其期待米尔崩溃。后者至今安之若素,这令他不安。
“活得再惨你们也不会自杀,对不?”
“对。”
话音未落,龙的眼前就升起了烟。黑色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摇曳着,直冲云霄。明朗的月夜迅速模糊下来,只剩烟之幕上残存着星星点点。那是一个个陌生或不陌生的身影。生还者,银子似的语声在米尔耳际呢喃着说,她们是受辱后被释放的生还者。
瞥到一位自幼敬畏的长辈时他本能地垂下了眼帘,然而奸污的场面执拗地呈现在视野中。
“我的法术作用在精神界面,闭上肉眼没用哟。”
兽神官心满意足地注视着俘虏庄严的坐姿、肃穆的面容,以及细细颤抖着的眼睫毛。那种脆弱的振动使他想起了蝉。他想起年幼时,那只在纵横交错的蛛丝上拍着薄翼的蝉之精灵。濒临破碎的美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满足,从而激发出了空前高涨的不满。创造者教育过他,自制力最能体现一个高级智慧生物的素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素质有时低下,并且拈住那些脆弱的睫毛,如同当年的蝉翼一般,一把撕了下来。
看不清创口,米尔的眼和脸颊上都是血。
惨叫——
只在幻想里。
龙静静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来之不易的动摇转瞬即逝,恶魔不无懊恼地感觉到,对方的精神世界重归于空灵了。
“为什么不自杀?”
鲜血依然淋漓,但鲜血之下的创伤已然痊愈。这种积极的生存态度简直是挑衅,不,挑逗。比恼火更迫切的是饥渴。因为过度的饥渴杰洛士全身都在发抖,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为什么不自杀?你为什么不自杀?”
为什么不用死亡结束自己的苦难?
为什么不用死亡开始所谓的极乐新生?
“你该来杯红茶。”
“啊?”
“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建议你喝杯红茶静静心。”
紫色的眼睛瞪得溜圆。
有一瞬间米鲁卡兹亚有点歉疚,这样逗小孩好像太过分。
“抱歉……”
开口的并不是龙,
“我失态了,真抱歉。”
外表是青年的小孩微笑起来。
他改用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再次请求米尔解惑。
“无聊。”
于是播映继续。
“你看这个艾莉莎,姐妹们那么快活,只有艾莉莎笑起来像哭。她很清楚我随时可以到访,我甚至把她拉到父亲跟前……”
“够了。”
没有情绪波动,完全没有。
所以魔鬼竖起食指,摇了摇,表示否决。
“请看,他吐了,噢,她也吐了,可父女俩在呕吐中活了下来。多奇怪啊,我的玩物性格迥异,却没有一头尝试自杀。我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欣赏到……”
“好吧。”
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妥协,兽神官还是笑纳了。一个响指,烟幕当即消散。
“你确定你想听?”
“当然,很有意思,不是吗?”
信奉神的生物不能自杀,因为自杀是对神最大的不信任。抱着虔诚的信念地活下去,无论犯下怎样的罪孽,都不会被神舍弃。经过清算即可恢复清白,即使罪孽深重不得不拿生命甚至是若干次生命清算,(中略)仍然可以恢复清白——最终抵达极乐净土。
自杀而死则会堕入地狱,从此痛苦永无止尽。(中略)并不是神想惩罚不信神的愚民,是神无法眷顾非信徒。
信赖,是神和阳世众生之间唯一的纽带,正如负面情绪是魔族与众生接触的引线。
□□是善之根源,也是恶之根源,在□□快乐或痛苦时,精神层面上的感受是虚无缥缈的。因此纯粹的精神生物和□□生物沟通起来很困难。遗憾的是,再高尚的人也不会毫无负面情绪,再虔诚的人也不可能永不动摇。魔族对阳世的影响始终胜过神。
(……中略……)
恶魔随时随地都能令□□生物有所感应,神却必须挑选、培训祭司或女巫等阳世代言人,由代言人把神的意旨传递给非信徒。培训的过程动辄千万年,(再次屏蔽XXXX字)淘汰者不计其数,天生长寿而且精神力相对强势的黄金龙族,从混沌初开起就包揽了代言人中的使徒一职。
史称:龙王。
与天、地、水、火四大神龙王不一样,黄金龙族的龙王只是一个虚衔。不过,这是人类、精灵、矮人乃至魔族都认可的头衔。相传黄金龙是最接近神的种族,而黄金龙使徒的天灵盖和神的脚底心仅有一寸之遥。
“你见过神吗?”
插嘴有损绅士形象,可我们的兽神官假期有限……
“在冥思时,我见过史菲德陛下,也见过拉格利迪亚殿下。”
嗷,代言人和神的交流不会是白日梦吧!
不管话题多有意思,由这头缺乏时间观念的龙说出口,只会叫人觉得烦、好烦、烦死了。兽神官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失策。为什么恭听这位尽忠职守的神职人员解惑又布道呢。杰拉丝的孩子是恶魔,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懂了。”
他的笑容有点苦,
“哪怕生存的煎熬远远大于地狱,反正一死就能解脱。”
“嗯。”
“那么,你听说过……”
苦笑中的魔鬼沉吟着问,
“你是否听说过尸肉咒法?”
岂止……听说。
米鲁卡兹亚曾受邀为一个被诅咒的矮人治疗。那个矮人活像一团胡乱纠结的内脏,蠕动着,散发着腐臭气。可悲的是他还有记忆和思维能力,原先的五官依然清晰可辨。家属们围成一圈恸哭,每当有人晕倒,那双变了形的眼就会分泌出粘糊糊的液体。在那团肉里不时窜起小蛇——后来神医才明白那不是蛇,而是体格近似小蛇的蛆。不时窜出的蛆啃咬着肉团的其它部位,咬出破口就深深往里钻。肉蛆钻进钻出的时候,粘液(相信是眼泪)涌得特别急。
各种形式的治疗失败之后,黄金龙决定实行安乐死。可是大卸八块或火焚都无效,除非杀死施咒者。
尸肉咒法是魔族独有的邪术,必须贯注纯黑的生命力,技术含量却不算高,魔界的三流货色也能运用。找出无迹可寻的施咒者并把它消灭,就和盼望那匹永生的恶魔因其它事件而死一样渺茫。
假如米鲁卡兹亚受到兽神官的诅咒,一个有利因素是施咒者的身份已明确;坏就坏在没有谁能杀掉他。他足够强大,足以活到世界末日。假如真有世界末日的话。
亲人、友人、认识的人、传闻中的人——人人都在走向衰亡。如今矮人还在亲友的爱里流泪,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千万年后,他就只剩绝望与恶魔了。
同样永无休止,至少地狱的酷刑不那么恶心。
“你怕了吗?”
俘虏脸色发青,却没有提供恐惧。食指大动的兽神官纳闷地眨着眼。
龙在压抑,他吃力地解读着,龙用理性压抑了情感,并不是从不产生情感。此刻的惊恐太剧烈了,理性完美地压抑着这种负面情绪,□□却自行产生反应。即便如此,精神界面仍无崩溃的迹象。
多么令人钦佩的意志力。
已接近纯精神生命。
把这样的信徒折磨到自杀,不但是兽神官个人的胜利,还是魔族对众神的侮辱。
“不巧的是,唉。”
他一脸遗憾,
“我没学过这个法术。”
“我听说兽王的神官非常博学……”
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口吻。
“啊,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你知道,这个法术稍微有点那个……”
优雅的声音突然微若游丝,
“……脏……”
“确实是脏。”
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掩住脸,好像俘虏已经变成了那副脏模样:
“行了吧,你准备自杀了吧?”
“哈?”
“两天时间搞个突击,我肯定能学会。不过呢,你还是自己了断比较好,这样一来,我心情就会很愉快,你也不用变得很那个……脏……”
“你突击吧。”
龙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了尊严。”
“一团臭肉有何尊严可言?”
“你这是,明知故问。”
魔鬼透出了哭腔:
“我、我勉为其难学一下好了。”
啪!
一击掌,随后大幅度拉开双臂,修长的指间扯开了一卷半透明的轻纱,他皱着眉头朝里面看了几眼,扭过脸,很快又扭了回去。如此循环。反复。来回循环。反复。
“真是个热爱卫生的好孩子。”
“……”
“玩笑,是玩笑。”
轻纱化成了齑粉。
“不行,我的生命力决不能附上那种东西,那种不死都甩不掉的脏东西。”
魔鬼抱起头陷入沉思。
“那……”
“有了,我命令部下对你施咒,然后我恶心得受不了时就可以干掉那个部下消灭你。”
“我觉得你受不了几分钟。”
“我也这么觉得。”
他点头。
“你觉得这能把我吓得自杀吗?”
“我也觉得不能。”
恶魔愁眉苦脸地点着头,然后,通过空间搬运架起了一口锅。
锅内有水。锅下有柴火。锅外陈列着砧板菜刀时令蔬果与调料。
“你要涮了我?”
“别做梦啦,我不会让你死。”
“那你这是?”
“我要做菜。”
他手脚麻利地砍瓜、切菜,剁羊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