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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天玑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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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杨樗抵达德阳殿时,德阳殿后殿殿门紧闭,宫人们全都候在廊下。
他想要觐见,却被拦了下来,守门的内侍只说了一句:“李娘子在里面。”
那一刻,杨樗拔剑的心都有了。
他提步就要冲进殿内,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一把抱住了腰身:“殿下可要好好想想李娘子。”
杨樗如坠冰窟,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落在了殿前石阶之上。
他现在,能有什么能力阻止?
见他乖觉地退回了殿外,守门的太监双双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位齐王殿下的性子最是随和了,又怎会在意君父幸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可没有人发现,杨樗将手中的半截书信,缓缓塞进了袖中。
良久,殿门开了,捧着洗漱用品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一个内侍出来,杨樗以为是宣见他的,却见那内侍看了他一眼,直接往偏殿去了。
很快,李厚佺就走了出来,见到依然在殿门前的杨樗,他趾高气扬地随便行了一个礼:“见过齐王殿下。”
杨樗眼皮都没掀一下。
李厚佺道:“老臣还要去向圣人谢恩,告退了。”
杨樗一反常态,勾起一个笑来:“李相慢走。”
李厚佺不觉有异样,进入殿后,见圣人餍足面容,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就在屏风之后。
他淡定地磕头谢恩,说了几句“一定不负圣人所托”的场面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离开之后,圣人才召见杨樗。
杨樗除剑后入殿,非常恭谨地磕头拜谒。圣人高升御座,他此刻换了家常睡袍,领口敞开,很是暧昧随意。但即使如此,圣人刻意观察杨樗的神色,竟然看不出一丝的异样。
他不由得挑眉,沉声问道:“樗儿可有事?”
杨樗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残信。在离开望仙台的时候,他确实打算将此信上交给圣人,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说:“方才儿臣去见了母妃,见她神色憔悴,很是担忧她的身体。”
圣人很是讶异,他竟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他到底比杨樗老辣,便接着他的话头道:“是么,樗儿纯孝。”
杨樗道:“儿臣深觉此前在前殿对父皇说的话属实叛逆,请求父皇谅解。”
圣人和善的笑起来:“你我父子,血浓于水,你既然已经知错,朕又怎会做那不通情理的严父呢?”
杨樗笑了笑:“多谢父皇。”
屏风之后,一片寂静。
“父皇,昨夜之事属实吊诡,又涉及谋乱,儿臣请求父皇允准儿臣调查此事。”杨樗接着道。
“此事,朕已让李相去办。”
杨樗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很快他说:“昨日之事,还涉及禁军。李相之子是金吾中郎,李相应该避嫌。”
圣人沉吟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答应了:“好,十六卫的事情,便交由你去处理。”
杨樗磕了头便出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屏风一眼。
因为在他进殿的那刻,齐王樗已经下定了决心。
*
“齐王宣召。”带有兵部、南衙和齐王三枚印鉴的文书被送到了李嶷的手上。
李嶷沉思了片刻,接下了文书,赶去十六卫。
金吾卫所里,杨樗坐在堂上。堂中主位坐北朝南,上悬“执金御非”牌匾,背后是胸生双翼的金吾之鸟梭巡图。
他闲散地把玩着桌上金吾上将军的印玺,听见他进门的身影,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睛。
李嶷上前行礼。杨樗轻笑了一声,率先说道:“恭喜你啊,李中郎。”
李嶷不知道喜从何来,同时他也察觉出杨樗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笑之意。
杨樗看着他垂首不言的样子,淡淡道:“令妹,得幸于上。李中郎,你快做国舅了。”
李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蓦然抬头,看向座上杨樗,只见他嘴角噙着讽笑,可双眸中满是赤红的悲愤之意。
他清楚杨樗的为人,知道他不会用此事来开玩笑。
见李嶷满目的震惊,杨樗坐定:“令尊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李嶷的声线因为震怒而颤抖:“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樗说:“孤刚从大内出来。”
“令尊倒是好谋略啊。”
李嶷的脸色逐渐铁青。他知道李厚佺为保自己的地位,难免会打李团团的主意,因此李团团执意留在国子监的时候,他不曾阻拦。
却没想到李厚佺人在德阳殿,也能绕过他的耳目,从被禁卫团团围住的国子监里把李团团弄出来,送上御榻。
他差点没能站稳。
一直在座位上观察他的杨樗,此刻站了起来,缓慢地踱步到他的身旁:“重华兄,此前,我一直很敬重你的为人,也感触于你和团团的兄妹之情。却不曾想,你们李家,也会做出此等事情。团团在你们李家父子的眼里,算什么?”
李嶷断然否认:“我不知情!团团是我的妹妹,我怎忍心……”
杨樗笑笑:“团团还是李厚佺的独女,他倒是忍心?”
李嶷闻言,悲凉道:“他?”
杨樗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深意。
他想起了后宫之中听过的一些传言。
李厚佺能生出李嶷李团团兄妹两个绝色,年轻时的容颜自然不必说。
后宫嫔御中,不少人妒忌李厚佺得圣人亲近,于是便传出李厚佺以色侍君的流言。
为了使流言有模有样,他们还编排出了李厚佺的整个上位历史。
自然,少不了他一个市井地痞,被李家女公子看中,招赘上门后,跟着姓了李的往事。
从前杨樗只当这些事情是无稽之谈。但如今细想,无风不起浪。何况李厚佺这个渣滓,他真的干得出这种事。
他看向李嶷,问道:“我记得从前,陇西李氏为关陇世家之首,先帝复位后,却开始败落……”
李嶷握住了拳头:“殿下有何话,不妨明说。”
杨樗笑了起来:“重华兄,果然聪慧。”
他按住了李嶷的肩头:“你我都清楚,父辈,有时候,就是用来忤逆的。”
李嶷垂下了眼:“殿下英明。”
杨樗没想到,自己和李嶷,也能有这一拍即合的时候。
他看向李嶷:“令尊如今已经靠着团团,成功出宫了。李中郎以为,该怎么办?”
李嶷沉吟了一下,蓦然抬头:“他定然会对卢将军下手!除了他之外……”
“还有杨侍中。”
朝中联合仕林反对李党的,为首者乃是三人。
上将军卢放、太师刘仲举,侍中杨重承。
杨侍中是宗室,亦是物虚诗社的奠基人。李党得势后,位在侍中的他是李厚佺最大的对手。但杨重承为人宽厚,不与李厚佺过多计较。
杨重承此前一直坚定支持东宫。废太子死后,他也曾以宗室身份上书劝诫,可纵然他是宗室,废太子之死已成定局,圣人不喜他说教,他也只能偃旗息鼓。
对于李厚佺而言,杨重承才是那个一生之敌。
李嶷知道李厚佺的阴险。太师已死,再铲除卢放和杨重承,他便可一手遮天。
事已至此,李厚佺只能踏着二人的血逃出生天,最坏的下场,鱼死网破也得拉他们下水。
卢放在十六卫关押,反而安全。但李嶷不确定十六卫中有多少李厚佺的暗桩。
杨樗说:“那我留在十六卫,你带着金吾卫去救杨侍中。”
他笔走龙蛇签下公文交给李嶷。
李嶷立刻启程,前往杨侍中府邸。
*
本该是休沐,杨侍中一大早便收到了门下省的邸报,说是昨日夜里宫里发生了大事。
因为消息封锁得很快,邸报上语焉不详,他心底发憷,遣人去同僚家中询问,看看有没有知道内情的,同时往宫门监递符,想要入内觐见。
半日的时间,没什么回音。
到了午后,忽然有个灰衫年轻人前来求见,说自己是翰林院编修。
杨重承不大能记起他的面容,但他身上的官印无误,也能说出不少皇城细节,便依礼接见。很快,陆陆续续便又有好多清流同僚上门来。
有些是位高权重的紫衣大员,也有不少绯衣堂官,皆是闻听昨夜宫中剧变,跑来找杨重承主持的。
依照惯例,门下省只要不休沐,便会每日向二品以上官员投递邸报。几个紫衣大员也是和杨重承一样,看了邸报之后,往皇城递帖不得,才找上门的。
但二品以下的官员并不知邸报内容,却也得知了宫中的事情。
此刻皇城封闭,各门皆是重兵把守,诏狱、大理寺皆戒严。夜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人知晓来龙去脉。
一人道:“下官听闻,昨夜里,刘太师入宫觐见,却被李狗逼杀了!”
此言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师之死,何其震惊!
“确有此事?”杨重承呼吸一滞。
如今宫城犹如铁桶一块,上回这样,还是废太子谋逆一案发生那天。
连几个二品大员都没法入宫觐见,只怕这次宫里也发生了什么,无法公之于众的大事。
那人只说:“我也是听一威卫所言。可是杨大人,此事若真……那李狗行事,岂非肆无忌惮!”
有人附和:“当初他能殿前枭首国之储君!李狗行事疯魔至此,逼杀太师不足为奇!”
“岂可让此等人在朝中做大?如若不除,咱们有何颜面在朝为官!”
刘太师在百官之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重太重,在场不少官员得过他的荫庇恩惠,他们又怎能容忍李厚佺将他的性命视若草芥!
“诸位!此事也当从长计议!”杨重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