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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7. ...

  •   冠冕堂皇的、虚伪的懦夫——他的父亲,自记事以来至今过去的十九年,在他脑海对父亲的印象从空白演化到怨恨,自然,就像每个典型的严父慈母的家庭模式,这位父亲不止严厉苛刻,甚至漠不关心,不可否认这是一名合格的政客,但绝不是值得他敬爱的权威。
      敬爱是需要理由的,而他找不到理由。
      早年自责般以为自己“天然地爱着父亲”、是他不够优秀致使父亲不看自己一眼,直至他发现除父亲以外所有人对自己由衷的认可与赏识,于是,如同站在真理的门前进行的思想博弈,他意识到一个连家都远不及其仕途重要的人不配当自己的父亲。
      “……让儿子站到父亲面前,正经八百地问、‘父亲,告诉我,为什么我应当爱你?父亲,你得向我证明我应当爱你。’ 倘若这位做父亲的答得上来并能向他证明,那么这就是一种真实的正常的父子关系,不是仅靠神秘主义的偏见维系,而是建立在理智、清醒和严格合乎人道的基础之上。相反,如果做父亲的无法证明,这个家庭也就完了;他不再是儿子的父亲,他从此获得自由,今后有权把自己的父亲视同陌路甚至是为自己的敌人。①”
      小巴蒂·克劳奇不知道哪件事更让自己憎恶与可悲:是他继承了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意选择了一条与之相反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实则在重蹈期盼获得一丝关怀的覆辙——
      对于后者招供似的低头,是在面临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圈套、准确而言是明知那会是陷阱也踩入的决定后。
      黑暗中他们对抗的咒语来来去去、无声地相互牵制与回敬,最终当他的缴械咒击中对方的这一刻光线亮起,角落里走出的人抬着的魔杖直指他:
      “停手。”

      “你们知道我召唤伏地魔是眨眼间就能发生的事吧……你们都活不了。” 他展示手肘的黑魔标记,冰冷的眼里浮现神经质的笑意。
      他看了看镇静得淡漠的雷古勒斯,又看了看暖色调光亮渲染下仍莫名苍白的埃尔弗里德,她脖子上的血管轻微凸起,像是在暗暗紧张,尽管那双蓝绿眼睛中的神采很是坚毅。

      “……你要杀了救过你母亲和你的人的女儿吗。” 蓦地,埃尔弗里德变得异常平静和放松,她注视着他,说出一句能凝固此时此景空气的话——不管是没有掩饰诧异的雷古勒斯,还是不禁皱起眉瞪向她的小巴蒂·克劳奇,他们僵在原地。
      她特地收起大脑封闭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那天我们在利默里克你穿的那件外套,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不对,同样也告诉了你它原本的主人是谁。十九年前在马车上把你母亲救下来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命运注定我们不能成为真正的仇敌。立刻放弃你的抵抗,现在。”

      难耐的几秒沉默里他用摄神取念验证了他一时无法接受的真相,但他没有退步:
      “你说的顶多能够绕过你一命,但是这个叛徒——”

      “难道你没看清楚再不收手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样的?认真想一想全部巧合的关联。你不是比其他食死徒更了解伏地魔、并且赢得绝无仅有的亲近和信任,你不会猜不到一切秘密。”
      她学着他的蛮横厉声打断,效仿政客一贯运用模糊的误导性言辞。
      “所以你倒不如分析分析接下来你的困境……与你父亲共事的这几年,我想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克劳奇司长’公正到冷酷的特点,对他抱有一丝幻想是不切实际的。”

      “只有你天真地解读为你们可以赢过伏地魔,你低估了我对他的忠诚、那才是重中之重。” 小巴蒂·克劳奇毫不示弱地不甘放下魔杖,把音量提得远比她的要高,语气多了几分以殉道为荣的疯狂,“他的统治终将成功!”

      “很多事你不知道大量的细节。” 既然他沉迷宏大主题的意识形态,她就拆解为简单的私人化矛盾,出色地演绎着如何让自己谎言可信得有如真相:
      “相信我,你只是被利用的局外人,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掌握了不少你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归根结底这属于两个人的较量,我也不过是继承其一的遗愿,为她实现来不及的复仇、如果你非要找个合适的词汇。这跟你的信仰没有关系……
      你也意识到你不止是将他当作偶像去崇拜,更是补偿性地将他当成父亲,顺带一提,上一个把伏地魔当成可以弥补缺失家庭的人已经死了。
      而你要考虑的是战争结束后你自己的结局、你想被关进阿兹卡班,又或是你的幻想支撑着你去孤注一掷地打赌克劳奇司长会在法庭上网开一面救你?
      三年来我在魔法部与他打交道的几乎每天,他从未像别的官员还会在午休的餐桌上提一提家庭、妻子或孩子,我认识的每个同事都会这样做,尤其是上司、好间接显得有人情味,但他没有。
      也许他是把你和你母亲视为理所当然的陪伴者角色,也许他追求政治的野心‘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什么都不管了’,也许他确实需要付出代价——但总不能是你自己,你没必要牺牲自己去检验这个答案,这并不值得。
      ‘看起来你父亲完全犯了错,老想对你耍威风,他太蠢了,也许他有病,得去看。但你能怎么办呢?想战胜和制服他没有意义,你在伤害你自己,远多于伤害他②’,像那些靠自杀惩罚父母的孩子,预设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痛不欲生来证明至少对自己有一点‘爱’……不要想着他会救你,先救你自己吧。
      我承诺战争结束的清算之时、我会为你今天的主动退出作证,你不会落到受牢狱之灾的下场。
      现在不是考验你忠诚的时刻,是考验你明智的时刻,这件事不是你和伏地魔的关系,是伏地魔和他宿命对手的关系。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做什么,只要你保持沉默离场,别再介入之后的问题。”
      埃尔的语速快而咬字清晰,这是她从玛格丽特·撒切尔那儿学来的,语调仿佛被特意规训,精准之余兼顾文雅的抑扬顿挫,以及连珠炮似的不留他人插话余地的长难句,明明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强硬,却具有可以让听者感觉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的奇妙效果。

      目睹小巴蒂·克劳奇从嗤之以鼻到逐渐动摇的微表情,雷古勒斯趁这间隙一边偷捡回魔杖一边悄然感叹她敏捷的反应和每次都能正中别人心门的言语。
      客观来说二对一的情况下小巴蒂不可能蠢到负隅顽抗,而且他看上去的确在犹豫、无论是不是装的,这时用一忘皆空对付他也很容易。

      “……为什么你会觉得凭借这种模糊重点的说辞能劝服得了我,你所谓的‘很多事’意指什么?就算那个人是救过我的母亲,又凭什么要我为此背叛唯一重视的存在。” 比想象中还偏执,小巴蒂厌恶地瞪着他们,虽然他的内心鬼使神差地陷入复杂的摇摆。

      “我不是要你背叛谁,我是想让你优先考虑自己。至于你迫切想知道的,我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等你看完它们、想明白了你的立场,作出选择吧,因为战争马上正式打响了……”
      埃尔弗里德朝他抛去她的银绿色怀表,里面是伊奈茨留给她的记忆、只不过被她精心修改了一些部分,好令对方能产生倾向于她的观后感。
      自从她让雷古勒斯打听那件裁剪版型属于经典设计的长外套的来源,得知它居然就是克劳奇夫人遭遇意外被获救时恩人的赠予,她就开始着手筹备这场对峙——
      那可是伊奈茨·弗利在实验室搬去苏格兰后瓦伦娜送的生日礼物,穿的次数之多、光是记忆里就出现过好几帧场景,她才记得这么牢,它套在和她们身高都相仿的小巴蒂身上刚刚好、犹如量身定制,乍看之下像巫师长袍,但多了些精致与时髦感……
      原来伊奈茨死前救的孕妇正是克劳奇夫人,当时的克劳奇先生在魔法部担任很小的官职,或许食死徒绑错了人,正忙于寻找魂器的伊奈茨路过予以援手——但是埃尔想不通,以伊奈茨这级别的非凡女巫,怎么会因此丧命?这没有道理,也不像伏地魔动的手,他们决裂后过去整整八年时间、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想过杀她,更没可能一桩平平无奇的小事会让他这样做。

      当然,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之前埃尔与多卡斯、普威特兄弟高效地制定好周密计划攻破科隆的驻地,凌晨四时的钟声敲响,加上临时赶到的雷古勒斯,他们五个人各自负责神庙不同的方向:一层东侧及西侧分别是吉迪翁和费比安,二层的左翼和右翼是多卡斯与雷古勒斯,顶层入口的掩护也是多卡斯,埃尔弗里德则会去顶层的圣坛制服操纵仪式的长老。

      理想情形下他们不想杀人,以击晕为优先选项,然而若事态紧急他们也没有限制,显然大多数只想让仪式进行下去的绿袍信徒都在遇袭时纷纷逃去消失柜想通风报信,殊不知消失柜通向的城堡早被他们封锁,为防止伏地魔赶到、多卡斯和雷古勒斯还设置了大范围的反幻影显形咒。

      纵使在人数上悬殊、从力量的维度却是势均力敌,战斗经验丰富的凤凰社成员就有三名,对比食死徒的丧心病狂、无疑绿袍信徒们好对付得多,混战一片的局面尽在掌握之中,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协作,埃尔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孤身一人径直前往天台的一层。

      入口出乎意料地并无上锁,深蓝紫的天花板呈现着夜空天鹅绒般柔软的质感,讲究对称的纯银制穹顶将整层建筑的架构切割成镜面倒影似的等分,正中央坐落的圣坛是大理石搭配黄金的材质,底下是墨绿色的帕什米纳地毯,小型的哥特式吊灯没有亮光,四处可见一圈圈点燃的蜡烛。
      她正想朝那一方放置类似棺木的台阶走近,一种无形的斥力把她排除与隔绝在外,刚抬起拿魔杖的左手,一个含糊低沉得像闷在面罩里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被邀请。”

      若非想到自己的伙伴们正在殊死搏斗,此刻她也不会不由分说地直接甩过攻击咒语、不带丝毫的迟疑,昏暗的视野中只见那人影轻轻松松接住她的魔咒、且是无杖施法的强大程度。
      情急之际她近乎不遗余力地用变形术破坏了四面墙壁想围拢对方,可似乎是保护圣坛的符咒发挥作用,那股无形的斥力反抗着自己,于是她猛然解除变形的同时又不留情面地扔去切割咒。

      “没用的。殉道奴仆的心头鲜血已经流向布阵,圣坛的仪式就要闭合了,你阻止不了我的。” 那人轻飘飘地敏锐挡下接二连三的攻势,在她濒临绝望的一瞬间,口吻淡然地说:
      “别做徒劳的挣扎,你我都只想铲除伏地魔而已。”

      “……你说什么?” 她迅速停下攻击,并给自己施予铁甲咒,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男人。

      他将身上裹着的绿袍变为红色,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如木乃伊缠满灰白绷带的脸。

      “你我的敌人都是汤姆·里德尔、伏地魔。” 他没有卖关子,红袍底下的皮肤显现黑色的符文,唯独蒙不上绷带的两只眼睛是罕有的紫罗兰色泽,“我是三十多年前被汤姆·里德尔灭绝的红袍教巫师中仅有的幸存者,我们没有名字,只有字母区分身份:‘M’……”

      闻言埃尔没有放下拿魔杖的手,冷冷地讽刺道:“就像詹姆斯·邦德的长官?我没闲情逸致跟你排演007的游戏,不要妄想说谎来拖延——”

      “以你的能力,你会发现不到我说的是否属实吗。” M从容不迫地回话,“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再过十三分钟二十一秒,这一切终于能化为灰烬。我等了这几个十年没有白费。”

      不论是她自己的咒语还是摄神取念进行检查,面前的怪人真的没有撒谎。

      “……但这不可能……记录上写道红袍巫师全被逮捕处死,尸体挂在路灯示众,你又怎么做到活下来?” 埃尔弗里德深呼吸着放缓语气反问。

      “汤姆·里德尔行动毁坏城堡的前夜,有个女巫打晕了我,我躺倒在草地失去意识,她取了我的头发喝下复方汤剂,变为我的模样到神庙放厉火,冥冥中我因此而逃过一劫……这一晚是一场历史的灾难,我们红袍巫师效忠于城堡主人的原因是报恩:是那位尊贵的大人收留了我们这群被当地视为‘异端’的流浪者,而汤姆·里德尔残忍谋害了大人,还杀光了我的亲友……我不惜毁容潜伏至今,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我忍辱伪装为云云教徒之一,暗杀了本来的神庙长老,就为了这一天。如你所见,这出仪式是我成功的大型欺诈。”

      静静聆听着,心情起起伏伏,埃尔错愕地找不出适合的语句形容自己的处境是好是坏,她当即回过神道:
      “所以仪式是假的,并不会祸及哈利……但为什么你说十分钟后一切会化为灰烬,这难道其实是别的什么仪式?”

      “事到如今向你道明实情也无妨:不错,我借助他想除掉宿敌的执念开展这项复仇,我取了他的血,用我们红袍巫师独有的魔法形成对他的诅咒。” 那对紫色瞳孔倒映着决绝、兴奋与异常的豁然,很矛盾的神色,好像死是服从大义的解脱, “诚然我会死,神庙也会坍塌、灰飞烟灭,而他也许暂且不会毙命,不过这是正义的复仇,必然致使他力量的折损,不可逆的折损。”

      “我希望你能够确定。我们快束手无策了。” 她拉起衣袖,右手腕系着结时神锁,时至今日她对秘密不再保留:“你能否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销毁它?”

      对方仔细观察了几秒钟,摇了摇头,平和地说:“我认为你该请教一位造诣不浅而立场无关黑白的巫师。”

      “抱歉,请你确切地表述,我该求助于谁?” 她迷惘地皱起眉追问。

      “我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标准答案了,并且,趁这里全数销毁以前,赶快带上你的同伴们离开吧。” M的眼神带着视死如归的泰然,转过身,一步步走近圣坛的中心,“你只剩七分钟……祝你好运,‘邓布利多的随从’。”

      她深感无力与焦灼地咬咬牙,百感交集地道了声谢,随即匆忙跑至入口处,与多卡斯火急火燎地下楼。

      魔杖在天花板发射标记咒、意指立即撤离,即使他们都携带了以便撤退时汇合的门钥匙,她和多卡斯没有立马使用它离场、而是一层接着一层找剩下的队友——

      “集合地点见!” 她们帮雷古勒斯击退了即将围上来的敌人,埃尔弗里德大声示意多卡斯带雷古勒斯先走,说着她敏捷地闪身躲过一道绿光、飞快地跑下位于神庙底端的楼层。

      吉迪翁与费比安早就被人群冲散,先找到吉迪翁的埃尔及时用粉身碎骨击中了偷袭者,俩人在剑拔弩张的惊险里一路赶到了西侧。

      费比安正和两名带兜帽的绿袍巫师对峙,她跟吉迪翁分别甩去昏迷咒和石化咒,没人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个倒在废墟的巫师挣扎着摸向跌落地面的魔杖,费比安高兴地开玩笑:“这下子我们真成要被抬上火刑架烧死的异……”

      话音未落,突然爆炸的空气中断了他的话、在危险似是暂时没有降临的一刹那。
      世界仿佛被撕裂了,威力巨大的爆炸咒发出令人耳鸣的巨响,热浪波涛般袭来,狂风掀起的灰尘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手护着头,聚拢一起的三人在千钧一发抓过门钥匙。

      一阵如同时空痉挛的颤栗冲击着她的躯体,被声波震动的脑袋磕到了坚硬的土地,她嗅到了凉丝丝的、湿润的青草气味,睁开眼,头顶是一片日出熹微的天空。
      旁边躺着的费比安背对着她,不远处的吉迪翁头晕脑胀跌跌撞撞地站起,他们成功逃脱了、她想着。

      没理会自己骨折的右手,忍痛支起身寻找多卡斯和雷古勒斯的踪影。

      所幸紧接着,剩余的队友也安全抵达,见状她如释重负地环顾四周,此地幽美祥和、万籁俱寂,大约是坐落麻瓜博物馆附近的山林。

      “你选的是麻瓜的地方吗、费比安?”

      听无人回音,她这才惊觉哪里不对劲,微笑僵在半路,面色苍白地伸出手将他翻过身。

      ”……费比安……!费比安——” 她猛地摇晃着倒在地上的人,沾染粘稠血液仍面带一丝笑容的脸上睁着那一双亮棕色眼睛,当中的微光化为空洞。

      不知所措的埃尔弗里德条件反射般用双手捂着他后脑的伤口给他止血,喉咙僵硬得生疼,从崩溃的喃喃演变到绝望的嚎叫:
      “救、救命……救命啊——来人帮帮我们!快来人……”

      恐惧夺去理性,令她本能地呼救,像是没分清眼前的面孔熟悉还是陌生,像是不在乎周围路过向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几位是麻瓜或者巫师。

      反应过来的吉迪翁冲上前跪在旁边,抱着哥哥的遗体痛哭出声:“不——不!别死、求你了费比安——别死……”

      忽地她像想起什么,急忙从长袍口袋掏出一小瓶墨蓝色药剂,尽管犹如罹患肌肉神经失灵的状态,她的动作慌乱笨拙,手持魔杖一遍遍地念咒想开启它。
      但事与愿违,这一瓶伊奈茨留给她的复生水并没有像上次拿解毒剂拯救雷古勒斯一样奇迹再现,它毫无动静。
      甚至等她满是血渍的两只手发着抖把药水狠狠地摔落在地,先后用粉碎咒、切割咒、飞沙走石等攻击魔咒企图击碎,最后连厉火都灼烧过,却正如传闻所言,它依旧完好无损。
      因为它没选中眼下的人。
      冷峻的,残酷的事实。

      人生第一次,她几乎泄愤地拿危险魔法一个接着一个砸向复生水,它不为所动,透明的瓶身映出她癫狂的倒影,把她的无力对照得愈加鲜明,恍如在无声地审判着她。

      扭过脸不忍再看的雷古勒斯深呼吸着忍下哽咽,并默默地释放麻瓜驱逐咒。

      一旁的多卡斯冒着会被误伤的风险,泪如雨下地使尽蛮力抱紧她:“别这样埃尔……都结束了,都结束了……让他安息吧!”

      四人在尚未冷却的情绪中安葬了永远的英雄费比安·普威特,这位死前仍在想方设法保护同伴的战士,他的死亡要动用到多名黑巫师的竭力共谋,他是绝无疑问的杰出巫师。

      执行任务前不是没想过死的问题。只是埃尔弗里德没想过死的会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前辈,她预设的是她自己或许性命不保、她有在意外中丧命的觉悟。

      结果牺牲的是纯粹出于友谊与信赖才前来帮助的费比安。她无法接受——这都是她的错:如果最初她听取多卡斯的意见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最初她选择先联络邓布利多商量整件策划,如果最初她考虑周详地先通过消失柜暗地打听神庙的状况,而不是莽撞地开展偷袭,莽撞地要毁坏这仅停留于表象的“危机”——这场堪称乌龙、堪称多此一举、竹篮打水的计谋,纯属她自以为是的后果,害死了她的伙伴,是她的自大与固执殃及了费比安……她自责,悔恨,以至痛苦地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应激障碍使埃尔弗里德忘记自己当时是如何被朋友们带离现场的,好比眨了下眼重返神志,下一帧能被她识别的景象已是一行人待在麻瓜车站的等候室。

      不得不首先强迫自身振作的多卡斯尽量冷静地商讨着回英国的事宜,她集中不了精神、听不进半个字。
      可同样,她不得不恢复意志力,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女巫,现在不是可以让她尽情沉浸悲痛及悔意的时候。

      于是,在雷厉风行实时传送完新情报就干脆地启程,前后总共不超过一小时,到了伦敦,她谢绝了跟着他们回凤凰社总部的打算,害怕她犯傻的多卡斯忧心忡忡地想进一步劝慰,而她压抑着内心强行装作理智地解释:
      “……我要去处理一件当务之急。” 看向站得离她们较远、低头专注地在默读刚收到密信的人,她转移重点地搪塞:“雷尔也知道。”

      “好吧……注意安全。” 多卡斯无奈地妥协。

      这时读过信的雷古勒斯一脸凝重地走近转达消息:
      “食死徒攻打了魔法部。”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令猝不及防的她们怔了怔,“并且在以分散式的恐怖袭击围拢平民区,包括对角巷,霍格沃茨与霍格莫德村,还有计划中的戈德里克山谷等,也许还会有麻瓜的居住区域……我们的人正赶往支援的路上。”

      听罢多卡斯啐了一声:“狂妄的胃口!”

      “战争真的开始了。伏地魔会亲自前去的只有霍格沃茨——他竟然不再忌讳邓布利多了吗?西弗勒斯是不是有所隐瞒……” 邓布利多教授被染黑的一只手究竟意味着什么?埃尔弗里德有不好的预感,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再拖延下去,她严肃地拜托雷古勒斯道:“小精灵之间应该有特定的信息传递方式,麻烦你叫克利切传达给罗布,让他来找我。”

      了解她作风的雷古勒斯皱着眉,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质问:“你又想一个人行动?”

      她目无神采地看他一眼,淡淡地引用挂坠盒事件里他对自己的揶揄:“这只能由我一人去做。”

      “……别做愚蠢的决定,埃尔。”

      “我从来不愚蠢。” 她轻轻拿开雷古勒斯的手,“何况我不认为我会有危险,家养小精灵的魔法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你是在内疚普威特的死才自毁般地独自冒险。”

      “别想着解读我。” 她少有地流露几分烦躁,再次用他说过的话还回去:“我也没时间跟你讲故事。”

      “你不用每句都在提醒我怎样敷衍你,那时我们不像现在共同参与这么多棘手的重任,现今经历了这些困难,你对我基本的信任呢?” 他直白地质疑道,似乎对她迄今为止的保密很不满,“起码我是诚实地对待你。”

      “……我只是想请罗布帮我一起寻找摧毁手链的办法。” 她缓和了语气,让步地说,“罗布可以带我去弗利的故居……我可以重新调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被我忽略的线索。”

      “那么有没有我能够帮到你的地方?”

      沉默片刻,埃尔弗里德扯了扯嘴角,苦笑答道:“有。” 她拍拍他的肩膀,“承诺我保护好你自己吧。”

      他听得出这算是半句客套的搪塞,怔然了瞬息,看着她的背影回过神,缓慢地移开眼。
      争论不了了之,他也没有纠结不休的意思。毕竟,放在目前危急的大语境下他明白自己的感觉并不重要,曾经他以为是他建构他们间的隔阂,此刻才意识到她在保持他们距离的方面与他不相上下,公私分明的合作伙伴,友谊仅限于公事上的友谊。

      几人分开后不久罗布就找到埃尔弗里德,她的要求很简单:当年伊奈茨离开伦敦时让罗布用魔法隐藏弗利老宅的地址,她想着手调查这个被尘封已久却有可能蕴藏隐秘历史的家,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这二十多年来忠诚的罗布一直没忘打理老宅的环境,长此以往,这栋本该废旧的房产居然没有半点失色。

      开阔的院落外草木茂盛,一幢古雅而不失气派的房屋坐落于中心,象征弗利家特色的荆棘与玫瑰缠绕在高雅的外墙,大门中间绣着一个复杂的家族纹章。

      府邸内部整洁如新,一楼设置着客厅与饭厅,垂坠感的华丽水晶灯悬在半空,四处挂着赏心悦目的装饰画,这种颇有文艺复兴时期装潢风格很熟悉、她在食死徒总部见过。

      无一例外,二楼是卧室,主卧用来摆放逝者的画像,她认出了弗利老夫妇和伊奈茨的妈妈劳拉·弗利,她们都是金色的头发、淡色的眼瞳,脸部的骨骼与自己有着奇妙的相似性。

      一时间她的心底涌动起奇怪的情感共振,大约是血缘连结的关系,明明她们于自己而言都算陌生人,这儿也是她首次踏足的地方,她却没有丝毫的戒备和警惕心理。

      长廊的另一头,配备数不清藏书的、最大的房间是汤姆·里德尔的,书架,床铺,桌椅,衣橱,装饰作用的帘子和帷幔,十年如一日动都没动过的配备及格局。他倒是没可能留下他真正重视的物件。

      隔壁的房间无疑就是伊奈茨的了,暖调的灯光,淡雅的薄荷绿色壁纸,床铺等家具样式与配色意外的很简约(她以为像伊奈茨这样油嘴滑舌的性情会有花里胡哨的审美观)
      踱步悠悠徘徊两圈,直觉使她留心角落摆着的衣柜,用魔法尝试了几次开启,终于打开门板,里边摆了块梳妆台,表面放着许多林林总总诸如首饰盒与口红等女士用品,蹲下身观察了会儿,她灵敏地找出台面底端的暗扣机关,喀嚓的声响,原来这一面玻璃镜是储存记忆的,有点类似冥想盆,但显然没有后者高级。

      没耗两分钟就搞懂了镜子的保密机制,埃尔顺利地浏览上头的简要信息,很快也弄明白了伊奈茨的意图,镜中的内容是当年她筛选掉的记忆,换言之,全是回忆录以外的东西。

      虽说为了明确目标实现语言精炼,伊奈茨省去的、自认无关紧要无关主题的事情,埃尔相信是有可能存在细枝末节的机遇的。

      所以从第一段被筛下的记忆开头,努力抛掉先入为主刻板评价的埃尔弗里德耐着性子看完伊奈茨自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历程,说来古怪,看到最后自己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大抵是见证每位身为独立个体的女性的成长轨迹都会令人动容,她们各有各的丰富而深沉,拥有坚强的韧性与共情力的共同点,她们清醒地认识到运用所谓社会贫富与阶级问题是“不平等根源”来模糊重点才叫转移矛盾③,在有限生命经验里只有她们会为解救你的处境、亦或准确来说是我们受苦的困境而全力以赴。
      就算她那项发明无法解决最根本的难题,就算那是一个天真的愿望,埃尔觉得纵观她精彩但短暂的一生、她犯的仅是普通人也会犯的错,付诸行动的反省和弥补也需要勇气,而她从不沉浸在被建构的情绪里一蹶不振——强大的意志力量支持着她直面人生永不缺席的沉重打击,她不是在向伏地魔复仇,她是在向众生赎罪。

      缓解了低落的心情,埃尔弗里德还发现了值得振奋的新消息。

      接下来奇妙之处是伊奈茨储存的这一段没标明的记忆——这段记忆的人称很独特,埃尔仿佛是在透过伊奈茨的眼睛去看的回忆景象,意味着当时伊奈茨有可能也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保存的记忆,主观视角再套上一层主观,她本有一点怀疑其真实性,转念一想伊奈茨没有伪造弃用记忆的必要,她才往下看。

      构造景象的色调很冷、她推测它来源于很久远的年代。记忆始于一个平平无奇的白天,晴空明净,一排排富有烟火气息的房屋建于绿油油的田野两侧,大概算作老式的小村镇,住民在自家门外种植了各式各样的农作物,这一派祥和的生活画卷令她联想起霍比特人的住地夏尔国。
      见村民们大多在忙农活,她又推测这会是麻瓜与巫师的合居地区。
      小溪的一侧有一座杂草丛生的花园,应该是太久没人去整理,灌木和花草黯淡失色,高高的树木遮挡阳光直射,篱笆和栅栏不免老旧,秋千也是失修的,自然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
      有个金头发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进花园,紫色的蝴蝶结系在有光泽的毛绒绒长发之间,蓝白格子的蓬蓬裙上绣着银色星星,长袜缝有花边,脚下一双干净的小皮鞋,光从外表推断,埃尔清楚这是备受家庭重视的孩子,其母亲与父亲兴许不富裕、但他们坚持用心把女儿收拾得十分体面。
      小女孩看上去乖巧可爱,蹲下身观察干枯的矢车菊,圆圆的蓝眼睛里透露着新奇,伸出短短的小手,魔法的光晕闪烁,花朵奇迹地焕发生机——小女巫优秀的无杖施法,不亦乐乎地将枯萎的花坛“复活”,耐心而善良的举动,快乐哼着歌的样子感染到另一时空原本精神紧绷的埃尔弗里德。

      然而在此时传来刺耳的动静:
      “……巫婆!怪物!” 这一声耳熟的谩骂令场景外的埃尔抖了一下,小女孩更是被惊吓地慌忙站起身,手里的花蕊掉落一地。

      只见三个不超过十岁的男孩从篱笆翻进花园,脸上扭曲着恐惧与极致的厌恶,粗鲁地指着她大声道:“你是魔鬼!我爸爸说女巫都是魔鬼、要架在火上烧死!”

      “我、我不是魔鬼——” 小女孩恐怕从未遇到过恶意如此之大的人,害怕地退了几步,嘴上仍勇敢地解释:“我只想帮忙为这座花园做点好事……”

      “胡说!你就是会祸害我们的巫婆、滚出去!” 三个男孩像没开化的野蛮物种,恶狠狠地冲她嚷嚷。

      蓦地有个男孩自作聪明地叫嚣:“不行!不能让她走!她会拿巫术害我们其他人的!”

      “那不是……不是巫术,是魔法……” 小女孩辩解的声音淹没在他们兴奋的讨论里:

      “对!你永远别想走出家门了、巫婆!我们会让你后悔踏进我们的村庄——” 为首的像在宣布自己要行英雄正义之举那样吼道,眼里无不迸发疯癫的恨意。

      埃尔发誓自己从没见识过近似年龄段的人会有这等丧心病狂,从没有。是,在别的记忆中埃尔见识过汤姆·里德尔十一岁前就初试锋芒的狠戾,只不过就连堪比恶魔原型的汤姆·里德尔、他的眼神里都没有这种象征原始的惊悚与污秽。
      性别是最原始的阶级,在文明建立前,生物力量为强权。至少十一岁前他是杀兔子和用黑魔法暴动搞垮别人的精神来展现强权,至少十一岁后他也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手段。
      这是世间最低劣的手段,远超于谋杀的低劣,因为复仇等理由能将谋杀渲染为正义,但是,没有任何一件合理情由能为这样的暴力脱罪,它在以践踏、羞辱和虐待一个人的灵魂为目的,它是世上最为恐怖的暴力。

      毋庸置疑在这一刹那,埃尔弗里德和伊奈茨不约而同地爆发:“……住手!”

      随即下一秒画面消失,恍若从噩梦惊醒的埃尔意识到记忆是被强行中断的,她了然是伊奈茨的用意,即便获得这段记忆时伊奈茨少说也有三十多岁,阅历催化心理承受能力的进阶,不是伊奈茨自己受不了、是考虑到未来观看者的心情,才删除了那部分记忆,显然同样并不想让谁亲眼目睹详细的真相,不论基于怜悯亦或何种悲痛的心理。

      切到的下个画面是一名好心农妇带着神志不清晰的小女孩每户敲门找她的家,对于这无辜的家庭而言这不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而是灾难性的日子,这家人有三个孩子,最年长的儿子仅仅十岁,和父亲相似的赤褐色头发,那双沉静的蓝眼睛令埃尔弗里德萌生一股怪异的熟悉感,直到听见他被唤作“阿不思”——

      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拳,脑海须臾的煞白与混沌掀起呼吸的凝滞,埃尔瞠目结舌地凝视着一帧帧戏剧的图景,再浮现出那天在校长办公室邓布利多对她所说的话“……年轻时的我假如能做得到你一半心平气和就好了……你绝不会认出我的——那是个愤怒而愚蠢的可怜虫,自私的毛头小子……”

      愤怒。没有人能不愤怒。自己的妹妹阿利安娜遭遇无妄之灾,从此被折磨的内心演化为癫狂,她被自身魔法能量所吞噬,在精神疗法不够普及的时代与闭塞落后的小镇,毫无悬念地落得默然者的下场,这俨然是没法扭转的局面,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霎时坠入乌云密布的低谷,所有成员都深陷痛苦,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毁掉一生、父亲做不到忍气吞声,他揪出那三个麻瓜男孩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可是同时,由于担心魔法部会强制把阿利安娜关进圣芒戈终身看护,他放弃辩解,以迫害麻瓜罪被判入狱,自此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阿兹卡班。

      沃土原的舆论压力笼罩着濒临破碎的家庭,在这一年母亲不得不选择搬离此地,一家四口移居至戈德里克山谷、这座客观来说定居的巫师远多于麻瓜的村子,乐观去看戈德里克山谷的环境更好,摩登质感的小型广场,店铺,教堂,酒吧和邮局,够满足日常所需,幽静与人烟气两者平衡,也算养病的好去处。

      十一岁的阿不思入学霍格沃茨就读格兰芬多学院,尽管同学们都在拿他父亲入狱的事当闲话来排挤他,甚至编造他有反麻瓜倾向,七年来他凭借卓越的魔法天赋和勤奋的学习态度赢得不计其数的荣誉,他被众师生盛赞是有史以来最聪慧的学生,带着众望所归的成绩完成毕业,那些曾对他颇有微词的同学都钦佩地消解偏见。

      怀揣着拓宽眼界有所长进好实现有一天能教书育人的志向,毕业后的阿不思准备与好友周游各地,可惜又一次、命运再度对他不留情面地捉弄:就在筹备启程前几周,单独照料阿利安娜的母亲死于一场魔法失控的意外。
      家里唯一的长辈身亡、凶手是生病的妹妹,具有讽刺性的可怕悲剧接踵而来、如同永无止境。
      面对接连重创,他承担了兄长的责任,义无反顾地回家照顾妹妹,他让弟弟阿不福思继续学业,三个孩子过得很将就、近乎能说是拮据潦倒。

      人在历经重大变故所受的创伤难以磨灭,尤其他只是个理应无忧无虑的少年,并且正如年少都会充满梦想与野心,他也在日复一日的家务琐事中不可避免地累积不甘——即使是在潜意识里的怨气,即使他的理智和道德悄悄告诫过自己无数遍、留在家照顾妹妹才是他该做的明智选择,但的确、他像分裂成两半,一半在循规蹈矩地顺从平庸的、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另一半在渴望符合及满足他才学的、真正该拥有的人生。

      于是在那貌似寻常的早晨,标记为转折的这个早晨,他一如既往做好早餐,牛奶,乳酪吐司和鸡蛋,阿利安娜渐渐学会洗脸等简单的自理,只不过他不放心让她一人待着,有时连她下楼梯他都要去看一看,她的发病没有规律、晚上做的噩梦遗留到早上而精神恍惚的时候比比皆是,他会庆幸每一个没响起尖叫和哭喊的早晨。

      “……鱼。” 像没睡醒的阿利安娜呆呆盯着餐盘上黄灿灿的煎蛋,“鱼,梦里,橙黄的鱼……深蓝色的大海……”

      “你梦见海洋了,是个好梦对不对阿莉?” 他习惯了妹妹不使用完整语句的表达,通常他刻意不当着她的面用显眼的魔咒,因此他悄悄无杖施法加热了牛奶,端上桌面。

      “不好,鱼,在海底。” 她的目光既木然又明灭着一丝生动的担忧与惧怕,“小鱼沉进海里了。”

      “阿莉,小鱼就是生活在大海里。” 他安抚地摸摸她的额头,耐心地解释说,“待在海水对它们才最安全。”

      阿利安娜低头看着盘子的面包,没再搭话,他动作温和地示意她拿起刀叉,妹妹的胃口很小,他总要督促她不挑食地吃完一顿饭。

      收拾时他想到了他们的邻居巴希达·巴沙特,巴沙特女士是位学者,常不分昼夜地写作,一直待他们很和善,她曾说哪天通宵达旦写完手稿要来他们家喝杯早安热茶,这无疑只是句蹭早饭的玩笑。
      今日就宛如福至心灵,他思索着前段时日无论客套与否、巴沙特女士出门路过他们家都送过几回新鲜的蔬果,是难得尊重他们家庭隐私的亲切长者,于情于理他早该像现在主动敲响这扇门。

      “阿不思?罕见你能这么早外出呢。” 巴希达似乎繁忙得有点不修边幅,疲倦地笑道,他猜她又是熬的长夜写稿。

      “您吃过早餐了吗?我刚收完阿莉的餐具,吐司还是热的。”

      “噢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有心。但我草草应付了早饭,太累啦,收行李和招待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收行李…您要出远门?”

      “不是不是……” 巴希达和蔼地微笑着纠正:“是我的侄孙来探望我——哦对,他跟你差不多年纪、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来,我可没太多时间管他。” 她想起什么似地兴冲冲招呼道,“你来得正好,他就在楼上整理他的卧室,你等等、我去叫他下来!”

      一向心理设防的阿不思有几分尴尬地想阻止说“没关系不用麻烦”,恰巧楼梯口传出一个伴随一串愈来愈近脚步的、饱满朝气又隐含些许跋扈及一点娇纵脾性的声音:

      “这怎么住人啊!你不会不知道你那间客房的墙纸都发霉了吧姑婆——”

      闻其声如见其人,这位神秘的访客与自己年龄相仿,高个头,色泽夺目的金发,面部线条和五官比例是雕琢切分般的凌厉,这是富有距离感甚至攻击性的美观,稀有的异色瞳孔在自然光线下一深一浅,无须睁大眼睛就足够锐利的眼神。

      巴希达费劲地抬手一把拉过正无声审视着他的青年,她介绍道:“他就是我的侄孙,叫盖勒特……你要是愿意带他到四处转转就好了,阿不思。”

      他们对视的电光火石间他感到心中诡异的一刻震动、好像他预见了宿命齿轮的旋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神情淡淡地昂起头,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回忆观看到这,埃尔弗里德闭上干涩的双眸,花十来秒钟消化这些能明显预见结局的现象,努力维持好冷静的思绪才睁开眼,坚持接着往后浏览剩下的记忆。

      对死亡圣器的追寻是紧紧连接他们关系相近的其中一条线,年轻的邓布利多天真得几乎幼稚地想,只要复活母亲与父亲的生命,眼下苦痛的家庭状况终将解除,重新回到那完整美满的家的怀抱。
      美梦总是永恒的虚幻。

      撇开表象种种因素不谈,这一对深刻友谊的起因是其实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互为镜面的倒影,像《呼啸山庄》形容希刺克厉夫“他比我自己还要是我自己”的凯瑟琳,盖勒特·格林德沃是阿不思年少不得志的弥补、是他野心的具象化、是他压抑已久的情感释放,他们之间是多么的相像,思维模式如一等一地复刻,默契得难分彼此,格外投缘。

      相遇后的每个上午他们都会见面,以一句活力充沛的“阿不思你一定猜不出我找到了什么”为开头,盖勒特·格林德沃灵敏地跨上窗台,犹如一只快乐的金色大鸟。

      国际保密法,妖精叛乱,巫师会议法案,火龙,三强争霸赛,尼可勒梅的魔法石;工业革命,经济体系,战败后被流放到厄尔巴岛的拿破仑·波拿巴,滑铁卢,普法战争,巴洛克建筑……话题全面地涵盖巫师世界与麻瓜社会的种种。盖勒特见多识广,来戈德里克山谷前已旅行到达过林茨等德姆斯特朗的周边城市,兴致勃勃地大方分享所见所闻。

      至于个人经历,一个是抱有类似自惭形秽的态度不愿多提,另一个是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和所谓的“家庭”如何:在盖勒特·格林德沃看来,母亲父亲只是称谓,而这称谓就只是方便区别社会化后的角色,以家庭为单位彰显等级的高低而已,他关注的是整个世界大局的话语权体制。

      “……也没什么好说的,阿不思,你知道掌管权力的人总爱夸大其词。“ 某天按往常一起待着研究晦涩偏门知识时无意中提及被德姆斯特朗开除的事,盖勒特漫不经心地翻看砖头厚的书本,俩人坐在拼接的书桌前,“你不是说想探讨‘龙血的药用价值’,我想想今晚能不能从姑婆的书房里挖掘点旧报告。”

      “我依然很好奇、如果不会冒犯到你,盖尔,什么样的魔法实验会让本身纵容危险魔法运用的学校都定义成‘扭曲’——我没有赞成这说法的意思,毕竟目击作证的教授本就对你有偏见……”

      “我当然知道你纯属好奇。” 他笑起来,拿过羽毛笔和羊皮纸草稿,画着图解,“好吧,你肯定早听说过厉火的原理,我跳过基础的理论,老实说,我很不满它只停留在物理伤害层面的威力,它不具备威慑性质、你听懂我想说的了……” 盖勒特欣慰而高兴地继续讲述,“既然魔法依赖于精神和心力等抽象的层面,肉身的死亡不代表灵魂和神志的消亡,死灰都能复燃,应对被附魔的古老诅咒,单纯的简单的厉火远远不够。”

      “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一层?”

      “在那所无聊学校上学时我就听过圣器,寻找它们的路途少不了要对付千奇百怪的问题。” 阿不思诚挚直白的赞叹令盖勒特满意地滔滔不绝,他列举了众多的例子。

      由于要照顾阿利安娜,阿不思不敢出门太久,宝贵的交谈不知不觉就耗费大半小时,带着来不及整合的书籍和乱糟糟的手稿,火急火燎地道别、回家。
      沉醉在甜蜜的痛觉中不时不安地自我怀疑,忍不住懊恼自己不该总不经意提到破碎不堪的家庭琐事,他想盖勒特不会欣赏一个被微不足道家长里短牵制的朋友,即便他确实是。

      如此持续了一段日子,直至某个下午告别时对方提出要跟自己一块儿回去,反正我还没见过你的妹妹不是么、盖勒特云淡风轻地说,他紧张地解释着阿利安娜病情的特殊,眼前的人却平静而笃定地道:我从不认为你的妹妹会对我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

      运气倒是不错,起初阿利安娜见到陌生人立即躲到哥哥的身后,等到他不厌其烦地强调几遍这个陌生人是朋友时,她总算接受了新面孔的存在,一如既往地、她非常安静。

      也是这一依稀好转的迹象让他从一开始觉得逃出这座小镇是痴人说梦,到逐渐地被他积极昂扬的伙伴所说服。
      “……‘两面派’,麻瓜政治家喜欢玩弄这一套手法,虽然私人角度不太体面,照搬也不适用,只不过对比我们现在、‘保密法’通过以来我们巫师管理什么都干脆地‘严禁这’‘严禁那’,火龙等什么生物危险,什么魔咒危险……一步步缩小活动的范围,这解决不了问题,也没法进步,巫师的位置只会被愈发边缘化。别看近几世纪麻瓜为资源打仗只徘徊几个版图,终有一天会有一场席卷各方利益的大型战争,像定夺最后的赢家是凌驾和奴役剩余败将的王者,麻瓜可不会采取息事宁人的策略,巫师主动躲藏并不会让他们感激涕零……”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一切都是为了进步。”
      “就算变革要承担流血跟牺牲、甚至失败,那也总比呆着什么都不做的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若是你放不下心离开妹妹,我们就带上她一起,路上我也会帮忙照顾她……我能够胜任。”
      “我永不背弃诺言。”
      年仅十六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就像一名命中注定真正的领导者,宣布重大决策的国王,措辞及口吻所隐含的强烈魅力及蛊惑,令他情不自禁也沉入共同的幻想,在盖特勒多次鼓励他将研究与论文向外发布、和德高望重的前辈通信之后,他更彻底地沉浸在从前那些从不敢当真的赞美——所有教授都对他说过的话,“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你绝对能做出一番伟大的事迹……”

      终于十八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心想,他为别人已放弃太多了,是盖勒特让他觉醒也要为自己考虑,家人理应是寄托而不该是束缚。

      俩人整天商量着筹备启程的计划,形影不离。有一回他问盖勒特,预言能力作出的全部预言都准的吗、那么你能不能看见关于我们未来的预言?
      这只是句无心的玩笑,他正在微笑着等待答案,即使他知道答案不重要,而看着自己沉默已久的盖勒特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回答说:

      “……我看见了。” 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嘴边的笑意并无蔓延到眼底,那个时刻盖勒特拥抱了一下他,“我看见了我们前途的光明。”

      他们结下了血盟,畅想着旅程未来无限的希望,仿佛这是最后的安宁,仿佛这是最后的、极致的幸福,灼伤彼此心灵的极致。

      不久,阿不福思从学校回来度过夏季假期。多了弟弟照看妹妹,他更加放任自己一头扎进钻研书籍的海洋,对弟弟的抱怨充耳不闻,他从没放在心上,对阿利安娜为何更喜欢另一个哥哥这件事实,似乎也是视若无睹——其实他知道妹妹亲近阿不福思的原因,阿不福思比他更耐心地陪伴她,会编各种有趣的故事逗她开心……跟阿不福思待着的时候,阿利安娜正常得和普通小女孩几乎没差别,她还能帮哥哥喂小羊。
      至于他,他总是默默地把自己锁在房间。
      不如抛开虚伪的道德教化,承认他正如阿不福思控诉的那样——他遗憾于自己的家庭,它是一把关掉唯一天窗的、沉重的锁。

      阿不福思不欢迎盖勒特来他们家,本算平和的晚餐环节常因争吵被迫中止。
      事实上,他好脾气地忍耐弟弟的指摘,并难堪地送镇定不语的盖勒特出门。

      “盖尔是客人,你的做法不讲究礼仪。”

      “礼仪?那是臭名昭著的反社会分子!你要把拿同学做实验的家伙当客人来招待、你简直是在发疯!” 阿不福思言语激烈地反驳。

      “那根本是场误会,校方没调查好就擅自开除了学生也有不妥当的地方。”

      “……你魔怔了……到底喝的什么迷魂汤?” 气急败坏的弟弟怕吓着楼上的阿利安娜,压低音量却不减咬字力度地教训道:“你有这时间去和危险分子交朋友,却不用来多陪陪阿莉、她今天睡午觉做了噩梦你又知不知道?”

      “她不是第一天做噩梦,而且现在她的情况已经转好,你回霍格沃茨的那几个月她都是晚上做的噩梦,我可以不睡觉安慰平复她的心情,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只留给自己三分之一不到的时间,那点时间我也是用来思考该怎么做改善我们的生活。”

      “哦,我听得懂,原来是你又在怪我们拖累了你占用你伟大的学者征程,‘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学生’,卧室摆满勋章和荣誉的、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忙着给你的奖杯除尘,我们不配和你的远大眼界相提并论!”

      “……算了,我不想吵架。” 他前所未有的疲惫,举手投降地回自己的卧房,装作听不见背后弟弟“被我猜中了吧”的嘲讽。

      可惜积怨已久的矛盾是不会轻易消失的。这疯狂的两个月了结于阿不福思得知他要和盖勒特带阿利安娜开启周游世界旅程的计划,这天早上兄弟的争执一触即发。

      “难道你不知道阿莉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怎么敢这样做——”

      “我正是知道才要改变,要是你动动基本的头脑!阿莉也是有权利拥有自由和快乐的人,你别忘了最初是谁害得她受病痛的折磨,是那群致使我们巫师屈辱躲藏的麻瓜,是制度、软弱的体制!”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少用你的白日梦唬人,我只知道你绝不可以带上阿莉!凭什么要她为你的白日梦冒险?你认不清现实非要跟那个极端分子走的话,你就滚吧!我可以自己照顾好阿莉……”

      “阿不福思,究竟谁在任性地看不清现实,是你。母亲,父亲,和阿莉蒙受痛苦的本质是什么你完全不懂……还有,你没有能照顾好我们妹妹的依据。有几天你是照料过她的、你又做过几顿饭。我让你去上学,我留下,家务活全都由我干好了,而你呢?你除了不公平地责怪我,你为家里的重任分担过多少!” 他忍无可忍地把憋在心里的怨气通通宣泄出来。

      “哈,我早知道你嫌我们拖累你!你的心只想趁早摆脱我们,你早觉得烦了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不情不愿地留在家照顾阿莉!” 阿不福思没有示弱地怒吼,“何况,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照顾好她?你都能做的事,我只会做得比你好。总之今天,除非踩过我的尸体,我绝不会让你带走妹妹!”
      说着拿出了魔杖,直指气得瞪大眼、脖颈凸出青筋的兄长。

      “……别犯傻,阿不福思,你明知你打不过我,放下魔杖。” 深吸一口气,他咬牙制止道,试图以和平方式调解,不料弟弟真的甩来了个障碍重重,幸好他反应快、闪身躲过,顿时他也恼火地从长袍衣袖拔出魔杖回敬无声的绊腿咒。

      中咒摔在地上的阿不福思朝阿不思丢去缴械咒,被他挡掉了,旁边早就被激怒的盖勒特看两兄弟都兵戎相见,就对阿不福思用了钻心剜骨。

      “盖尔!” 阿不思迅速大声阻止,但是在盖勒特解除钻心咒的下一秒阿不福思就站起身恶狠狠地朝他们俩扔攻击魔咒,连高危的切割咒都用上了,在这看似短暂的几分钟混战里,阿不思竭力想调停战斗,可盖勒特和阿不福思的对峙加剧恶化,使用的咒语都越来越以泄愤为主,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更没留意到在他们身后走近的女孩正濒临崩溃。

      狂乱的黑色风暴袭来时,他们才看到掌控不了能量暴动的阿利安娜向咒语博弈的漩涡中心冲来,她大约是想帮忙制止这场决斗,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争相背水一战的魔咒像上膛的子弹,是不可能轻易收回的——

      “不要过来!阿莉——不!”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们想收手已经太迟,随着一个撕裂天空的巨响和一阵恐怖的强光,三人重重倒地,无不被失控魔法力量的冲击所伤,阿不思的胳膊淌着血,强忍眩晕爬起身,在恍惚的嗡嗡耳鸣声里听清了阿不福思的哭喊。

      这一瞬间他的思绪和血液一齐凝固,他像丧失视力的动物,狼狈地挣扎着趔趄上前,浑身发抖地在妹妹的尸体前下跪。

      我是个无赖、他的内心哀嚎着,灵魂离开了身体,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恶鬼,他回顾他曾受愤怒蒙蔽的生活,他审视他盲目的心灵——愤怒朝内形成忧郁,愤怒朝外形成暴力,他选择了后者,于是它变得丑恶至极,卑鄙不堪,他对自己恨之入骨,这一天他也跟着死亡,走向与过去彻底决裂的新生。

      在葬礼上他没躲开弟弟迎面一拳打断鼻骨,混合着眼泪的血液如同盛夏下不完的雨水,听着每字每词的咒骂,他才想起那天盖勒特·格林德沃当场逃走了。

      他们都逃走了,像丢盔弃甲的败兵。

      此后的四十多年从陌生人到敌人,击败这已大范围掀起可怕暴乱的昔日伙伴,将沦为阶下囚的故人关在其亲手制造的牢狱。
      世事总与历史相似,具有神秘莫测的讽刺性。

      记忆到此结束,好比历史的尽头,埃尔弗里德没有精力去深入感知潮涌般的唏嘘之情,她只知道自己所处时空下近在咫尺的决一死战,处理好繁杂的信息量,同时冒出了猜测与放手一搏的赌徒念头……也许是癫狂的,也许又是明智的。

      不管格林德沃那一堆曾言之凿凿的理论是否合理,当中有件事他倒说对了,那就是战争下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任何人都会被迫参与进来。

      一大早收到新情报的莉莉和詹姆匆忙从霍格沃茨返回戈德里克山谷的家,没有忘记魔法部沦陷的紧急事态,“我们不能躲在这对外面坐视不理。” 莉莉着急地道,詹姆看了看摆着婴儿床的房间,却又无比认真地看向略微犹豫的她:“我听从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

      漫长的几秒钟走过,莉莉看着坐在小床眨巴着眼睛的哈利,轻柔而坚定地说:“……我相信我们一家最不可或缺勇气。而且,你的一岁生日快到了,宝贝。”

      她转而对詹姆宣布决定:“来吧,让我们去终结这出胡闹得够久了的丑剧。”

      魔法部整座建筑内几乎每处都在上演生死决战、大厅和各楼层传来混乱不已的声响,孔雀蓝天花板倒映着正义与邪恶的魔法相互撕咬的景象,莉莉跟詹姆赶到时共同迅猛地击退围攻弗兰克·隆巴顿的敌人,见到他们弗兰克惊讶地叫道:“你们怎么来这儿?!”
      “不然我们得呆在家给哈利筹办生日派对?” 詹姆逗笑了弗兰克,谈笑间三人合力击晕了食死徒卡罗兄妹。

      趁这能喘口气的间隙,弗兰克忧心忡忡地说:“神秘事务司和部长办公室都急需增援!”

      莉莉当机立断道:“我们分头行动……詹姆,你去神秘事务司。” 说着,他们在应对四面的来敌中冲散阵型,她考虑到内部设置的反移形咒在特定楼层下属机构均有效,乘坐电梯比尝试能否移形要省时,她跑过走廊,绕过拐角,按了一下按钮,升降梯轰隆隆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降下,栅栏门滑开。

      米莉森·巴诺德部长和其他魔法部官员勉强挡着罗道夫斯等食死徒,这些平日只顾与政治打交道的巫师面对这堆劲敌简直费力得即将束手无策,莉莉飞快地冲上去发射霹雳爆炸咒打跑最前方的几名敌人,赶来的爱丽丝·隆巴顿也用石化咒击倒了罗道夫斯。

      另一楼层的詹姆被旋转的蜡烛所产生的蓝色光束包围,他茫然地自言自语:“哪一个是入口?” 这间屋子好像正等着他来发问,右后方的门飞开,通向升降梯的走道就在眼前,火炬照亮了空荡荡的长廊,他跨进升降梯来到地下九楼,预言大厅响着吵闹的人声,穆迪正与威尔克斯、卡卡洛夫两名食死徒对战,死亡厅里沙克尔跟西里斯对阵剩下的贝拉特里克和拉巴斯坦。
      詹姆看见西里斯矮身闪过了一道红光、高声的嘲笑回荡整间偌大的屋子——

      像是有预判似的、詹姆疾速扔去一个强大的铁甲咒阻隔了敌方的攻击咒语。

      西里斯这才发觉他的到场、高兴地正想开口,他没看自己一眼,聚精会神地敏捷挡下贝拉蛮横狠戾的粉碎咒。

      醒悟般重新投入战斗的西里斯最终与沙克尔运用精彩的变形术将拉巴斯坦禁锢在石头阶梯里,而詹姆的咒语击中了贝拉特里克斯、她倒在地面不省人事。

      这时詹姆才稍有放松,他皱着眉严肃地教训好朋友道:“你不能在打斗过程分心!挑衅对手是分散专注度的大忌。大脚板,这不是在霍格沃茨的决斗小组,咱们对付的不是鼻涕精,也不是趁机嘲笑你堂姐出糗的时候!”

      一旁的沙克尔露出“我早说过了”的表情,好在毕竟是关系胜似亲兄弟的俩人,西里斯笑着给他连声道歉、承诺这种犯错不会有下次。

      与此同时的苏格兰,将近一大半的学生们拒绝了遣返回家的好意,四个学院都有孩子自发留校抵抗这团已蔓延开来的战火,这股莫大的士气鼓舞了外界不抱有希冀的平民,1981的夏季假期,集结了一众勇敢师生的保卫战在食死徒一并破除保护咒攻入校内打响,在这之前魔法部被攻陷只是开始、相继遭遇围拢袭击的公共区域无一幸免,大量人手分散式地被派往各地支援,穆迪带领傲罗办公室在魔法部与食死徒开战,莫斯科等在国际上被劝服的外来巫师则在瓦伦娜和多卡斯的分别带队下援助霍格莫德村和对角巷。

      换言之在四处爆发战乱的局势下,能够增援霍格沃茨的成年巫师人数少之又少。

      所幸,当众食死徒嚣张地用魔咒步步紧逼之时,一束光亮降落、就像白昼的到来——邓布利多突然现身一道咒语打中了为首的亚克斯利,后者疼得嗷嗷打滚,其余人吓得一窝蜂想跑,被他轻而易举地又一道魔咒制服了落荒而逃的食死徒。

      大家看到邓布利多的出现都大松口气,又惊又喜地鼓起掌欢迎他的回归,此前麦格教授暂为代理校长,尽管只有西弗勒斯·斯内普知道这其中真实的原因,对外一致宣称他肩负更重要的公务,实际上背后所要承担查清及权衡一切的压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阐明,但今日不分年龄或身份、众人坚持守护学校的表现,令他深受感动。

      当然这也表明,西弗勒斯和雷古勒斯已暴露了身份,正因他们放出这则有关他“失踪”的假情报、食死徒才敢来霍格沃茨放肆。可是,引蛇出洞没招致他真正想对决的伏地魔,他油然而生一丝不好的预感,向西弗勒斯交代完保护学生的重任,他再度启程下一趟历险。

      同样在赶路的还有一千英里外、用门钥匙赶去奥地利的埃尔弗里德,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回自己的家乡——她要找的人是举世闻名的囚徒,格林德沃。

      这座臭名远扬的监狱、纽蒙迦德,到这年代已没有狱卒严密的看守,但魔法的限制依旧很牢固,幸而家养小精灵的魔法体系没被兼顾在内。

      罗布履行了她下达的命令,正式走上关押囚徒的二楼前,她蹲下身,与自己忠诚的朋友视线相平,温和地说道:
      “回去吧,请答应我好好生活,罗布。”

      岁数已近两百年的小精灵难过地哭着,给她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顺从地离开了。

      咬牙忍下忐忑的埃尔弗里德独自迈步至骇人的黑暗。

      整座阴森堡垒内部灰蒙蒙的,埃尔想用荧光闪烁照亮可视范围,但四周坚固墙壁显然是被施加限制咒语能量的魔法,魔杖能释放的荧光闪烁很微弱、就像即将耗完电量的手电筒,空气中充斥着长年缺乏阳光致使的灰尘与霉味。

      随着目睹一间接着一间铁牢里的白骨或腐尸,她不由放慢脚步,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扑上前紧抓笼子的栏杆,即使被惊吓了一下她也快速镇定地低头认真看了看那人的瞳色。

      ……不是他。
      其实埃尔弗里德确认得比较勉强,她只见过那段记忆及一张照片、无不是年轻时的形象,有限的想象力令自己摸不准如今他会有多大程度的变化。

      或许会老得完全认不出来。所幸异瞳放在巫师身上也是少有的。

      这一段距离不远却格外漫长的路程走得她感到紧张甚至有几分难受,全是浑身污秽得辨认不了性别的囚犯在发疯似地制造叫人不安的响动,犹如踏进正烧着火刑的地狱。

      她深呼吸着继续快步向前,径直到长廊的楼梯道,跑上了顶楼。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对魔法的斥力愈发明显,她尽力维持着荧光闪烁,被角落中一处建构得尤其严密、特殊的牢房吸引了注意。

      那不是铁笼,是一个由大理石块堆砌的房间,缝隙极小,根本不可能看得见里面的人,尽管她心里已浮现正确答案。

      踌躇不决地徘徊了几步,她才抑制住胆战心惊,强装平静地开口:

      “……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

      周围仍静静悄悄,媲美死寂。

      “您可能不关心我是谁,不过出于礼仪我应该介绍自己。” 开了个头,她的精气神渐渐回温,“我叫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是邓布利多教授的学生……我有一事相求。”

      话音刚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墙蓦地变为透明——然而就像这是一圈强效魔法保护层,比固若金汤还要重的防御,她无法走近半步,但第二件奇迹发生:牢房中的人主动缓缓走来,直到那面魔法层强制他停下。

      看清他的面孔,埃尔弗里德的双眸不禁睁大,这与她的预想完全不一致、却意外地更符合常理——

      白头发虽变得相对稀少,但并无久未打理的凌乱,他的五官跟年轻时没有很天差地别的改变,意思是即便他老去、也能让人联想到青年时期的模样。

      只见那流失活力的皮肤贴紧着骨骼,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意外的恰当好处,是一种仅增添阅历的观感,异色的瞳孔被不够明亮的光照渲染成深而暗,身上穿着惨白的囚服,和先前遇过的囚犯相比他简直能算得上整洁,他的仪态跟邓布利多很像,端正、自然,不失优雅与从容,但是气质又跟邓布利多截然不同。

      盖勒特·格林德沃令人感觉可怕,不寻常的压迫感,哪怕他整个人被禁锢在牢里。

      伏地魔毁容的脸和危险的气息顶多让埃尔弗里德觉得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她随时会死罢了,对于她这一类早已玩命历险无数回的高觉悟女巫而言,死亡并不会叫她退缩。

      往往没来由的、未知的可怕,才使得勇士也会胆寒。

      他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的,轻飘飘扔来看似反问的陈述句:“…邓布利多派个学生来见我?”

      深知撒谎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她诚实地解释道:“说实话是我擅自的决定。因为我直觉邓布利多教授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关于它……” 拉起衣袖露出手腕,在捕捉到他眼里的微光隐约动了动后,她有了点信心继续说:“销毁它是我最关键的使命。我想教授可能还想找更好的办法,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您跟教授关系匪浅也能力相当,除教授外您是唯一能帮到我的人。”

      “选择求助于我,要么是你的胆量大得没有边际,要么是你有智力方面的疾病,再或者是你彻底走投无路。” 他似乎感到兴味索然,刻薄地淡淡道,“我猜你大概不会和第二点沾边,但你好像没搞明白,在利益的基础之上,我没有帮你的理由。”

      “我想是的,我无法给你带来需要的利益,也许有人会将我的思维称作‘功利主义者④’,我的确不否认我希望就算死亡也能够带来用处,所谓死得其所,如果一个人死时的遗愿都被辜负,我想不到比这更悲惨的命运,你不会任由邓布利多教授落得这种下场——”
      她平心静气的样子真令他熟悉,令他厌烦的熟悉,她像是过了因痛苦歇斯底里的年纪,像是借着少年面具伪饰的老人,在剧痛前冷静得麻木。
      “邓布利多教授中了伏地魔的诅咒,命不久矣。我不想白白浪费每条宝贵生命的牺牲,这件物品一天不被销毁,伏地魔都会安然无恙。我一定要尽快了结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而你,我只是直觉你不会无所谓教授的死。”

      铁窗外的风仿若被消沉了声色。

      半晌,他冷漠地睥睨着她,低声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你以为我有能耐骗得了你吗?” 她凝视着眼前终于流露几分老态的人,学着他的语气回应道。

      从进门到此刻,她都有意收起大脑封闭术。

      声波的余音消失在四壁苍凉的牢房里,岑寂沉郁。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真相。” 盖勒特讽刺地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味,尔后又显现可怖的阴森笑意,“因为要销毁它,你必须死——”

      闻言埃尔弗里德一愣,佯装不动声色,听着盖勒特接着说:

      “我可以告诉你摧毁它的有效咒语,同时我非常确信你会死,既然你平常受过阿不思的赏识,替他跑过腿,那不用我详细地讲解,你都理应清楚,强行毁掉一个承载着魔力远在你百倍之上的魔法容器,你必定被反噬致死,魔咒连同这黑魔法道具将化为比厉火还恐怖的冲击撕毁你的躯壳、你的精神,灰飞烟灭,灵魂碎片也不剩。”

      收在长袍口袋的右手发着抖攥成拳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沉浮,带着缥缈的虚幻:“魔法一样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用我的死换取它的灭亡很公平……”

      这很公平。正脱离躯体的意识在理性地劝慰着自己,她垂下眼安静地听完盖勒特·格林德沃对那个魔咒简洁而严酷的讲述。

      然后在仿佛被冻结的几秒沉默中她半是询问半是喃喃自语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转达给邓布利多教授。”

      但那面透明的墙已经闭合,显而易见对方没兴趣再与她交谈。

      “书信,字条,遗言,信物……” 她自顾自列举完例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再多言。

      临走前,她诚恳地道了谢,没有留下道别地离开。

      没有道别就离开,就像当年的他自己。
      反倒是天生就有预言能力的人更寄情于事在人为。那个时候,在俩人的血液结为绝不伤害彼此的契约,那个时候他看见了他们的未来,不是光明的前途,是理想跟着誓言一同摔碎,狼藉一片的结局,枯燥的分道扬镳,决斗时他近乎不知所措的恼怒……“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内心呢阿不思” 他想这么质问,可惜他没有,如今不再重要了,旧时拥有前所未有、此后都不会再出现的,也不再重要了。
      多么乏味的告别。

      在生死抉择前许多曾记挂已久没法释怀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短短一小时,埃尔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科克沃斯的家,这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在为这场残酷的战争尽可能地贡献力量。
      只有她懦弱而迟疑,漫无目的地蜷缩在家里冰凉的地板,没想到自己要亲自跳下沸腾熔岩的地狱,或许早在实验室诞生的那一天,她就注定于二十一岁英勇赴死。
      这一瞬间埃尔弗里德不认为自己英勇,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动,脑子里明知等下她就得死去,不得不承认浑身充斥对死亡的恐惧——
      战斗中被对手的咒语击中而死亡,和主动独自走向终结是不同的,消耗了跌宕起伏的几年阅历才让她树立好战死的觉悟,可是此时是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好比上断头台等候斩首的、绝望的死刑犯,她这时深刻理解了那段话:“……对于被处决的人来说,这最后的一点希望毫无疑问被剥夺了,抱着这点希望死去本来可以减轻十分之九的痛苦,死刑可怕的痛苦就在于此,在于明明白白地知道没有得救的希望……如果把一个士兵拉出去,叫他站到战场上,对准他开炮,他还不至于绝望;但要是向这名士兵宣读必死无疑的判决,他会发疯或哭的。谁说人的天性忍受得了这种折磨而又不致发疯?⑤”
      死亡的鼓声在她躺倒地上的身体沉重回响,在此之前,太多次绝处逢生,她没来得及感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现在将要失去它们,她才开始不舍地认识到组成自己全部的是一项奇迹,这副身躯支撑过她在高强度的奔波及战斗中化险为夷,每条神经每具器官,从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遇,极力调动每一部分维持着心跳直至尽头,身体从不会放弃自己的主人。
      她缓慢地坐起身,想起了她的妈妈,挚友们和恋人,割舍不掉对生存本能的渴望,鬼使神差地从口袋拿出那瓶深蓝药剂,魔杖尖端轻触瓶口,金光划破——复生水有选择她,这一刻她既以自己的懦弱为耻,又如释重负和沾沾自喜。

      然而倏忽间还没从大起大落缓过神的埃尔,莫名想到了邓布利多那只焦黑的手,她很清楚伏地魔的诅咒是无可解决的致命性,同样地她很清楚,假如邓布利多死了,想战胜伏地魔的愿望更是无稽之谈,首先谁也不确定摧毁神锁能否消灭他的力量,假设她这一把赌错,她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邓布利多是他唯一害怕的人,是唯一可以凭借魔法阻止得了他的人,而她?她正面与其对决跟送死没有区别。
      那么,一切都没有被结束。

      思及此,她用咒语关闭药瓶,重新念咒开启一遍药剂。
      不知该说好运气坏运气,不知该说如她所愿还是命运弄人,复生水也选择了邓布利多。

      尽管没有那样轻易地接受定局,但埃尔弗里德忍耐着疼痛从地面站起,翻找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支旧羽毛笔,蓝色的墨水在上面写下简短一句话,施咒加密、仅由克莱尔与瑞斯打开。

      随即她毅然走出家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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