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风平浪静时》林十木

10、离开

　　这天晚饭时分，陈察说他上海的事情办完了，准备过几天回北京。章老板也顺便告诉了他我们准备离开上海这个消息。
　　“你愿意离开上海了？太好了！既然这么巧咱们都要离开，不如跟我去北京吧。”
　　“不。”章老板利落地拒绝，“我要回广州继续学医。”
　　陈察被章老板的果断给噎了一下，他放下筷子继续劝道：“我在北京有些人脉，你跟我回去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在北京学医。”
　　我忍不住插话：“章老板在广州有赏识她的教授和熟悉的朋友，她已经适应了那里的学习环境，没必要去北京折腾。”
　　“阿望在广州举目无亲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人能帮得上她。去北京的话有我和我的家人，都是阿望熟悉的人，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最讨厌自以为能安排别人人生的人，一时间情绪上头，与他争论起来：“陈律师，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啊，盼着谁出事呢你。更何况章老板已经十九岁了，她能应付和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陈察一拍桌子气道：“韩苏寅！这世道有多乱你不知道吗？你这是在害她！”
　　“陈察！”章老板按住陈察的手，“你激动什么？好好说话。”
　　陈察有些不服气，问章老板道：“阿望你再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你去哪？”
　　“我早就决定好了要回广州，不会改变的。”章老板拍了拍陈察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而且韩苏寅会和我一起去广州，我们会互相照应的。”
　　我有些得意地看了陈察一眼，他仍是不太服气，眼神幽怨。
　　我心情不错，饭后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洗完出厨房的时候听见章老板和陈察在小院里说话，本来无意窥听，却听见他们的对话提到了我的名字。
　　“昨天你就是为了找她才非要让我接受邀请去宴会的吧。你为了她连曾笛辉的宴会都愿意去了，现在还因为要顾忌她的身份不能跟我去北京？”
　　“陈察，你就别再劝了，去广州是我们早就决定好了。”
　　“我们我们，你天天把韩苏寅挂在嘴边，你真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待你吗？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们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你不会真的觉得短短一个月的相处能感化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吧！”
　　“不是我感化，是她本就是善良的人！”比起陈察咄咄逼人的语气，章老板的声音显得无比平静，却满怀坚定。
　　我听了这话心中涌上一股暖流，章老板总是向着我的，剩下的不必再听。
　　离开前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章老板带着微怒的声音对陈察发出警告：“陈察，韩苏寅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有人用难听的词语来形容她。”
　　我悄悄上了楼，去二楼的小天台，趴在栏杆上吹吹风。
　　过了一会儿章老板来找我，她站到我旁边，看起来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假装无事发生。
　　天台上时不时刮起一小阵风，我裹紧了外套，感叹道：“真冷啊。”
　　“韩苏寅，你一个从北方来的，这么怕冷？”
　　“我怎么感觉这儿比北京还要冷些，广州是不是很暖和啊？”
　　“冬天也说不上暖和吧，但比上海还是要舒服一些。等咱们到了广州，就不会有这么冷的冬天了。”章老板看起来思绪已经飘到广州去了，她笑眯眯地说，“我明天去看看最近有没有去广州的船票吧。”
　　“这么着急？不等过年了？”
　　“怕你再跑。”
　　我知道她是怕陈察的话在我心里扎上一根刺，便故意逗她：“装着我积蓄的小盒子都留给你了，我可不欠你的住宿费啊。”
　　“确实，你那小盒子里的钱可不少呢。”章老板问，“你有没有想过等到了广州之后要做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规划起来：“先买个房子安顿下来，再买个车，雇个司机，负责接送你，再……”
　　章老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韩苏寅，你才二十多岁，已经准备养老了？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被说懵了：“什么有意义的事？”
　　“要不你办个医院吧，等我学成，我可以去你办的医院工作。”
　　我“啧啧”两声，开始阴阳怪气：“章老板，看来你的医术也不怎么样啊，这都已经想好怎么给自己铺后路啦。”
　　“说什么呢，我以后肯定是赫赫有名的医学家，愿意去你办的医院是给你面子，别的医院请都请不来的好吗？”
　　“好好好，你最厉害。”
　　我看见楼下的路上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学生，突发奇想：“我听说广州也在筹办军校，你说我要是女扮男装去读个军校，靠谱吗？”
　　章老板倚着栏杆打量我一番，语气轻蔑：“矮了点。”
　　我气得要命：“嘲讽我是吧？要不是我小时候长身体那会儿吃不饱肚子，我现在起码比你高一个头！”
　　“那也算是奇闻了，我还真没见过比我还高一个头的女孩儿呢。”
　　“滚滚滚，滚下楼去，别在这烦我。”
　　章老板伸手搂着我的脖子把我调了个头：“一起滚，晚上风大。”
　　我拍她的手叫道：“把你手拿开！搂这么顺手侮辱谁呐！”

　　“章老板，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头绳啊。”
　　我从屋里探出头，问正在小院里晒衣服的章老板。
　　章老板抖了抖手里的衬衫：“没看见，你去床头的抽屉里拿一个新的吧。”
　　“哦，好吧。”我刚要缩头回屋，听见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
　　“韩小姐，韩小姐！”
　　陈察边喊边从楼梯上快步下来走到我面前：“昨天晚上我回屋反思过了，是我态度不佳，说话难听了些，你别介意。”
　　这么诚恳的认错态度倒是让我有些尴尬了，我连忙摆手：“别别别，我也有问题，总之咱们都是为章老板着想嘛。”
　　陈察冲我笑了笑，又对院子里的章老板说：“你们准备几号走？我今天办完事要去车站买回北京的火车票，可以顺便把你们的票一起买了。”
　　章老板晾完了衣服走进屋里：“不用了，我们得坐船，我下午去码头买船票就好。”
　　“你没看报纸吗？”陈察从公文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张报纸递给章老板，“前两天码头出了事，有一艘船靠岸的时候忽然爆炸了，连带着周围几艘船都有损毁。码头的人这段时间正在清扫收拾，警察厅的人也在码头查案，这几天都不卖票了。”
　　章老板看了几眼报纸后皱了眉：“那得什么时候恢复？”
　　陈察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所以我建议你们先坐火车到南京，再从南京乘船去广州。”
　　章老板看向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挑了下眉示意我都可以。
　　章老板又看了眼报纸，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帮我们买去南京的火车票吧。”
　　“没问题。”陈察笑了笑，“我准备8号走，也就是三天后。要不我帮你们也买这天？咱们可以一起去车站。”
　　“好。”
　　陈察出门后，我问章老板：“还有几天就要走了，要不要去买些什么上海特色？”
　　“算了吧，咱们俩的行李就够多了，带不下多余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突然看见柜台后面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机，便走过去拿下来：“你这儿还有相机呢，咱们拍张照呗？”
　　“那是以前客人落下的，我摆弄过，好像拍不了，大概就是因为坏了才被遗弃吧。所以我只能把它当成一个装饰品放在这儿。”
　　我捣鼓几下，确实是坏了，忍不住感叹道：“这牌子可不便宜呢，居然不拿去修而是直接扔了，没想到你这不起眼的小旅馆还会接待这种有钱人。”
　　“你不也是有钱人吗？”章老板幽幽地瞥了我一眼。
　　对哦。
　　“正好今天闲着，不如我们把这相机拿去修修看吧，万一能修好，还能在临走前给旅馆拍些照片作为回忆。”
　　“这么贵的相机，修也要不少钱吧，还要买新的胶卷，也要不少钱。”
　　我指指自己：“有钱人。”
　　章老板背上包：“走！”
　　旅馆里没人，陈姐今天也没出摊，没人帮着看了。章老板便把木门锁上，钥匙放在门边的墙缝里。
　　“这么随意？”我惊讶。
　　“谁能想到往这看啊。”章老板得意地笑了笑，“我以前跟陈察说过钥匙会放在这儿，万一等会儿他先回来可以自己开门。”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你出门的时候，我不都在旅馆等你回来吗？”
　　好像是哦。
　　我们找了一家照相馆，我拿着相机与老板交涉，章老板则停在门口的留言板前看上面的留言。
　　老板拆开相机看了一眼：“你这个相机就是快门坏了，得替换一个。”
　　“要修多久？”我问。
　　“现在没有合适的配件啊，你要真想修的话，等个三五天吧。”
　　“三五天？就三天行不行，我们马上要离开上海了。”
　　老板摇了摇头：“这不好说啊。”
　　章老板趁着我和老板聊的时候在照相馆的布景里转悠，突然问道：“拍照的话，照片几天能取？”
　　“这个三天倒是来得及。”照相馆老板说。
　　章老板朝我招招手：“今天1月5日，刚好是我们认识一个月的日子。咱们照几张照片吧，也不算白跑一趟。”
　　我抱起手臂故作姿态：“我可只出修相机的钱。”
　　“行。”章老板找了个地方坐好，“老板，就拍我一个人。”
　　“嘿你这个小屁孩儿！”我骂骂咧咧地冲到她旁边坐好。
　　我是不太喜欢拍照的，老板总说我笑得僵硬，可我看着镜头根本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章老板本来坐着，看我僵硬起身想教我摆个造型，结果被自己绊了一跤差点摔倒。我一边慌张地伸手扶她，一边克制不住地笑。
　　我听见老板在此时按下了快门。
　　“拍这个干嘛？”我扶好章老板后问老板。
　　老板笑了笑：“这才是我今天拍的最成功的一张照片。”
　　付钱的时候我嘱咐老板：“我们8号上午来取照片。相机就先留在您这儿吧，修好了最好，修不好也不强求。”
　　往回家的路上走的时候，章老板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琢磨什么。我正要问，看她突然看了看周围，然后凑近我小声叫我的名字：“韩苏寅！”
　　“干嘛？”我嫌弃地躲开。
　　“刚才照相馆的留言板上写了一句话，当两个人互相叫对方的名字二十遍，代表你们彼此熟悉彼此认可，可以成为朋友。”
　　这句话的原话我离开照相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我愣了一下，试图打岔：“胡写的吧。”
　　章老板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接着说道：“这么算起来我们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呢，虽然我叫你名字的次数远远超过二十遍了，但你一次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越亲近，章老板就越渴望我不再用这样陌生的称呼来唤她。
　　只是，还不到时候。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章老板突然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还叫不出我的名字，等到了广州再叫就好。”
　　章老板总是能猜透我的心思的，我欣慰地笑了笑：“好，我答应你，等我们到了广州，我会第一时间叫出你的名字。”

　　我们回到旅馆的时候陈察已经买好票回去了。
　　陈察从钱包里拿出三张票：“票买好了，8号下午一点的。不过去北京的票最近都没了，我就先跟你们一起去南京，等你们买到船票坐上船了，我再自己回北京就行。”
　　“这也太折腾你了吧。”章老板说。
　　“没关系，我只要赶在过年前回北京就行了，完全来得及。”陈察扬了扬手里的三张票，“票我一起收着？”
　　“行，多少钱啊，我把票钱给你。”章老板起身往柜台走。
　　陈察拽回了章老板：“客气什么啊，我还能跟你计较两张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