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地》六月芽生

4、过往

　　路伊斯终于站在了麦克伦号的平台上。
　　脚底是坚固透明的玻璃，路伊斯低着头，甚至还能隐约看见脚底的城市。他猛然发现自己并不害怕，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在梦中自己学会了飞翔。
　　平台很大，中央的巨大房间就像是大树的树干一样，支撑着整个平台。路伊斯大胆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当他走到边缘时，他清晰地看见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在阳光下流动着光彩。罩子一直向上延申，似乎真的是一只水母，而自己正处在这只水母的头腔里。
　　“麦克伦号很漂亮，对吧。”薇薇安出现在路伊斯身后，那只小狗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怀里。机械小狗依旧模仿着生物喘着气。
　　“嗯，很漂亮，也很震撼。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造物。”路伊斯将手放在透明罩上，当贴的够接近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自己看上去好像变高了？印在罩子上的手好像也变得更有骨骼感了？
　　薇若拉站在路伊斯身后，她也将手贴在透明罩上。不过她并不明白路伊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跟在路伊斯身边。她看着路伊斯，脸上唯一露出的唇微微笑着。
　　薇薇安将小狗放了下来，她拍了拍小狗的背部，小狗轻轻吠叫了几声后，便飞快地跑走了。
　　小狗奔跑远去，带着齿轮转动的声响跑向远处。
　　路伊斯将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瘦骨嶙峋的手变得白皙而有力，原本凹陷的两颊也变得肉鼓鼓的。
　　我的样子？路伊斯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我的病？
　　“在因麦雷特，所有的黑恶都会被阻挡在森林之中，这是无数的麦克伦做出的努力。是他们在千百年前创造了这个没有黑恶的国度，同样，他们也会护佑您，让您永为康健之人。”薇薇安轻抚路伊斯的头，然后将双手合十，向着那片漆黑的森林深深鞠了一躬。
　　“可以跟我讲讲这段故事吗？”路伊斯提问，“麦克伦这个名字和我知道的一位航海家的名字很相似，他向我们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证明了很多我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实。”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薇薇安说着，邀请路伊斯和薇若拉去麦克伦号的会客厅一坐。至于卢里恩，他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他们朝着那座纯白的会客厅走去的时候，路伊斯明显地感受到脚下有微微的颤动，当他回头看去时，那些建筑和山林已经开始向后退去。
　　薇薇安轻轻推开平台中央房间的大门，带着他们走下阶梯。旋转楼梯一直蜿蜒向下，水滴状的吊灯悬在中央，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路伊斯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轻微的齿轮转动的声响，他扶着扶手跟在薇薇安身后，看着这间异常整洁但还有几丝温馨的会客厅。
　　洁白的窗纱一直垂到地上，日光透过窗纱柔和的撒入房间，给洁白的房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房间里的桌椅摆件无一例外都是纯白色的，就连女佣也穿着白色长裙，尽可能的融入这片白色的房间。
　　看的久了，路伊斯觉得有些刺眼，恍惚间，连步伐都变得有些晃荡。
　　忽然一双手掐住了路伊斯的腰，并将他抱了起来。
　　路伊斯的身体像是触电一般地抖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薇若拉。她柔顺的金发落在了路伊斯的肩头，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薇若拉将路伊斯抱在怀中，路伊斯的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肩头。就像是幼儿倚靠在母亲的肩头。
　　路伊斯的目光从被抱起的那一刻就一直落在了薇若拉的脸上，他在一瞬间想立刻掀开那遮住薇若拉面容的头纱，他知道那头纱下有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但他的手始终搭在薇若拉的肩头，他没有勇气掀开她的面纱。
　　如果真的是她，而我却如此令她失望。我甚至都不能如她所愿拥有健康的身体。
　　路伊斯最终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并闭上了眼睛。
　　“请坐。”薇薇安的声音传来，路伊斯睁开眼睛，她正站在会客桌边，两位女佣站在她的身侧，她们垂着眼帘，等候着主人的拆迁。
　　薇薇安做出“请”的手势，两位女佣缓缓迈出步子，拉开薇薇安身边的两把椅子，微微鞠躬，等候客人入座。
　　薇若拉抱着路伊斯走到薇薇安身边后，才将他放下来。
　　薇薇安笑着看着他们，手势依旧是“请”的动作。
　　“谢谢。”路伊斯道完谢后，便入了座。
　　薇若拉就坐在他的身边，她一直看着路伊斯。
　　女佣在众人入座完毕之后，便离开了会客厅。她们的步伐均匀且有些缓慢，每一个动作都规范得有些死板。
　　路伊斯盯着她们看了许久，直到她们打开门离开后，他才后知后觉，她们盘起来的白发下的后脖颈上，一直在转动着的金属发条。
　　“她们是安娜。”薇薇安解释说，“我们的家族有一些……秘密，所以我们创造了她们。”
　　“嗯。”路伊斯收回目光，看向薇薇安，“可以同我讲讲那段历史吗？”
　　“当然可以。”薇薇安靠在椅背上，眼睛看向了一旁的白色雕塑，思索着回答，“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讲起。”
　　薇薇安在说完后便陷入了沉思，她用手撑住额头，面朝着会客桌。她的双肩随着呼吸起伏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路伊斯望向了那尊雕塑，那是一尊小巧的女子雕像。洁白柔顺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体，她闭着眼，长发披在身后。她做出了怀抱婴儿的姿势，但怀中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是一段黑暗但伟大的历史，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组成语言描述。”薇薇安在思索良久之后，语气悲痛的回答，“抱歉，我或许无法详细的描述。”
　　“没关系，您愿意同我讲述我已经很感激了，毕竟我现在什么都不了解。”路伊斯安慰着，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众人向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位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洁白的立领大衣，戴着一顶乌鸦头套，头套外面还带了一顶别着蓝色羽毛的白色礼帽。
　　是卢里恩。
　　卢里恩迈着大步快速走到了众人身边，他站在薇薇安身边，面朝着路伊斯。乌鸦头套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乌鸦嘴也一张一合。他看上去非常的激动。
　　“您已经逛完了麦克伦号了吗？”薇薇安抬起头，换上了一副笑容。
　　“当然。”卢里恩的声调很高，他很激动，似乎随时都会跳起来高呼。“噢——你们改造了麦克伦号，改造的相当好，我甚至快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了。”
　　卢里恩说话时，乌鸦头高高扬起，乌鸦嘴一张一合。
　　路伊斯愣愣地盯着卢里恩的乌鸦头套，他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机关能够控制鸟嘴在他说话时一张一合。
　　卢里恩注意到了路伊斯的目光，乌鸦头套的眼睛转了过去，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准确来说，是涂抹着金色颜料的金色机械眼睛。
　　金属支架支撑着那双凸出来的眼睛，使它足够灵活，能够自由的转动每一个角度。
　　“我的眼睛很神奇，对吧？”卢里恩指着自己的眼睛，笑意盈盈地对路伊斯说。
　　路伊斯点头。
　　“噢噢，我也觉得很神奇，我不知道荒野之神为何要创造这样的我，不过这让我看起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很喜欢我的样子，我很独特。”卢里恩高举双手，指着自己的乌鸦头。
　　他说什么？路伊斯的眼睛逐渐瞪大，这是……不是头套吗？
　　“没关系，适应需要一丁点儿时间，我们现在有非常多的时间。”卢里恩转了一个圈，做出谢幕的动作。
　　动作做完后，他又忽然问道：“噢，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
　　“路伊斯先生询问我关于‘驱逐黑恶’的过往，我……实在是组织不出语言。”
　　“噢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噢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卢里恩迈着小碎步来到路伊斯身边，他的手伏在路伊斯的肩膀上，乌鸦头就在路伊斯的头边，机械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发出齿轮转动独有的声响。
　　“让我们想想，在千百年前，我们是怎么看待和形容那些黑恶的。”卢里恩仰起头，漆黑的乌鸦羽毛一直蔓延到衣服里面。
　　“我们将疾病、战争、混乱、伤痛等一切会拉人向下的存在称作黑恶。在那场驱逐中，贵族们一马当先，将黑恶驱逐到城外。当贵族们再也无法登上战场的时候，平民们便拿起了贵族遗留的武器。当男人们再也无法行动之后，便轮到女人们了。”薇薇安接上了卢里恩的话，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段话。
　　“那是场伟大的驱逐。”薇薇安接着说，“在那场驱逐中牺牲的人们的灵魂将黑恶阻挡在森林之中，从此，因麦雷特便不存在黑恶。”
　　“所以当我来到这里，我的疾病也……”路伊斯有些难以置信，他认真的审视自己那双白净肉感的双手，又不得不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
　　“当您来到因麦雷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黑恶都会离您远去。”薇薇安虔诚地合上双手。
　　“这是个奇妙的世界，没关系，您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慢慢了解。无论您需要花上多少时间。”卢里恩说着，他牵起路伊斯的手，俯下头将路伊斯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路伊斯盯着他，他的动作总让自己想起一个人。
　　路伊斯开始逐步接受这一切，接受这梦境一般的存在，接受这虚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