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3、误会

　　运动会圆满结束，几个人吃过了饭就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吹风。
　　表白墙上又多了好几百层捞人的帖子。

　　柏思漓不厌其烦的一条一条念给她们听，还不时地加上几句自我评价。

　　“表白物理学院举牌女神，肤白貌美大长腿，我的梦中情人。”
　　“颜晗确实是上好的美人胚子。”

　　“表白法学院夏丞，白衬衫温柔裁判我超爱。”
　　“话说夏丞学长也去当裁判了吗，我居然没关注。”

　　“法学院柏思漓，有人推个联系方式吗。”
　　“有品位，这小子有品位。”

　　“捞一下女子1000米的场外摄影师，温柔姐姐快看我。”
　　“这个说的是学姐吧。”

　　乔默无奈地摇了摇头，柏思漓念经似的停不下来，耳朵反复接纳陌生的名字，堪比被念经折磨的孙悟空。

　　“欸，你看这个，校园热帖——‘宿命感很be的照片，我浅磕一下’。”她点开那张图片，延迟的校园网却迟迟加载不出来。
　　“什么？”一听说是be感很强的照片，阮月都来了兴趣，探头去看手机里的照片。

　　图片有了模糊的轮廓，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一对男女站在树下。

　　“校园网好慢。”乔默摇摇头。
　　总算加载出来图片，几个人却在看到男主侧脸时同时惊呼，“周屿行？”

　　“他不是一直单身吗？”乔默想起前几天捞他的帖子，下面有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回复他是单身。
　　柏思漓仔细看了那张照片许久才辨认出那个女生，“这个女主角我认识，文学院的，叫韩瑜知，挺漂亮的。”

　　周屿行，韩瑜知，两个名字被同时提及，倪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设想。

　　她回头去看那张照片，他们站在树下，阳光细碎地穿过树的枝丫，在女生的白色碎花裙留下橘色的光斑，而男生站在阴影下，挺拔又淡漠。
　　光暗相交，在他们中间划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清晰的割裂感。

　　这是，他们在钟楼下的场景。
　　倪清的脑袋“轰”一声地炸裂开。

　　周屿行不会误会是她偷拍的吧。
　　她忽然想起他的笑容，或许真的有几分看透的嘲讽在。

　　“这张照片拍得真不错，像电视剧里定格的剪影，有大学校园爱情的味道了。”阮月也用手机搜索到那张贴子，仔细观摩着。
　　“这下面居然已经开始有人组CP了，起了名字叫‘知行合一’，别太搞笑。”柏思漓好笑地摇摇头。

　　晚上的风很大，吹到皮肤上是细微的凉意，驱赶了夏日的炎热。
　　运动会的余热还没过，远处操场上的电子音乐嘈杂，霓虹灯棒聚集在一处左右摇晃。
　　晃得倪清有些晕。

　　“不过这样的角度应该是偷拍的吧，当事人会不会生气？”乔默的关注点总是和旁人不同。
　　会吧，周屿行那样的人被偷拍，会感到被打扰的。倪清莫名有了一种心虚感。

　　即便她并不是偷拍者，她还是为自己躲在角落的行为感到冒犯。
　　太没礼貌了。

　　“不会的，这种照片如果当事人没有交集，估计大家两周就忘了，看张照片而已，别给自己增加负罪感。”柏思漓拍拍乔默的肩，“放宽心。”

　　乔默点点头，拿着喷壶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郁金香已经完全盛开了，粉色的花瓣被落日的余晖渡了金边，格外好看。
　　她的目光从花转移到倪清的脸上，夕阳的光晕在她周身镀了一层细碎的金光，她的眼神温柔又明亮。

　　“不过这些光斑好像是P上去的，周屿行身上的那层阴影也是。”阮月放大了图片看，发现那些光影边界还混杂着一些黑色阴影，应该是后加的背景。
　　柏思漓也把那照片放大了些，仔细看确实有黑色的阴影。她有些搞不懂发这张照片的人的用心。

　　像是装作摄影技术很好的样子。
　　摄影技术很好，在钟楼偷拍，这两个条件她都符合。

　　倪清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不会又被误会吧。
　　虽然被误会过很多次，但是被周屿行误会，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不过或许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呢，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告诉自己。

　　——

　　夏日的早上有些闷热，倪清醒来时睡衣有些潮湿地黏在身上，舍友还没有起床，她昨晚睡得不好，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踩在扶梯上还有些混沌的困意。
　　她的动作很轻，害怕影响了其他人休息，洗漱间的水有种混浊的凉意，她扑了点水在脸上，强制自己的大脑开机。

　　清晨的走廊并没有人，她索性站在窗户边向下看，三三两两的人从小路经过，奔着图书馆的方向。
　　阮月有周六早上洗澡的习惯，所以并没有早起去图书馆。倪清想着。

　　她总算清醒了一些，打开窗户吹着风，小路上白衬衫男生的轮廓渐渐清晰，是周屿行。
　　他今天戴了帽子，稍过额头的纯黑头发，晨光照在他消薄的脊背。

　　韩瑜知和他并排走着，面色不虞地说着些什么。
　　周屿行偶尔点点头，只是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恍惚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看什么呢，学姐？”柏思漓起来上厕所，看到倪清在窗户口站着，

　　她伸手搂住倪清纤瘦的腰身，把头放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清新的柠檬味，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没什么，”倪清收回目光，抬手戳开她的额头，“回宿舍睡去，这有风，小心吹感冒了。”
　　她打着哈欠，“好吧。”

　　——
　　周六的人并不多，周屿行和姑姑一起来到寺庙祈福。
　　庭院里银杏略带苦涩的香气，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木质台阶上，留下细碎的阴影，他看着繁茂的树叶，入眼的暗绿带来视觉上的舒适感，安抚着他的心情。

　　“阿屿。”
　　姑姑的喊声让他回神，“你母亲在国外的情况很好，不用担心。”她的神色很愉悦，并不像是在撒谎。

　　“昨晚看文件太晚了，刚刚才想起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她的眼下一片乌青，周屿行伸手揽住她的肩。

　　“知道了，别太累。”他的手轻轻揉按着姑姑的肩膀，“你也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周鸢走上前，把手里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低身虔诚地拜了拜。

　　——
　　完成拍摄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寂静的小巷里几乎没有行人，间或亮起几户人家的灯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有小孩子站在缓台上嬉戏打闹，台阶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玩具。少年人的校服挂在衣架上还滴答着水，浸湿干枯花盆边的篮球。

　　大抵是许久不曾见过的烟火气，倪清拿起相机拍下这些景色。

　　“姐姐你今天好晚啊。”小男孩举着手里的玩具车跑过来，被散落在地上的积木绊了一下，好在倪清反应快，眼疾手快地抱住他。

　　“嘿嘿，姐姐。”他甜甜笑着，露出嘴边的一个小酒窝，随后伸着小手在卫衣口袋里探了探，拿出了几块彩色的糖。
　　“我今天在幼儿园表现很好，老师奖励给我的，我留着给姐姐。”他伸出那只手，把几颗糖放到倪清的掌心。

　　“今天拍摄的人要求太高了所以来得晚。哇那么棒，这么多糖姐姐很喜欢。”她抬手抱起小南，对他说的话一一回应。
　　黄鱼面店还没有关门，店里冷白的光下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今天倒可晚。”老太太抬眼看见倪清，拿起选菜的篮子熟练地选了几样菜，又抓了一把面，“今天是热汤还是凉汤？”

　　老太太是黄鱼面的店主，她平日里做事认真，小店虽然陈旧却干净整洁。
　　倪清每次都很晚来，店里偶尔会有几位零星的顾客，有时一个人都没有，老太太每次都等她离开后才会关门。

　　“要吃凉面，今天天气好热。”倪清把小南放到座椅上，然后从货架上拿了几颗桃子。
　　“奶奶，三个桃子，记到我账上。”她扬头往厨房方向喊。
　　“知道了。”面条下锅时水的沸腾声很大，老太太没听清什么胡乱应付着。

　　倪清洗好了那颗桃子，挖去了中间的核后递给小南。
　　“这个季节的桃很甜，旁人姐姐可不告诉哦。”

　　小南接过那个桃子，小口小口咬着。
　　面馆比上次来时明亮很多，倪清抬头，发现吊灯从原本的暖黄色替换成了亮眼的白色，悬在头顶还能看见微小的灰尘颗粒在飘扬。

　　倪清起身去看灰白墙上的便签留言，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张。
　　她看到了一张新便笺，瘦劲清俊的字体，“希望母亲早日康复”，纸张上没有没有洇湿的痕迹，看得出写字的人很注重细节。
　　他的字很好看，倪清想要伸手去抚摸纸上留下字的凹陷，可觉得不礼貌而把手停在半空。

　　门忽然被推开，身形魁梧的男人走进来，他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像是要打架。
　　她快步地回到小南身边，挡住那些人的表情。

　　“姐姐，”他从倪清怀里探出头，“他们之前去我家，把我的小猪存钱罐摔碎了。”他看了一眼就缩回了头，低头小声嘀咕着。

　　“谁是秦荷的儿子，出来。”为首的男人一脸横肉，大声呵斥着。
　　店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目标再明显不过。

　　男人身后瘦猴似的男人上前，伸出手拉拽倪清。
　　他的手上茧很厚，倪清可以感觉到他攥紧自己手腕时刺痛的磨砺感。

　　“你们是做什么的？”倪清力气不算小，常年背着相机也有了一些体力，就坐在椅子上僵持着。

　　男人点了一支烟，嘴里冒着白气，“小姑娘你问我们是干什么的，要债的。秦荷欠了我们好些钱，说是月初给我们，现在也没有消息，见不到他人，总要给他点教训。”
　　倪清忽然想起小南提起过他的父亲有很多外债，那些人总会突然敲响他们家的门，小南的母亲会承诺些什么，然后这些男人再骂骂咧咧地离开。

　　倪清第一次见这阵仗，手心都不自觉地冒着冷汗。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一个小孩子还希望各位高抬贵手，他的父亲很快会把钱给你的。”

　　“呵。”男人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别碍事。”

　　他捏灭了手里那支烟，然后上前，拽着倪清去抢身后的小男孩。
　　或许是倪清太瘦，或许是男人的力气太大，被抓住的瞬间倪清甚至觉得天地都翻转了。
　　她被甩到后边的座椅处，额头正撞在桌角。

　　眩晕，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黑色。
　　倪清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才略微看清了店里的光亮，只是模糊的一片。

　　恍惚间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将她的胳膊架在他的肩膀上，抬手把她扶起。
　　他的手温热又干燥，掌心传来的温度莫名让她安心。

　　她擦了擦眼睛，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周屿行，她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