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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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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海的第二天,我雇了一个黄包车,请他带我跑上海的律所。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就是觉得以张之慕的性格,不论发生什么变故,他都不会放弃做律师。
所以他可能搬了家,但一定能在律所找到他,至少获得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是一整天跑了十三家律所,没有一个人知道张之慕。
我觉得有些奇怪,即便他们不是一家律所的,也多少该在法庭上打过交道,至少听过这个名字。
晚上七点我回到旅馆,那个小姑娘还坐在柜台后,我走过去问:“晚饭还有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有。”
她起身准备进厨房,掀起帘子的时候顿住一下,回头问我:“吃什么?”
“都行。”
“面?”
“好。”
等她的时候我在一楼不算大的空间里转了转,最终选择楼梯坐下。
她端着面出来的时候看见我愣了一下,我没等她问就回道:“我就坐这儿吃,行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面递给了我,然后回到柜台后坐着。
面很烫,我用筷子搅动着吹冷,试图和小姑娘聊两句:“老板贵姓?”
“章。”
我以为是我想的那个字,连忙问道:“弓长张?”
“立早章。”
失望中又带着些意料之中,我又问道:“多大了?”
“十九。”
“十九?”我震惊了,“你才十九就有钱买下一个旅馆?”
“嗯。”平静的一声。
我回忆了一下,这小姑娘基本上每句话不超过三个字。
十九岁的小丫头,怎么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比我这个杀人的还冷淡。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我边吃边问道。
好了,这个问题干脆连答案也没有了。
对话结束,我吃完了面,将碗搁到柜台上,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晚安。”
次日我又跑了不少律所,依旧没有打听到一丝一毫有关张之慕的消息。
除了那个被章老板接手的旅馆还叫丰南旅馆之外,我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之慕可能存在过。
以我的经验来说,一个大活人突然销声匿迹,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思绪有些乱了,有的问题或许章老板能给我答案,不过她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来。
“他妈的,就这么点钱?”旅馆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我走进去就看见章老板站在墙边,厨房旁边的房门开着,里面有个人在翻箱倒柜。
“出什么事了?这人谁啊?”我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章老板,“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走进房间,出于礼貌还敲了下门,呵斥道:“干什么的?”
屋里是个凶神恶煞的胖子,他看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
嘿,我这暴脾气。
他正蹲在一个柜子前翻抽屉,我走上前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踹了他一个跟头。他迅速爬起来骂了句脏话,扬起手准备打我。手还没落下就被我掐住了手腕熟练一扭,他立刻发出哀嚎。
“不会好好说话是吧?”我手上用力,“嗯?”
胖子疼得面容扭曲,却不得不回答我的问题:“会会会会,女侠,女侠,是那个老板,她在饭里下毒,害我家里人差点丧命啊。”
“饭里下毒?”我冷笑一声,“我昨天也吃了,怎么没事?”
“或许是,或许是她事情败露不敢了,又或许是毒药没了,哎哟,哎哟哟哟——”
真是有趣的理由,我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满嘴屁话,你家里人住的哪家医院,诊断是什么?要真是中了毒,为什么不报警?”
胖子吃不住劲了,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女侠。”
我猛地松开手,他被自己扭曲的姿势拌了一跤。我趁机上前踩住他的手,笑着叮嘱道:“要么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要么别让我再看见你,知道了吗?”
“好,好好好,知道了。”
目送胖子滚蛋后,我环顾屋内的情况,立柜的门和抽屉全部大开,里面的东西大多被扔了出来,书桌上的东西被扫到了地上,抽屉也半开耷拉着,靠窗的有个小沙发,上面被堆了几个打开过的盒子或是翻过的书……
我看了一眼还站在墙边的章老板,房间都被打砸成这样了还面无波澜,真是个人物啊。
我指了指房间:“要帮忙收拾吗?”
“不用。”她摇摇头。
我怕她觉得我很不好惹,连忙微笑解释:“我刚才都是装腔作势,其实我很温柔的。”
章老板看了我一眼,没有回应。
我离开房间准备上楼,没走几步听见她说:“谢谢你。”
嗯,有点人情味了。
“不客气!”我挥了挥手。
相较于在北京不敢扶那个被车吓倒的老人,在上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感觉,真爽啊。
我头一次打心里感谢宋则给了我这个新身份。
回房间打了个盹,我这一觉睡到了六点半,想着出去吃点什么,却突然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
是章老板。
“进吧,门没锁。”我没等她敲门。
她端着一个托盘,是几道小菜和米饭,走进来放在桌上。
“答谢宴?”我打趣。
“看你没出去。”她回得驴头不对马嘴。
我走过去坐下,这几个菜做得像模像样,闻起来也香得很,我笑道:“都是你做的?”
“嗯。”
嗯?这个字我居然听出了一点得意。
“章老板吃了吗?”
“还没,刚做好。”
“菜太多了,要不你盛碗饭上来一起吃吧。”只是随口邀请,我觉得她并不会来。
“好。”
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回答了什么,直到过一会儿她真的端了一碗饭上来,我才意识到她居然愿意和我一起吃饭。
明明是话都不愿多说两个字的人。
“章老板,今天那个人是什么情况?”我尝试对话。
“闹事的。”
“你知道他是闹事的还这么纵容?”
“他发现我没钱,就会走。”
我表示不解:“你这样会一直被欺负的,而且客人也会被吓跑。”
“只是偶尔闹一下,不要紧。”
“他为什么闹事?你真下毒了?”我看了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随口推测,“是不是你以前做饭太难吃了,把客人吃坏了肚子,从那以后你苦练厨艺,所以现在才这么会做饭?”
她竟然笑了,随后点了点头:“是。”
啊?我开个玩笑而已。
她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回答?
她会开玩笑吗?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章老板突然解释起来:“但闹事的人不是那个客人的家人,他是这一带的混混,找个由头抢钱罢了。”
难得听她说这么多话,我看着她片刻,竟觉得她有些可爱。
“章老板,你可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我直白说出。
她明显愣住一下,然后吃饭。
我可不会就此罢休:“章老板是看我今天出手帮了你,觉得我是好人了,所以愿意和我说话了?”
她的脸慢慢红了,这会儿倒真有些十九岁小姑娘的感觉了。
“章老板,你这么可爱,干嘛装得那么死板啊。”
章老板说不过我,皱眉问道:“你不吃我端走了。”
“吃啊,我吃!”我连忙道。
晚上十点多,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门外走廊有很轻的脚步声,十几年来养成的警惕性让我瞬间清醒,几秒之后我意识到,是章老板。
她好像在走廊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下了楼。
我没想太多,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又听见楼下木门推开的声音。
丰南旅馆的关门时间是晚上九点,住客如果回来得晚,需要提前跟章老板说一声,她会留门。
不过现在世道很乱,晚上尤其不安全,所以住客一般晚上不会外出。
疑惑驱使我走到窗边,从我的窗户可以看见章老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门前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孤独。
我披上衣服下了楼,走到章老板身边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小声回答:“我房间的灯突然不亮了,台灯也被砸坏了。”
竟然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
我心一软:“走,看看。”
章老板跟着我走到房间门口,顿住不动了。
我心领神会,笑道:“怕黑啊。”
“嗯。”她轻声道。
我笑着调侃:“章老板这样一个混混闹事都能站在旁边淡然处之的人,居然怕黑?”
话说早了,这屋子除了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其它地方一片漆黑,我走进房间之后根本找不着北,更别说修灯了,回头问道:“有手电吗?”
“床头的抽屉里。”
我翻了半天没找到,不过这一番折腾也适应了黑暗,索性抹黑搬了把椅子到灯下面,摸索着把灯泡拧下来,擦了擦再拧回去。
“开灯看看。”我对门口道。
一只小手伸进屋里拉了一下旁边的开关。
一阵滋滋啦啦过后,灯亮了。
“解决!”我拍了拍手从凳子上下来,掸了掸凳子上的脚印,将它搬回原处。
我四处看了看,这屋子和白天我看见的惨状简直判若两屋,要不是台灯的灯泡被砸碎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把灯泡的底座小心翼翼地拧下来扔掉,对章老板道:“明天去买新的灯泡吧,换一下就好了。”
“章望。”章老板突然说道。
“张望什么?”我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章老板又说了一遍:“我的名字,章望。”
我笑了笑,这小姑娘是彻底对我放下戒备了。
礼尚往来,我介绍道:“我叫——”
“苏晨。”
“嗯?”
“之前登记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章老板解释道。
“啊,这样啊。”刚才差点脱口而出我的真名了,还好被打断了。
既然她已经放松下来了,我干脆抓住机会:“章老板,能问些问题吗?”
“嗯。”
“这家旅馆是在什么契机转到你手上的?”
章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不知道,转了,我就接了。”
这么个答案,突然就把我的一串疑问堵住了。
我点点头:“我上楼了。早点睡,晚安。”
第二天看见章老板的时候她的脸色很差,黑眼圈也特别明显。
我走到柜台前问候:“章老板昨晚没休息好?”
“嗯。”章老板淡淡地回答。
“怎么了,有心事?”
“没。”
“要不你回屋休息,我今天不出门了,帮你看店?”
章老板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帮我看一会儿吧,我去买灯泡,很快回来。”
就这么一会儿期间,旅馆除了我之外唯一的一位住客拎着行李下来,要退房。
“呃……您着急吗?我是帮忙看店的,不知道流程。老板就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回来。”
那位住客皱着眉,看了一眼手表后说:“我赶火车,有些着急。”
我手足无措地翻开柜台上的一沓本子,边找登记信息边把我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一遍:“您叫什么名字?哪天住进来的?交押金了吗?”
差不多一切办完之后,章老板回来了,和那位住客擦肩而过。
“章老板回来的真是时候,刚好在我手忙脚乱地给住客退房之后。”我把账本摊开给她看,“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算的钱,不知道对不对,你检查一下,多退少补。”
章老板没说什么,顺手把账本合上,放了一个袋子在账本上面:“桂花条头糕。”
“给我买的?”我拿下纸袋准备打开。
章老板看着我:“吃过吗?”
我摇头:“没有。”
章老板肯定道:“那就是算给你买的。”
逻辑有些奇怪,心情有些愉快。
章老板拿着灯泡走进房间,我抱着桂花条头糕跟着她走到门口,问道:“章老板,现在这旅馆里就剩我一个住客了?”
“嗯。”章老板拿出灯泡给台灯换上。
“你这儿生意不太行啊,我不会住着住着倒闭了吧。”我调侃道。
章老板好像对我翻了个白眼。
“你说你当初接手的时候都没考虑过收益问题吗?”我故意问道。
“不考虑。”章老板的回应变得冷淡起来。
“章老板,你才十九岁,为什么不上学了?你的家人呢?”我知道我快问到点子上了。
“苏小姐。”章老板的语气有些不悦,“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私事。”
“闲聊嘛。”我装作无事发生,咬了一口条头糕,“这个好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