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风平浪静时》林十木

12、解脱

　　我是从睡梦中被人直接拎起来的，还没醒过神来就已经被送到了车里。
　　身边坐着的是曹为，我扭头看了看：“曾四呢？”
　　曹为道：“我跟着韩小姐去找就行了，这点小事犯不上劳烦四爷。”
　　这老东西还真他妈的谨慎啊。
　　我慢慢靠到靠背上：“我可不敢让你跟着去找。”
　　“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像乔闵那样想要谋权篡位？万一你是自己想要吞掉军火生意呢？我把东西给你了，你跑到曾四面前换个假的交差，回头他发现了以为我在耍诈，一怒之下把我杀了，我上阎王殿说理去啊。”我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心里感叹，口才这方面我真是没输给过谁。
　　曹为掏出枪指着我的脑袋：“那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无所谓，我死了你没法交差，你也活不了，这样我起码还能拉个垫背的。”
　　曹为憋屈地放下了枪，打开车门下了车，又狠狠地摔上了车门，力道之大震得我伤口都疼。
　　他进屋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曾笛辉的车队来了。
　　真的是车队，曾笛辉这家伙地位不高排场不小。他座驾前面一辆车后面一辆车，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
　　我被曹为拉到了曾笛辉的车上，坐到曾笛辉身边。
　　曾笛辉不紧不慢地问：“韩小姐已经想起来了？”
　　我开始胡编乱造：“我刚来上海的时候随便找了个旅馆住，刻印大概就丢在那个旅馆里。”
　　“哪个旅馆？”
　　我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忘了叫什么了，我这才来上海一个月，路也不熟。烦请曾四爷带着我兜两圈，等我看到熟悉的地方自然就想起来了。”
　　曾笛辉盯着我胸口那摊血迹看了一会儿，威胁道：“你最好真的能想起来。”
　　“当然。”
　　曾笛辉对曹为说道：“你上前面那辆车，就按照韩小姐的意思，先兜两圈。”
　　“是，四爷。”
　　曹为很聪明，他兜圈子的范围是以黄记饭馆为中心的。好在这几条街有不少小旅馆，他们也不好停下来一一排查，只能等我的指示。
　　第一次经过丰南旅馆的时候，我看见旅馆的门被锁链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看来章老板已经平安离开上海了。
　　陈姐的馄饨摊依旧开在旅馆门边，她无意间看见了车上满头是血的我，惊得合不上下巴。
　　我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过了一会儿，曾笛辉不耐烦了：“这都兜了几圈了，韩小姐还没有想起来吗？”
　　我往车窗外看了看，回头对曾笛辉说：“要不再回去一下吧，刚才那条路有点熟悉。”
　　曾笛辉看着我冷笑了一声，他突然伸手捏住我胳膊上的伤口：“韩苏寅，警告你一下，最后十五分钟，还找不到地方的话，你就去地狱找吧。”
　　我疼出了一头的汗，牙缝里挤出一句：“能，能找到。”
　　曾笛辉松了手，掏出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迹。
　　绕了一圈回来之后，我叫停了司机，司机按喇叭叫停了前面的车。
　　我装模作样地说道：“好像是这里，诶？怎么关门了？”
　　我看见陈姐已经不知所踪，还好她看懂了我的意思。
　　其他车里的人都下了车过来保护曾笛辉，把这辆车子团团围住。
　　曹为问道：“四爷，是这儿吗？”
　　我真诚地看着他：“不应该问我吗？”
　　曾笛辉无视了我的话：“带几个人搜一下这个旅馆。”
　　我说：“搜什么啊，我去找不就行了。”
　　曹为瞪着我：“那韩小姐直接告诉我东西在哪不行吗？”
　　“我不都说了吗，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怎么告诉你。不得进去触景生情一下吗？”
　　曾笛辉清了清嗓子打断我和曹为的对话，冲着曹为扬扬头：“去搜吧。”
　　曹为带了几个人过去砸开了旅馆的锁，冲进旅馆搜查。
　　他们当然不可能找到根本不在旅馆的刻印，过一会儿还是得让我亲自进去找。
　　只要我有机会打开那块隐藏的木板，只要我拿到手雷，我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杀掉曾笛辉。
　　外面乌泱泱的人把我的视线挡得死死的，我放弃了观察，靠到座椅靠背上说：“曾四爷，你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了，怎么天天这么谨小慎微的。你这样畏手畏脚，是吞不掉军火生意的。”
　　曾笛辉幽幽地说：“韩远山不谨小慎微，不是被你杀了吗？”
　　我被这话逗笑：“也有道理啊。”
　　过了一会儿曹为出来了，过来汇报：“四爷，没找到。”
　　“我就说我去找吧。”我推开车门撞开挡在外面的人，准备下车。
　　“韩小姐。”曾笛辉提醒，“别耍花招。”
　　我撑着车门，冷笑了一声：“曾四，你真的是一个很磨叽的人。”
　　正在对话的时候，旅馆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靠！这儿藏了个女人。”
　　这是我从未预想到的变数，我感觉到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我立刻回头看向旅馆里面，那个说话的人手里正拿着那块木板，能藏在那里的，只会是章老板。
　　“别被无关紧要的人耽误时间。”曾笛辉道。
　　曹为不耐烦道：“哪儿他妈冒出来的碍事玩意儿，杀了。”
　　我从没觉得曹为的声音这么恐怖过，我一边快速冲向旅馆一边大喊：“住手！”
　　曹为追上来拉住我，把我按在了旅馆门口。
　　我几番挣扎想要起身，曹为招架不住，又叫来一个人一起按住我。
　　“韩小姐，你有软肋啊。”曾笛辉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把她带出来！”
　　曹为对里面喊：“把那个女人带出来！”
　　“别碰她！”我发出怒吼。
　　“别动！”曹为用力地把我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看里面没动静，又喊了一声，“干嘛呢？带出来！”
　　“手，手雷……”
　　我听见旅馆里传出颤抖的回应。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知道章老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怕连累我，也怕伤到我，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在那个夹缝里引爆手雷自我了断。
　　我拼尽全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按住我的两个人，只能慌张地大喊：“章老板！不要！”
　　“韩苏寅——”旅馆里传来章老板的声音。
　　这一声喊得我一愣。
　　愧疚，无奈，遗憾，诀别……
　　她只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却仿佛道尽了遗言。
　　“张之望——阿望——”这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第一次亲切地称呼她，我是多么想留住她啊。
　　可我的喊声还是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
　　“啊——”
　　旅馆在我的眼前爆炸，那一瞬间我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迟来的回应，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爆炸带来的冲击让曹为和另一个按着我的人不得不松开手护住自己的头。我趁此机会挣脱，朝着曹为那一边猛地一倒将他掀翻在地，又眼疾手快从他腰间摸出他的枪将他毙命。
　　另一人在我身后掏枪，我在他掏出枪前给他脑袋上送了个窟窿。
　　围在曾笛辉车子周围的那些人立刻掏枪朝我射击，我撑着曹为替我挡了几枪，翻滚着躲到陈姐的摊位后面。
　　曾笛辉的车启动了要跑，我举着枪的时候看见曾笛辉已经躲在了后座下，便先开枪击杀了司机，又杀了两个围在曾笛辉车子周围的人。
　　我推着馄饨摊撞了过去，趁着前面几人闪避的功夫，转动馄饨摊挡住我左边的人，抬手打掉右边一人的枪，朝着他胸口开了一枪。他身后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接住同伴的尸体还是躲开，我趁机握住他的手腕一扭夺下他的枪，开枪将他毙命。
　　我双手持枪连续射击，将挡在我和曾笛辉之间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知道自己中了很多枪，但这些子弹给我带来的除了瞬间的冲击力，没有什么疼痛感。
　　最终的结果是，我杀到了曾笛辉的车旁边，撑在后车窗的窗框上，左手的枪伸进车里抵在曾笛辉的脑袋上。
　　周围的人见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我有了和曾笛辉短暂交流的时间。
　　还有不少人拿着枪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对曾笛辉说道：“让他们把枪丢在地上，全都滚回车里。”
　　曾笛辉磨磨唧唧不下命令，我有些体力不支了，没什么时间跟他耗，只能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让枪口与他更亲密地接触一下。
　　曾笛辉迫不得已喊道：“枪放地上，人回车里！”
　　周围终于清净了。
　　我觉得或许我应该让曾笛辉死个明白，我咳嗽着吐出卡在喉咙里的血沫，看着旅馆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个旅馆以前是谁住的吗？”我看着曾笛辉疑惑的表情，给出答案，“张之慕。”
　　“张之慕？”曾笛辉的语气中满是迷茫。
　　我觉得荒唐：“你甚至不记得，是吗？”
　　我举着枪的手更坚定了一些，曾笛辉的脑袋被枪怼着，却无处可躲，他的体面不再，神色慌张：“等一下！等一下！韩苏寅，你没有资格审判我，我们是一类人，不是吗？”
　　——我以前和曾笛辉乔闵这样的，是一类人。
　　我忽然想到我在和章老板坦白我身份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
　　在章老板的数次开导之后，在我自己终于放下一切之后。
　　我还是这一类人。
　　我看向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旅馆，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那个怕黑又个高的傻孩子，不知道在黑暗而狭窄的夹缝中躲了多久。
　　唯一一个认定我不是这类人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有些出神地重复：“对啊，我们是一类人。”
　　曾笛辉好像放松了一些，大概以为我动摇了。
　　我挪开了指着曾笛辉脑袋的枪口，转向车子的油箱。
　　没有丝毫的恐惧，我只知道我即将解脱。
　　扣下扳机前，我笑着对曾笛辉说：
　　“所以，一起下地狱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