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万里馀》夏冰蝉

2、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十三万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再清晰，从懂事开始，除去诛杀邪祟，就常年于九霄云山避世不出。
　　这就是鸩妃。
　　所以，她刚到天界的时候，想得很好，参加完册封大典之后，就回神界，继续修炼她的阵法。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个人，让她原本的打算乱成一团。
　　那夜下了一场大雨，雨过之后，她拿着一把伞走出霖泉宫，一路上闻着芙渠花香，走到了天河水畔，依稀能看见旷远的水面上浮着两三小舟，天河一侧挂着一串星灯，另一侧一望无际，与人世的天空连在一起，那下面，就是滚滚红尘的凡世。
　　小舟在泛滥着层层波涛的天河之上，犹如无依无靠的落叶，可是远远的，她却能听到其中一只小舟上传来泠泠琴声，于是招呼摆渡的仙侍停下，走上了那艘小舟，那琴音停下来。
　　只听那棚子里，隔着帘子传来女人声：“仙友缘何登我的船？”
　　“忽闻琴声，心下欢喜，忍不住来看看。”
　　一声无奈的笑声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随之响起：“哪里来的，这般不知规矩，你可知这船上坐的乃是何者？”
　　“何者？”
　　“这可是中天王未来的夫人！这船也是你能来就来的？还不快报上名来！”
　　“中天王。”鸩妃沉思片刻，露出一个淡然之笑，“是弦玉？”
　　“知道还不快退下！”
　　鸩妃长舒一口气，道：“仙友这琴声好是好，只是有些空洞乏味。《安魂曲》单论适合，不论术法，其实还是用萧更好。”
　　说完，她起身欲走，却被那女子拦下：“仙友且慢。”
　　薄纱帘影重重之中，只见一抹倩影移动，那女子移着莲步走到鸩妃跟前，一只玉手将将挑开帘子，船身一阵颠簸，那女子不大稳当，竟是误打误撞地顺势跌进了鸩妃的怀里。
　　静姝只嗅到一股冷香，映入眼帘的，一片白，她顺着往上看，看到了一张令她日思夜想的脸庞。
　　“引苏……”
　　鸩妃扶着她，听到这一声“引苏”之后，愣了愣，放下扶着她胳膊的手，向后退了半步：“在下名鸩妃，并非是引苏神君。”
　　静姝方觉自己失态，忙行礼道：“是我魔障了，原来是鸩妃娘娘。晚辈名静姝，是明光上神的弟子。”
　　面前女子玉颜灼色，面若出水芙蓉，墨发如云，靛青色的衣袍像是一片湖泊，拢着她的单薄身子，左眼眼角处有一块红色印子，使她本如荼靡一样的清纯之中，又添了一抹妖冶。
　　鸩妃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只觉得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波涛汹涌，静姝脚下一踉跄，转眼间，鸩妃的一只手扣上她的腰肢，只觉得凌空一跃，她二人已至空中，而那小舟也一并凌空而起。
　　静姝一只手搂着鸩妃的脖颈，脱口而出：“长姐……”
　　天上乌云密布，更显得阴沉，脚下的天河水面卷起千丈高的惊涛，漾出雪白浪花，鸩妃眉头轻皱，只见她身后骤然涌起金色光芒，光芒由无数金色的花瓣构成，在她身边如水一样，轻轻流动着，鸩妃起唇：“杀。”
　　成千上万的花瓣化作两道金色长流直往天河中去，只听一声凄厉的龙吟，接着，一条通体碧色的蛟龙自水中飞出，周身缠绕着那两道金色光茫，蛟龙的身上出现大片大片的伤口，无一不是鲜血淋漓，蛟龙惨叫，欲跑，鸩妃手一扬，一道大浪卷起千丈高，霎时间凝结成冰面，拦住了蛟龙的去路。
　　成千上万的金色花瓣化作利刃刺向蛟龙，蛟龙哀嚎一声，一头撞上冰面，留下一道刺目血痕，坠入天河水底。
　　鸩妃手指一挑，奄奄一息的蛟龙浮出水面，正欲取它性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仙女姐姐，别杀他！别杀他！”
　　那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少女，正御剑而来，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灵动可爱，慌张来到那条蛟龙身边，手上推着它：“庭隐，你醒醒啊！”
　　鸩妃带着静姝和那小舟缓缓落下，接着松开静姝，走到那少女身边，问道：“你认识这蛟龙？”
　　少女抬头一看，有些惊讶，她在天上从未见过这位仙子，妼柔看着面前的女仙，这仙女姐姐周身笼罩的神息分外浓郁，眉眼生得也极好，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天河河岸的璀璨星灯，也成了她身后再无颜色的景致。
　　妼柔微微低下头，道：“小女妼柔，乃是中天王弦玉尊者的弟子，这蛟龙……”她指了指蛟龙，道，“是我的坐骑。”
　　“你既是弦玉的弟子，难道他不曾告诉过你，蛟龙非龙，邪性难驯，入水则兴风作浪。你怎还敢放他入天河？”
　　许是鸩妃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不大温和，那小姑娘像是被吓坏了一般，低着头跪坐在地上，也不敢言语。她稍稍一扭头，看到了向着这里走过来的静姝，连忙行礼：“晚辈见过桑琼上神。”
　　静姝看向鸩妃：“前辈，阿柔年纪小，应是思虑不周，望您海涵。”说完，见鸩妃轻轻别过头，她心下明了，连忙扶妼柔起身。
　　“呦！这不是弦玉的宝贝徒儿么？怎的不见你师父，他平日里不是从不舍得与你分开的么？他人呢？”
　　说这话的是个穿着碧色袍子的女仙，看上去英气得很，手上拿着一把长剑，她身后是个穿着淡墨色衣裳的仙子，这仙子鸩妃认得，是司命的弟子，名唤紫君的。
　　小姑娘看到穿着碧色衣衫的仙子的一瞬间，脸色惨白，静姝皱眉看了锦绣一眼，口中道：“锦绣！”
　　碧色衣衫的仙子只好无奈地收起佩剑，转而看向鸩妃：“多谢这位仙友出手相救，锦绣不胜感激。”
　　鸩妃轻轻颔首。
　　倒在地上的蛟龙不一会儿退了龙鳞，化出人形，嘴角挂血，压抑着痛喘，看向妼柔：“柔柔……”
　　妼柔眼中覆上一层泪花，鼻尖通红，一张小脸看上去楚楚可怜，她伸出一只手抓住鸩妃的袖子：“仙女姐姐，您救救庭隐吧，妼柔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蛟龙伸出一只手，抓住妼柔的袍子下摆：“柔柔……不要……不要因为我……去……去求这些欺负……欺负你的人……”
　　鸩妃：“……”
　　“这妖龙当真是不知好歹！还不如让我一剑杀了它！”说罢，她举起剑直朝那躺在地上的蛟龙而去。
　　“锦绣！你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响起，接着，一道蓝色的光芒击落锦绣手上的剑。
　　诸位神仙皆朝后面看去，只见一个俊俏男子一袭玄裳，正往她们这里走来。
　　墨发如水，披散在背上，如同一滴晕不开的浓墨，容颜如画，气质出尘。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中天王弦玉，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男神仙，正在一边看着他们这处。
　　这群神仙见到静姝，无一不是脸上薄红，然后行礼：“见过琼桑上神。”再问，“不知这位是何方仙友？”
　　弦玉扶住妼柔，看向倒在地上皮开肉绽的庭隐，声音压低：“谁干的？”
　　一众神仙皆是不言语，静姝上前一步，嗓音温柔：“弦玉，这庭……隐匿入水中，不大老实……”
　　不等她说完，鸩妃直视弦玉的眼睛：“我干的。”
　　一阵静默之后，弦玉冷着脸，道：“天界储君册封之日在即，仙友到这里来，是存心来搅局的？你是哪方仙者？”
　　“神界鸩妃。”
　　妼柔听到这四个字，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白发女仙。
　　鸩妃？竟然是神界圣女鸩妃！
　　她有些慌张地看向师父，竟然是鸩妃，那师父，还能护住她吗？
　　弦玉听到这四个字时脑袋也有些懵，神族已经有亿万年于神界避世，除了下界除害，基本上很少能见到神族的身影，之前几次天界邀请神界者来赴宴，神界无一人而来，如今，面对着神族世世代代避世而居，天上地下早已经见怪不怪……怎么，怎么如今又来了？
　　弦玉连忙行礼：“晚辈见过鸩妃前辈。”
　　锦绣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的“仙友”，已经忘了要干什么，还是紫君按下她的头，一众神仙整齐行礼，道：“晚辈见过鸩妃娘娘。”
　　鸩妃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翠色竹萧，一枚青色玉佩连着鲜红的穗子坠在竹萧的一端，她看着弦玉，道：“蛟龙乃是邪物，遇水则起祸，更何况它本就邪性未驯，天河河底通着凡界苍穹，一旦这孽畜破了仙障，天河之水涌入人间，人族必受灭顶之灾。中天王疼爱弟子这本没什么，可是不能大是大非分不清，邪物带上天界，便是把祸患带向无辜众生。”
　　妼柔看了地上的庭隐一眼，连忙道：“圣女娘娘，庭隐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你怎知他不会？今日我是在这天河之上，他纵水意图伤害仙神这事才没闹出什么大波澜，若是他稍一不留神，捅破仙障，殃及下界，你且告诉我，该如何做？到那时只怕别说一剑杀了他，便是剥皮抽筋，褪去龙鳞，都不足以偿还伤及到的无辜人命！”说完，她拿起竹萧指向那条蛟龙，蛟龙身上出现一道金色的光环，光环很快散去，那蛟龙吐出一口血之后，由人形化为蛇身，“我今日留他一命，只散去他八百年修为，小惩大诫。”
　　说完，甩袖离去。
　　身后，妼柔的哭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