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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喂,别和他玩!我娘说了,他是个灾星!”

      虞渊自小便听着这样的话长大,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直至周身空无一人。

      虞渊的阿爹阿娘、长兄次兄,都是南盛军人。南盛与西丹交战之夕,虞家四口全部战陨。只留下稚子虞渊,和缠绵病榻的虞奶奶。

      那日,虞渊去药铺抓药,因身无分文被伙计骂骂咧咧地赶了出去。他徒劳地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却发现,奶奶已经病逝。那一夜,他哭得和得知全家战死时一样伤心。

      虞家大伯从乡下赶进城里,以照顾孤子为由,携家带口住进了虞府。

      那时虞渊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年岁不过七、八,常被堂兄堂姐戏弄,伯母苛待,伯父视而不见,就连下人也敢往他身上吐唾沫星子。

      后来,府中烧了一场大火,家中老小,从主到仆,竟无人生还。

      牛将军带人整理废墟,搜至偏院,听到枯井底有微弱的声音在呼救,赶忙派人下去将人救出。

      牛将军抹去被救之人脸上脏兮兮的灰尘,才认出这是他战死同僚之子,虞渊。

      得知家中大火烧死了伯父一家,虞渊小小的身板痛哭流涕,见状之人无不感伤,同时为之打抱不平。

      虞渊被救上来的时候,衣衫褴褛,残破麻衣下露出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旧伤,可见虞大伯一家心眼多坏,才会虐待一名不满十岁的稚子。想来虞渊落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而虞渊又是多么纯良,才能不计前嫌,伤心哭悼。

      牛将军想把虞渊接入府中,虞渊推辞,牛将军心下不忍,出钱出力为虞渊重修府邸。

      虞渊自小便跟着父母兄弟习武,根基牢固,后来继续跟着牛将军学,两年后便参了军。

      他从小兵做起,第一次上战场,杀了近十人。第二次上战场,就能以一敌百。所有人看在眼里,这名少年的未来,必定不同凡响。

      少年十四岁当上副将,十五岁就能单独领兵打战。十六岁夺回了被西丹占领的城池,皇帝大喜,赐金银无数,封官拜将。十七岁的将军驻守边境,无一不胜,彻底让虞渊这个名字,响彻大地。自此,无国再敢轻易来犯,南盛这才安稳地度过了几年太平盛世。虞渊彻底成为朝廷新贵,是太子和皇子们争相拉拢的势力。

      数月之前,西丹朝南盛袭来。西丹尚武,理论上军队实力是四个大国最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西丹将大胜之时,虞渊不足月余便率领南盛军大败西丹军,一战封神。

      虞渊的战神之名,再也不可撼动。

      这些,都是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只有虞渊自己知道,牛将军从枯井中把他救上来时,他边哭边把头埋得低低的,以防被人发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只有他自己知道,全家战死的绝望,他无法守护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绝望,他像虫豸一般被欺侮的绝望。而他又花了多大的力气,靠自己重新站起来,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坚持练武,又费了多少工夫在军中脱颖而出。支撑他的信念只有一个,他要活下去!即使老天想要杀死他,他也要违抗天意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夜不能寐、刀口上舔血、命悬一线、孤立无援的日子,他独自一人,是怎么煎熬下来的。

      他的心,日益坚硬、冰冷,容不下半分情感。

      ·

      虞渊撩开床帘,看见正在昏迷的北鱼姑娘,白皙光洁的脸上,双眸紧闭,眉睫浓密,唇色发白。

      虞渊松开床帘,转身向一旁的茶几走去,坐下。日影已经替将军泡好茶,双手奉上茶盏。

      茶盏冒出腾腾热气模糊了虞渊的视线,他脑海里浮现一副副北鱼姑娘的画面。

      那日,一名身板瘦纤的姑娘即便失去了意识,但她的手还是紧紧攥住马蹄,怎么也掰不开。虞渊感到好奇,究竟要有多大的意志,才能让一个小姑娘拥有比马合人还大的力气。他想起自己在战场上,有一回受了重伤,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拼尽全力、一步一步地回到营地,最终用尽力气,倒在营门。这名小姑娘颇像当年的自己。

      于是连人带马,拉进了将军府。

      他本以为,会有那般意志力,又有聚星阵法的人,一定不简单,要么心思诡谲,要么机巧滑舌。未料再见之时,她口不能言、眼不能明,还顶着一双无辜圆睁的大眼睛,看着十分弱小可怜。

      虞渊不是没有亲近过女人,相反,接近他的女人不要太多。各路绝色,亦是各种尔虞我诈。

      但这是他第一次,对一名异性,感到好奇。

      她说自己叫北鱼,要求以聚星阵法作为交换,替她治疾。

      交换?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跟他说交换二字了。这个女人竟然不怕他,堂而皇之地就把目的说了出来。看来她长相白净,但并非一张白纸。

      他虽心下不快,但还是接受了交换——他与西丹必然再战,他需要阵法图。况且,若她胆敢欺骗于他,那么杀了此女便是。

      他本是这般告诉自己。

      却不曾想,自己竟愿意花费一百金,为她买下百金丸。

      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做了交易,答应为她治疾,还是因为在那一刻,不愿她嫁给雅夜阑?

      难道他想将她,据为己有?

      不,怎么可能。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瞎子,有什么值得自己动心。

      可是听侍女说她失踪的时候,他的心跳,确实漏了一拍。

      他面无表情地搜寻整个将军府,不肯放过一寸一厘,直到终于在枯井中找到她。看见她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无助的泪痕时,他的心被揪到了一处。

      他再一次在她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他曾多次被推入井底,饿晕过去。他知道那种感受,是偶尔深夜想起,都背脊发凉的程度。

      她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筋疲力竭昏睡过去。他在她耳边悄悄说:“别怕,我会保护你。”或许是说给她听,或许是说给小时候的自己。

      可是,她醒来后,为报仇通过他借刀杀人,计划缜密。同时也让他看清,一直以来,她对他,都是利用。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在她身上投射自己的过去。自始至终,都是巧合,都是互相利用。

      于是他冷冷地抛下一句:“希望你的眼睛好得再快些,本将等聚星阵法已经很久了。”

      听说她用了很多方法去死,都没成功。他知道她想做什么,遂不阻拦,放任去做。

      结果,她搅乱后院风云后溺水,现在奄奄躺在床上。

      索性还活着,生命力倒是顽强。

      床上微动,虞渊的目光随之移了过去。

      ·

      裴有鱼终于恢复意识,可等她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好黑,为什么什么也没有?

      哦对,她瞎了。

      裴有鱼开始慌乱地伸手去摸周围的东西,发现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她似乎是躺在一张床上。

      对,她是躺着。

      她怎么会躺着?

      刚才发生了什么……

      想起来了——刚才她被推进了水里,有人想要杀她!

      那现在……她是被救活了?还是……

      已经死了?

      她会不会正在地府,据说地府里就是一片漆黑。

      裴有鱼继续伸手去摸周身之物,她想找到更确切的实物,能够确定自己究竟在哪里。

      裴有鱼摸着摸着,突然抓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她仔细捏着这个东西,感受到它的触感像皮肤,而形状像是……一只手。

      手!

      “啊!”

      裴有鱼尖叫一声,将抓住的手猛地丢了出去,然后缩在床角里,瑟瑟发抖。

      手的主人,正是虞渊。

      虞渊见北鱼姑娘在摸索着什么,以为她是在找被子,于是走到床边,伸手去帮她捂被子。没想到被北鱼姑娘一把抓住了手,还狠狠地扔了出去。看样子,是把他当做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见北鱼姑娘确实受到了惊吓,虞渊只好开口:“别怕。我是虞渊。”

      虞……渊。

      裴有鱼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两个字。

      慢慢地,她不那么紧张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一次次地救她,早已让她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虞渊,真的是你?”裴有鱼边问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以依托的东西。

      虞渊站得笔直,他垂眸看向那双在空中慌乱挥舞的手,视线再从那双手移到手主人的脸上,这一看,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蛋竟让他的心软了二分。于是他屈肘过去,裴有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虞渊也就顺势在床沿坐了下去。

      “虞渊,是你吗?”裴有鱼又问了一遍。

      “是我。”

      “是你救了我吗?”

      “嗯。是我命人把你从水中捞上来。”

      “你又救了我一次。”裴有鱼小声道,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恢复了正常音量,“你怎么会及时发现我落水?你派人监视我?”

      “本将不该派人监视你吗?”虞渊反问道。

      是啊,虞渊做得没有错。她一个身份存疑的外来之人,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多加防备,派人监视。

      “有人要杀我。”裴有鱼紧张地后怕道。

      “已经处理了。”

      “是谁?”

      “乐姬之一。”虞渊继续道,“你专程去后院寻衅,她埋怨在心,花了五十两,买通府内侍卫,推你落水。”

      本公主的命竟然只值五十两?裴有鱼很痛心。

      裴有鱼皱起眉头,可怜兮兮道:“我不是故意找事。我去后院,只是想找人来对付我,仿效之前的侍女刺杀,置身于险境。”

      虞渊讽刺道:“你成功了。”

      “不。”裴有鱼摇摇头,“我失败了。我以为置身险境就能像上次一样,靠意志治疾,结果不仅复明失败,还差点真的死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军法处置。将军府容不下自作主张之人。”

      “是我引发的祸端,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我会去后院向其余的人道歉。”

      虞渊挑眉:“你给本将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

      “你不必去道歉。”

      “为何?”

      “本将命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前不久,本将收到密报。西丹细作已混入太子送来的二十姬中。本将命你在三月之内,找出这名细作。”

      “你与太子关系不好?”否则就告知太子一声,将二十姬全部打发了。因为是太子之礼,私自处理是为不敬。

      虞渊睥睨北鱼姑娘一眼。嗯,北鱼姑娘看不见。

      “你待在将军府,应该学会府里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

      “我能拒绝吗?”

      “本将救你三次,替你花了一百金治疾,而你却折了本将一姬一卫。如今你觉得,可以什么都不用偿还就全身而退,还是有什么更加正当的理由拒绝?”

      虞渊越说,裴有鱼越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小人必当为将军尽心竭力,找出细作!”

      “切勿打草惊蛇。”

      “是!”

      “还有,放开。”

      “啊?”

      “把你的手放开。”

      ……

      “哦。”裴有鱼恋恋不舍地松开抓着虞渊手臂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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