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小狗》羽邱

33、表态

　　办公室内，倾斜的阳光照亮了半边桌子和室内一半的人。

　　周声的父母坐在南边，凌希的母亲坐在北边，周声与凌希的班主任分别占据西边和东边的座位，周声和凌希站在各自的班主任身边，周悦气呼呼地抱着胳膊站在门口。

　　周声的班主任坐的位置很微妙，她的左半边脸照不到阳光，右半边脸则暴露在阳光之下，导致一张脸半明半暗，看起来很有几分哲学意味——人性的阴暗面、人性光明的一面之类的。

　　只听她庄严地开口说道：“不行，凌希妈妈，规定就是规定，违反了规定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凌希母亲闻言，往周声班主任的方向挪了挪，说：“别呀，他们俩都是孩子，都知道错了，就别通报批评了吧？这样做多伤孩子自尊心啊。”

　　班主任不说话，她又转向周声的父母：“您二位也是做家长的，他们这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感情啊，就是闹着玩而已，这孩子我回去后一定严加管教，但这通报批评，是不是就算了？这么点小事闹得全校都知道了，对孩子们不是好事。”

　　周声父亲竖起眉毛就要发作，被周声母亲按住手。

　　“是啊是啊，孩子们都知错了，老师，这通报批评就免了吧。”

　　班主任皱眉，刚要说话，忽然有人敲门。

　　周悦开了门，办公室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是校长来了。

　　周声班主任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校长，校长并不推辞，稳稳地坐了，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二位班主任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校长听完后点了点头，笑着说：“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往小了说，这早恋影响孩子学习，往大了说，可是会影响他们的一生啊。”

　　凌希翻了个白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周声。

　　他怎样倒是无所谓，可他担心周声没见过这阵仗，再留下点心理阴影什么的。

　　周声从刚才起就盯着桌子，没什么动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从表情来看，情绪应该还算稳定。

　　凌希妈妈也笑着附和：“是是是，您说得没错。可您觉得通报批评真的有必要吗？万一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什么的，这多不好啊。”

　　周声父亲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校长微微一笑，看起来比佛印还像弥勒佛。

　　“必要的惩罚，还是需要的。除通报批评以外，两位同学还需要写一份检讨。”

　　凌希妈妈又往校长的方向凑了凑：“别啊校长，这检讨写完了以后您不会还要让他们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读吧？孩子们明年夏天就高考了，本来压力就大，您这样做……”

　　站在门口旁听的周悦笑了。

　　凌希妈妈实在太不了解他们学校了。念检讨这事儿是永远不可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进行的，顶多就是在校长室或是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因为主席台上讲话的内容永远积极相信，永远都是好消息，是夸奖与赞扬，只有优秀毕业生、学生会长和高考状元才可以上主席台发表演讲，像早恋的、考试作弊的或是旷课逃学的学生，压根儿没有资格。

　　弥勒佛笑着说道：“凌希妈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管理这么大一所学校，管理这么多学生，我只能按规矩办事。”

　　周声妈妈听他这么说，也着急起来。虽说女儿有错，但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惩罚也就算了，通报批评，实在丢人啊。

　　她求助地看向自己丈夫，后者用眼神赞同了她的看法。

　　“真的不能——”

　　双方家长同时开口为自己孩子求情，而一直没说话的周声忽然转身看向笑呵呵的校长，平静地说：“我明白了，我接受处分，请问检讨什么时候交？”

　　校长脸上的笑容更盛，挤得眼球都看不见了，他拿这一双笑眼看向凌希。

　　凌希急忙表态：“我也接受处分。”

　　*
　　校长送到办公室门口就不再送了，周声和凌希的班主任则一路送到教学楼楼下才止住脚步。

　　和班主任道别之后，周声的父母忍着不适又与凌希妈妈客套了几句，然后带着衷心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面的心情道了别。

　　周声的手机被没收了，如果学习上有需要用到手机的地方，需要提出使用手机的申请，经审核通过之后，才有使用手机的权限，且在使用时必须保证至少有一位监护人在场，此处所指“监护人”不包括周悦。

　　凌希的微信和联系方式自然也被从手机上删掉了，周声的手机上本来就没多少私人信息，删掉凌希之后她对手机就没兴趣了，爸妈拿走她也无所谓，大不了毕业前都不听歌了。

　　处理完了这件事，周声一家四口回了家，到家之后爸妈又批评教育了几句，周声都一一应着，态度十分温顺，他们忙着去上班，也就不再多说，各自开车走了。

　　周悦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长叹一声道：“就这么点儿破事，搞得兴师动众的。别担心，你手机没收了，就用我的。要不要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你们俩是真打算就这么分了，还是转入地下？”

　　周声虚弱地笑了笑：“我回房间写检讨了。”

　　“哎，等等，你真打算和他分啊？可，可我刚才把我手机号给他了。”

　　“什么时候？”

　　“就咱们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啊，我悄悄写了个纸条。刚才我不是一直站在门口吗？结束的时候他们母女俩先出去的，我就把纸条塞给他了。”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响了。

　　周悦咧了咧嘴，举起手机给周声看：“这是不是他？”

　　周声点头。

　　“那你们俩聊吧，就算要分手，也该正式一点，在办公室当着老师和父母的面分手算什么事儿啊。”

　　她把手机塞到周声手里，就跳下沙发跑自己房间去了。

　　周声看着屏幕上她早就记在心里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滑动接听。

　　电话那边凌希只来得及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就换了一个女声。

　　“喂，是周声吗？我是凌希他妈，哎哟听起来怎么跟骂人一样……没什么，那什么，今天这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那检讨你随便写写就得了。哦还有薄荷，你也放心，薄荷好着呢，你想它了欢迎你随时来玩！”

　　“哎呀妈你干嘛！”

　　那边响起杂音，过了一会儿，凌希重新夺回了手机的使用权。

　　“我妈为人比较热情，你别介意。你介意也没关系，但是，就是，嗯——今天是不是我暴露了？”

　　周声坐到沙发上，笑了笑。

　　“不是，是我疏忽了，不怪你。”

　　“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吧？”语气十分不确定，明显“朋友”这个词是他绞尽脑汁半天才想出来的。

　　“我觉得还是，你觉得呢？”

　　“啊？”电话那边传来真诚的疑惑，然后凌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没事，反正没事就好。”

　　周悦蹑手蹑脚地从房间出来，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动作夸张得像在表演说唱。她从冰箱里拿了袋速冻饺子，然后进了厨房。

　　“检讨你写吗？要不要我帮你写一份？”

　　凌希笑了笑：“你是担心我乱写吗？放心吧，写检讨这事我可是经验丰富，知道哪些话能直接抄，哪些不能。”

　　他收了笑容，又问：“你还好吧？”

　　“挺好的，别人生气了就立刻道歉，不论谁对谁错，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尽量跟谁都不产生矛盾，但结果还是这样。可能讨好别人本身就是错的吧。可还能怎么办呢，如果我对父母和老师说明我真正的态度和想法，试图与他们真诚相待，会被气炸吧？”

　　姐姐周悦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生气，生气，还是生气，但除了生气外，并没有其他收获。

　　“抱歉，”她换回了之前轻松的语气，“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吧。”

　　凌希没有立刻回答。其实他挺能理解周声的话的，人与人之间能做到完全互相理解，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改变别人比改变自己还要困难，彼此体谅一点，能尽量减少摩擦，就是理想情况了。

　　他想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世界上有些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再多的安慰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所以他决定做些实际的事，比如——

　　“要不，你那份检讨，我来写？”

　　“不，我要自己写，我还从来没写过检讨呢。说起来，”周声忽然起了好奇心，“你到目前为止，写过的检讨一共有多少啊？”

　　凌希想了想：“算我‘借鉴’别人的，大概得有二十多万字吧，不过如果只算我自己写的，应该不超过一千字。”

　　“这也太少了吧，这次的检讨最少要两千字的。”

　　这是他们伟大的李校长面带微笑要求的，每人的检讨都至少写两千字，多多益善，上不封顶。

　　……

　　凌希：“我努力。”

　　“而且要百分百原创，不能借鉴别人的。”

　　……

　　凌希：“那我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