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地》六月芽生

20、行程

　　第二天，阿加莎没有按时来叫路伊斯起床。睁开眼时看见的是温柔地静候在自己床边的薇若拉。
　　“早安。”他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试图清醒自己的大脑。
　　是我今天起的太早了吗？
　　路伊斯揉了揉尚还朦胧的眼睛。窗帘拉着，但阳光还是从窗帘与窗户之间的缝隙里落了进来。
　　阳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路伊斯终于是清醒了许多，他看向薇若拉，对方只是疑惑地歪歪头。于是他又下床走向摆钟。
　　现在是……早上九点十五分？
　　路伊斯揉了揉眼睛。摆钟上的分针又往下挪了一点。
　　九点十六分。
　　已经这么晚了？！路伊斯顿感脊背一凉，他手忙脚乱换好衣服，全然不顾一旁的薇若拉试图阻止自己。
　　冲出房门后，路伊斯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阿加莎？”他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
　　薇若拉走了过来，她托起路伊斯的手，轻柔地在他的手心写下一句话：她今早来告诉我，今日休息。
　　“她来过？”路伊斯一瞬间有些失落。他拉着薇若拉慢慢走回房间，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一直放在柜台上的放着银剑的盒子。
　　呆坐许久之后，路伊斯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他说着，看向了薇若拉。
　　薇若拉用手指了指自己，往前倾了倾身子。
　　“嗯，一起吧。”
　　城堡里好像少了很多人，剩下的人都神情严肃，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路伊斯想拉住某个人问点话，可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搅。
　　“今日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啊。”雷德托克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伊斯连忙转过身：“主教大人。”
　　对方却示意他不必行礼。雷德托克的目光从薇若拉的身上一路走到路伊斯的身上，他忽然弯下腰来，注视着路伊斯的眼睛，在那双流转着山川湖泊的绿色眼眸里寻找着自己的模样，当他看清自己饱经风霜的模样时，他叹了一口气。
　　“路伊斯，你害怕吗？”他忽然询问。
　　路伊斯摇头。
　　“是啊，你不害怕。年轻人总是不惧风霜，即使他们的未来是一团迷雾。”雷德托克长叹一声，他抬起头，直起身子，望向天空，“今天……先好好休息吧。三天后，我们会派人送你去森林。”
　　“这么快就要去了吗？”路伊斯在听完雷德托克的话后变得异常激动。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恐惧，即使他的心猛烈跳动，使他的气息变得急促，每一寸肌肉都开始紧张。
　　雷德托克的手盖在了他的头上，感受着他因紧张而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冷静点孩子，你只需要记住你的目标——找到塞西诺德，和他一起回来。除此以外，不要在意任何事，不要被其他声音分走了心。”说着，他放下盖在路伊斯头上的手，指向了路伊斯的心脏。
　　路伊斯手也顺势抚摸到了自己的心上。
　　他的心在猛烈的跳动，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壮的心脏，也从未体会过这般又紧张又激动的心情。
　　雷德托克没有再说什么，他绕过路伊斯径直离开了。阿加莎就跟在他身侧，手里依旧抱着厚重的记事本，只是她微微垂着头，没有看身旁其他人一眼。
　　路伊斯看着他们离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心不再砰砰直跳，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才迈步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目的地，忽然间没有了阿加莎每日的行程安排，他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路伊斯在城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他追逐着洒落在地上的阳光，引导着他走到了那座高塔前。
　　这里空无一人，高塔上那唯一一扇窗户后面也没有人影。
　　路伊斯停下了脚步，雷德托克的警告还萦绕在脑海里。他犹豫着是否要前去。或许塞西莉亚需要有人陪她聊聊天呢。
　　他想着，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在附近，于是他迈步往前走。
　　但往前走了没几步，薇若拉便拉住了他。
　　“怎么了？”路伊斯回头疑惑询问。
　　薇若拉站在原地，她摇了摇头，拉住路伊斯的手在不断用力。
　　她很抗拒路伊斯前往高塔。
　　“我只是去和塞西莉亚小姐聊聊天而已，薇若拉。让我去吧。”路伊斯说着，伸出手试图拨掉薇若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薇若拉却不停摇头，那只手拽地路伊斯生疼。她将路伊斯往回拽，动作生硬粗暴。
　　“等……等，怎么了，薇若拉？”路伊斯不明所以地看着薇若拉，他险些没站稳摔倒草地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薇若拉，竟然从那被白纱遮盖，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地方感受到了对方的愤怒。
　　“薇……薇若拉？”路伊斯颤抖着声音，他忽然感觉有些害怕。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做错事情的时候，也会在母亲的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息。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静静等待“母亲”责备的巴掌。
　　但薇若拉只是在他的手心写字：不是说了不能去吗？
　　“但现在也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的。我只是去和塞西莉亚小姐说说话，她一个人在那里很孤单。”
　　薇若拉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写下了那句：不行。
　　“拜托了，薇若拉。”路伊斯恳求道。
　　你就像小孩子一样。她回答。
　　“我本来也就还是小孩子。”路伊斯一笑，但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不，他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看上去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现在必须学着成为一个大人。
　　薇若拉没有再继续在路伊斯的手心里写字了，她收回了手，双手交叠垂在身前。她静静看了路伊斯很久，然后便开始不停踱步。
　　路伊斯呆呆看着她，感受着对方慢慢散发出来的烦躁与困惑。最终这两股情绪都被哀伤所吞没。
　　但路伊斯不理解为何薇若拉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他只期待着薇若拉同意他前往高塔。
　　终于，薇若拉不再继续踱步，她冲路伊斯点了点头。但在路伊斯转身准备跑向高塔的时候，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然后在他的手心写下：只有这一次，快去快回。
　　“好。”路伊斯微笑着答应，然后他从薇若拉的手中抽离，像一只飞向天空的白鸽，飞向那座高塔。
　　高塔前空空荡荡，只有路伊斯一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走到楼梯尽头时，路伊斯用尽量高兴的声音喊到：“好久不见，塞西莉亚小姐。”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在听到有人呼唤她时，她蜷缩起来的身体慢慢舒展开了，低垂着的头终于往上抬了一抬。阳光从远处的窗户撒入，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没有表情，像木偶一样呆滞。
　　“塞西莉亚小姐？”路伊斯被她这副样子吓住了，他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塞西莉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在听清来着是谁之后，塞西莉亚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血色慢慢爬上她的面容，她那双浅色眼眸正努力看向来者，只可惜她的那双眼睛已经快变得和纯白没有多少区别了，她只能看见模糊的光斑。
　　“路伊斯先生。好久不见。”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口。
　　路伊斯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轮椅推到窗边，让阳光温暖她的身体。接着，路伊斯看向了那张放着茶杯和茶壶的桌子，茶杯里空空如也。路伊斯打开了茶壶盖子，里面只有已经干涸的茶叶，和已经紧贴在茶壶内壁上黑褐色的茶渍。
　　“没关系，他们会定时派人上来的。”听到路伊斯查看茶盘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后，塞西莉亚出声，“路伊斯先生，您有兰德里柯的消息吗？”
　　“抱歉。我没有听过有关于他的消息。”
　　“如果您路过地牢时，可以去看看他吗？请您放他离开。”塞西莉亚恳求道。
　　“放他离开的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吗？”
　　塞西莉亚听完这个问题后低下了头，她想不出回答的话。
　　见塞西莉亚一直不回答，路伊斯只好答应她的请求：“我会努力帮忙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地牢在哪里。”
　　欣喜在一瞬间涌现在塞西莉亚的脸上，她伸出手，抓住路伊斯的手，在他的手上写写画画：“城堡的走廊都是回字形的，一层表面上看是会客大厅和书房，但有一个地方有一条岔路口，那条路一直通往地下，那里就是地牢。平日里在白天不会有守卫在走廊巡逻，九点的钟声敲响之后，守卫就会去地牢里看守里面的囚犯。”
　　“白天没有守卫巡逻吗？”路伊斯对这一点有些奇怪。
　　“很多人都被调去了森林，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回来。几乎每周来这里巡逻的守卫都是不一样的人。”
　　“我会尽力帮忙的，塞西莉亚小姐。”
　　“谢谢您。”塞西莉亚扬起笑容。
　　“对了，你知道‘婚礼’是什么吗？”路伊斯问出了他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塞西莉亚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和寻常婚礼不一样，据说那是为了孕育麦克伦。我听母亲说，‘婚礼’会自己筛选最纯白的人，然后决定由他们来进行‘婚礼’。但具体内容，我也不知道了。”
　　“麦克伦？”路伊斯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挠了挠脑袋，也没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塞西莉亚也了解不多，只能告诉路伊斯这么多。
　　“对了，塞西莉亚小姐，我三天后就要去森林了。”路伊斯有些兴奋地告诉塞西莉亚这个消息，他的手有些颤抖，即使他兴奋地开始手舞足蹈。
　　塞西莉亚也有些激动，可她的脸上看不到兴奋，相反她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愿荒野之神庇护您。”她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路伊斯没有察觉到塞西莉亚的焦虑，他滔滔不绝地像塞西莉亚分享自己的兴奋：“你说，那片森林是什么样的，里面的怪物真的很吓人吗？上课时我有认真学习阿特兰斯老师教导的一切，我能打败他们吗？我会有队友吗……”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可塞西莉亚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她心里清楚，对方的灵魂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比自己还要小四岁的孩子。他当然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奋。
　　可这不是骑士小说。
　　“路伊斯先生。”塞西莉亚握住了路伊斯的手，诚恳又充满期望地说，“愿荒野之神庇护您。”她说着，将路伊斯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路伊斯呆呆地看着塞西莉亚，他还沉浸在自己对三天后的森林之行的幻想之中，对于塞西莉亚的举动，他简单地认为，这只是那些骑士小说中，神圣的圣女对即将出发的勇者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