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2、运动会

　　六年前，江大举办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运动会。

　　九月末的江城明亮而炙热，操场上飘扬着彩旗，温柔的女声广播散布在每一个角落，赛场上的学生朝气蓬勃，驰骋在各个领域。

　　人满为患的操场，树下的阴影比往常还要闷热，倪清有些头昏脑胀。

　　她按动着相机的转换键，删除一些匆忙拍下的模糊剪影，想着如何调色才能更符合运动会的主题。

　　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枝干的缝隙留下模糊的剪影，在少女衬衫的领口处留下灰色的蝴蝶阴影。

　　“学姐，拍摄得怎么样？”柏思漓提着裙摆走近，鹅蛋脸上是精致的妆容，笑容清纯可人。

　　倪清滑动相机的照片，展示在她眼前，被风吹起的翩翩裙角，少女那截细白的脚踝，白色高跟鞋上微微发光的细钻在阳光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

　　抓拍的细节往往最为亮眼。

　　“哇，学姐，这个绝美，这次举牌女神肯定是我们学院。”柏思漓环住她的胳膊，脸贴在她肩膀撒娇。

　　刚跑过1000米的乔默身上还挂着汗，站在一旁喘着粗气。
　　她抬手把湿巾递给乔默，用纸巾揩去她鼻尖的汗，又把提前准备的功能饮料递到她嘴边。

　　一缕碎发因为她的动作而散落至锁骨间，发丝在落日的映照下带上温柔的橘黄色，光影寄托在她眉眼间。

　　柏思漓看着倪清的动作摇头感慨，“要不要这么贴心啊，我可要吃错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她们学校举办过一个校花评比比赛，倪清没有上榜，后来在最后一天一骑绝尘，成为校花榜的TOP5。

　　而获得排名的原因，是因为大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温柔的人妻感。
　　虽然倪清很不喜欢这种描述。

　　“举牌女神评比加油哦。”倪清把柏思漓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用黑色发卡别好，又帮她整理好肩膀处的绑带，系成好看的蝴蝶结。

　　“我会加油的，学姐，为法学院争光。”柏思漓挺直了脊背，看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举牌女神。

　　物理学院的颜晗抬手和她打招呼，她今天穿了条黑色丝绒鱼尾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曲线，性感又张扬。

　　“学姐，你还真是摄影满天下。”柏思漓摇着头感慨，“学校的美女都被你认识了去，而且她们看你的眼神，你注意过吗？”

　　“嗯？”倪清没懂她的意思，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眼里带着光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只有你能挖掘她们的美。”柏思漓语气认真，倒少了平时的调侃。

　　广播轰隆隆地响，还伴随着风吹音响的刺耳呜鸣，倪清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快去吧，应该快要评比了。”
　　运动会终于到了休息阶段。

　　倪清按了按酸痛的肩膀，肚子又开始叫起来。
　　早上需要拍照的通知太突然了，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只匆匆拿了摄影的器材就来到会场。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倪清抬头，看见高她一头的何汝辰。

　　“我从北街带的小笼包，还没吃饭吧，快找个庇荫的地方。”她把纸袋塞进倪清手里，拉着倪清的手往钟楼走。

　　钟楼下的柳树枝繁叶茂，细长又翠绿的叶子遮住了大片阳光，只余下一些细碎的光影落在灰白的墙上，像是艺术家的山水画卷。
　　它的二层是一个缓台，平时也没有人，原木座椅上早就落了一层灰。

　　“倒是不让人省心，快点吃饭，饿久了胃又要疼。”何汝辰揉了揉她的头，“像个小孩。”

　　“早上通知得太急了，没有时间吃饭。”倪清扁了扁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

　　“不过学姐能记得我，我很开心。”倪清笑起来时圆圆的杏眼也会微微弯起，像是被摸舒服了的猫。

　　纸袋里包子的温度传递到手心，倪清找了两张废弃的报纸铺在台阶上，“快坐，学姐。”

　　她咬了一口包子，咸香的牛肉口感滑嫩，面皮薄却筋道，带着北方特有的面食口感。

　　“好吃吧，我自己发现的宝藏店铺哦。”何汝辰看着倪清两三口就吞掉了一个包子，是真的饿了。
　　她拧开一瓶橙汁，“慢点，运动会的下半场还早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倪清吃饭的速度比正常人要快很多，很多时候她吃了一半的时候倪清就已经吃完了，然后她就坐在一旁乖巧地等。

　　她拿起倪清的相机，看着显示屏的照片，明明很普通的场景，却在她的镜头下有了动态的生命感，像是电影里的画面，清晰又明亮。
　　或许这正是她的天赋。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何汝辰瞄了眼消息，是他们班的集体合照，举牌女神活动似乎已经结束了。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我先走了，那边要合照，你慢慢吃。”

　　何汝辰的身影消失在树荫处，倪清咀嚼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刚刚吃得太快了，整块包子直接吞下去，她现在嗓子有些痛。

　　操场上的广播总算安静了一会，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驱赶了夏日灼热的空气。

　　她第一次来钟楼，比她想象中还要破旧，周边的墙皮掉落，深灰色的大片水泥裸露出来，楼顶的那面钟被尘土掩盖，那个钟摆还在摇摇晃晃地摆动。
　　倒是适合拍一些颓废主题的照片。

　　“周屿行！”
　　莫名被提起的名字，软糯的女声里带了些愤怒。

　　树的枝干凌乱错综，倪清透过那些缝隙去看下面的场景。

　　树影下的女生穿着白底碎花裙，卷发披散在肩颈，小巧的脸蛋上是精致的妆容，眼皮上亮晶晶的。

　　“我在和你表白欸，你总要有些回应吧。”她似乎有些生气，脸色微红，手指不自觉地蜷成拳头状。

　　倪清没心思看这些表白的戏码，也觉得这样并不礼貌，所以低头去收拾刚刚的垃圾。

　　她现在下楼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所幸就坐在台阶上。
　　她看着亭下的那对身影。

　　男生很高，像棵挺拔的树。
　　阳光破碎地打下来，在他蓬松地发顶留下小片光晕，他侧脸的轮廓流畅又锋利，黑色短袖勾勒出平直的肩线。

　　他站在那，周身的气场冷淡。

　　“我不喜欢你，你值得更好的人。”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不想被远处拍照的女生发现。

　　与预想中不同，他礼貌又平静，语气里还带了些安慰的意思。

　　女生似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尴尬地红透了脸，“那上次在小巷里你为什么要抱我？”

　　倪清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家里养的狗，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去听那些八卦。

　　她似乎见过这个女生，在上次五四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她有一场独舞。
　　文学院的系花，韩瑜知，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柏思漓和她一起参加过国际讲座会的礼仪。

　　这么漂亮的女生也会被辜负吗，倪清不太懂现在人的恋爱观，不喜欢为什么要拥抱呢。
　　树下的男生慕然抬头，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审视的意味明显。

　　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亮，像是她很久之前见过的蓝湾牧羊犬，敏锐又冷淡。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很快移开了视线。

　　倪清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冒犯，转身去看半敞天窗外的太阳，就像被罚站的小孩子选择面壁思过。
　　直到运动会宣布开始下半场，她才拿着相机回到自己的学院。

　　操场上的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像是菜市场。
　　柏思漓的白裙子很显眼，她很快穿过人群找到了学院的所在地。

　　“怎么样？”倪清抬手遮了下刺眼的阳光，乔默拉着她到遮阳伞下。

　　柏思漓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早就内定了，外院院长的女儿。”

　　“不过我刚在表白墙上看到好多人捞我，今天的我还是很美丽的。”柏思漓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还要辛苦学姐帮我借裙子。”
　　她伸手抱住倪清纤细的腰，“真的好开心。”

　　倪清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轻缓，“小事情，乔默今天的1000米也是第二名，你们都很厉害，晚上我请客。”

　　“要不要那么好啊学姐，都要被养胖了。”柏思漓在倪清的颈间蹭了蹭，然后火速地抬起了头。

　　“是不是快到男子1500米了，我要去观战。”她踮脚去看电子屏幕的赛事表，男子1500米在半小时后，运动员已经入场准备了。

　　“有什么重要人物吗？”阮月刚交上加油稿回来，就听到柏思漓说一定要去看比赛。
　　“周屿行，金融学院，冷面帅男人，我超爱。”柏思漓刻意把“超”的字音拉得老长，好像这样才能表达她的喜欢。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加油声此起彼伏，宁枫被簇拥着离开了法院的区域。

　　“好像前几天在表白墙确实见过这个名字。”乔默把几人的注意拉回原来的话题。

　　“反正在这也是晒着，去看看呗。”柏思漓拿了瓶新的矿泉水，“看看有没有机会送水。”

　　“反正不是宁枫就好，周屿行要是能拿第一的话，那才叫帅。”乔默也来了兴致，拉着阮月的手，“好学生今天就别学习了，看看比赛振奋精神。”

　　“学姐不去吗？”转眼间倪清已经摘下相机，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休息。

　　倪清摆摆手，“我太累了，休息一会。”

　　“好吧。”柏思漓撇撇嘴，看到田薇走过来。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选了一条黄色的修身裙，很好地修饰了身材。

　　她今天格外自信，摆着手和她们打招呼，“倪清，今天辛苦你了，宁枫的1500米记得拍照哦。”
　　看似礼貌的慰问，其实是通知倪清不要忘记拍照。

　　倪清扯起一个笑容，“好的。”

　　“什么啊，怎么感觉整个团委每次活动都是你负责拍照。”柏思漓翻了个白眼。

　　“学姐摄影技术好啊，后续校园官网上还要从学姐的照片里选，法学院想让本院的人多露脸呗，不过她这态度蛮气人的。”乔默看着田薇站定在礼台前，和其他人说笑。

　　她虽然是团支书，看起来却很悠闲。
　　“走吧。”倪清扶着桌子起身，重新把相机背在身上，“出苦力喽。”

　　“漂亮学姐出苦力喽。”
　　“漂亮学妹陪学姐出苦力喽。”

　　几个人说笑着来到了赛场，比赛的人都已经开始站在准备区域热身。
　　“周屿行。”柏思漓指着场上个子最高的男生说道。

　　“还真帅。”乔默很少直白地夸人，只是这个男生的身形高而挺拔，气质已经超过了场上的所有男生。
　　“学姐，”柏思漓伸手遮住倪清相机的显示屏，“快看是不是超帅。”

　　操场上的风很大，倪清单手拿相机有些不稳，她只好顺势去看那个男生。

　　只匆匆一眼，倪清就认出他是钟楼下的那个男生，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含糊地回了柏思漓一句“嗯”。

　　“我就说，他长在大部分人的审美点上。”

　　裁判吹哨，参赛者们站在起跑线上，有些意外的，宁枫选择了站在周屿行旁边。
　　“宁枫加油，宁枫加油。”

　　身后的人群迸发出几句呐喊，还没开始就亢奋地加油助威，宁枫回头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像是告诉同学们放心，他一定会拿个好成绩。

　　一声枪响，男生们像是脱缰的野马冲出赛道。

　　倪清举起相机站在操场内圈为他们拍照。裁判知道她是官网常用摄影师，也没有阻拦。

　　夕阳金色的光辉为教学楼罩上了童话般梦幻的色彩，赛场上的欢呼一波又一波，观众远比运动员本身还要兴奋。

　　胜利的彩带被拉起，一抹黑色的身影冲过了边界线，倪清摁动了相机拍下这一幕。

　　“周屿行好帅！”
　　“周哥好牛。”
　　“金融学院是最屌的。”

　　欢呼声震耳欲聋，倪清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他神色轻松，气定神闲地跨过了那条胜利的边界线。
　　就还蛮拽的。

　　她抬头，看到被人群簇拥的周屿行，他的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头发被汗水浸湿，乖顺地贴在耳侧。
　　像只顺毛的大狗，这是倪清的评价。

　　大狗忽然咧了咧嘴，倪清移开相机，看到周屿行正对着她笑。

　　橘黄的色块打在他的肩颈，他眼神漆黑，扯起的嘴角肆意又张扬。

　　她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该不会，认出刚才钟楼上的是她吧。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跳脱的心脏，像是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子，手足无措。
　　直到周屿行被簇拥着离开她的视线，她的心跳才渐渐平缓。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笑容也可以那么有侵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