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衣默

45、第四十五章 矛盾

　　第一次见到田岡未依的时候，她给他的印象，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
　　田岡未依，其实，她并不是那种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女孩，可是，当她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你时，暖暖的，会让人感觉很舒服。
　　因为他是仙道，因为他的篮球天赋，所以，从小到大围在他身边的女生并不少，有勇气向他告白、递情书的，也不在少数，面对那些女孩，他温和有礼，却也仅止于此，无形中，他在自己和那些女孩中间划下了一条线，从未让谁跨过那条线一步——而田岡未依，绝对是个意外。
　　他会开始注意她，是从那次海原祭开始，红红的眼眶，明明想哭却硬是咬牙忍住，当她站上舞台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她也许会哭出来，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她没有哭，甚至，还把那首歌，从头唱到了尾。
　　她的歌声，并不是十分甜美，然而，他却觉得她唱得真的很好。
　　因为是用心在唱，所以，她很棒！

　　她说，因为你是仙道，她说，有了仙道的陵南，一定不会输。
　　她对他说了很多很多，每一字、每一句，满满的，都是毫不保留的信任，说实话，他从未被人这样毫不保留地相信过，那样的感觉，很新鲜、也很有趣，他想，为了她的信任，他不会让陵南输。
　　明明，他并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而田岡未依绝对是个麻烦的女生。
　　她敏感、爱哭，情绪很容易受周围的事物所影响，这样的女生，谁说不是麻烦的女生？按照他的性格，对这样的女孩，他该做的，是敬而远之，可惜，世事无常，他非但没有疏远她，相反，渐渐地开始在意她，在意她的笑、在意她的眼泪，像个担心女儿的父亲一样，看到她落泪，会忍不住上前安慰，看到她强颜欢笑，会上前出借自己的肩膀，希望她痛快地哭一场，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时，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加油的球场，习惯了在有她关注的球场上，全力以赴。
　　他希望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他希望她加油的对象只有他，很幼稚的占有欲，有一点点的伤脑筋，可是，感觉并不坏。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交过女朋友，在感情上，他并不是个天才，也不懂浪漫，所以，和她在一起时，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关心，笨拙而生涩，甚至，连喜欢你这样的字眼，他也说不出口，只能拐弯抹角地给她暗示，偏偏，她是个迟钝的女孩，不挑明说，她根本就不会懂他对她的真实心意。
　　终于愿意承认她跨过了他划下的线，让她不知不觉走进了他的生活，是那场和湘北的练习赛，看着她对樱木花道的笑，不知为何，他很不舒服，以至于，一向在球场上从容自若的他，像个孩子似地，对樱木发起了挑战，当湘北反超陵南的那一刻，想起在球场边可能会面露担心的她，他终是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全力以赴，当比赛终了的哨声吹响，当回过头瞥见她喜极而泣的脸，那一刻，他发现，能在球场上被人称为天才，是一件很好的事。
　　她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女孩，所以，她对他的心思，他都知道。
　　以前，没有理清自己对她的感觉，他有暗示过她，想要她放弃，可是，看到她失望的脸，他的胸口，微微有点疼，于是，放任自己的心，他和她慢慢地走近，他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然而，那天，当他兴起跑去她家，却意外看见她提着便当盒，走进那个白发少年的家时，不知为何，第一次，他对自己认定的事，产生了怀疑。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门边，隔着半开的门，留心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她和那个男孩坐在餐桌前，她满脸期待地看着男孩吞下她亲手做的便当。
　　那样的表情，他很熟悉，因为每次上场，球一到他手里，她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原来，会让她露出那种期待神情的人，并不只有仙道一个。
　　仁王雅治……是吗？他会记得那个男孩，是因为她说过，那个男孩和她从小一起长大。
　　那个男孩认识她……在他认识她之前，她为那个男孩哭过、痛过，也因为那个男孩而成长，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男孩在她心里的分量，很重。
　　忽然，有那么一个疑问：如果他不是仙道，如果他没有加入陵南，如果他不会打篮球，如果他没有被人称为天才，那么，她是不是还会用那般崇拜的眼神看他？是不是还会对他说：因为你是仙道，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他很想知道，他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是陵南的王牌，还是值得她信任的仙道？她喜欢的是他，还是那个在球场上如鱼得水的仙道？
　　反反复复，他想了很多很多，却怎样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他试着拉开彼此的距离，想让自己冷静，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和她的关系。
　　樱井麻秋，他会记得这个女孩，是因为这个女孩和她一样，都用那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甚至，樱井还比她勇敢，曾大声地和他说，她是因为喜欢他，才申请当篮球队的经理，于是，当樱井殷勤地替他送上毛巾和水的时候，他不再拒绝，甚至，还笑着和她聊了一会儿天，有意无意，他试探着樱井，暗示着说，自己不想再打篮球了。
　　“为什么？仙道学长有那么高的天赋，为什么会不喜欢打篮球呢？打篮球的仙道学长，才是完整的仙道学长啊！”樱井，是这么和他说的。
　　打篮球的仙道才是完整的仙道，仙道……是和篮球天才画上等号的。
　　“我最喜欢看仙道学长打篮球时的样子，真的是很帅呐！”樱井看着他，晶晶亮亮的眼神，和那个女孩每次看他时的目光，很像。
　　樱井说，她喜欢打篮球时的仙道，而不是仙道。那么她呢？她也是如此吗？
　　是啊！应该是这样吧！
　　“因为陵南的王牌是仙道，所以我们陵南不会输！”
　　“我的梦想？当然是看着我爸爸的梦想，变成现实啊！”
　　想起她说过的话，陵南和仙道，每次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他是仙道，因为他是陵南的王牌，所以，她相信陵南一定不会输。
　　她对他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因为，他是陵南的仙道，并非他是仙道。
　　好像，有一点可悲，这样的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她，怕问出口，她给他的答案就是他并不愿意听到的那一个，所以，他开始无法面对她，故意疏远她，故意拉开和她的距离，而她，只是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疏离，不闻不问。

　　夜深了，他知道她还在室内体育场，情不自禁，他调转脚步，想再看她一眼。
　　他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边哭泣，几乎没有犹豫，他向她走了过去。
　　“为什么哭？”是因为他吗？
　　“呵呵，没有，我没有哭。”她偏过头，肩膀一颤一颤的，这样……还叫没有哭？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把她拉进了怀里，从不知道，一向漫不经心的自己，原来也会有这样肉麻的心情。“为什么哭？”他又问了她一遍，为什么这么执着？也许，只是孩子气地想要证明，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一点痕迹的——那个痕迹，与陵南无关。
　　可是，她却说，“……我又被我爸爸骂了。”
　　是被爸爸骂了，才躲在这里的哭的，是吗？
　　原来，是这样……
　　心，沉落谷底，说不清的失望，肆无忌惮地蔓延。
　　失望，他在失望什么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他是仙道，因为他是陵南的王牌，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会完成她爸爸的梦想，她在意的，是陵南，她的梦想，也是陵南，那么，他呢？他在她心底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只因为他是陵南的王牌，陵南的支柱吗？
　　一路披荆斩棘，他带着陵南，闯进了决赛周。
　　得到晋级决赛资格的时候，他看见她笑了，只是，那样的笑容，有些勉强。
　　为什么……会勉强？陵南进入决赛周了，不是吗？她爸爸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不是么？既然梦想近在眼前，为什么她却越来越不开心？
　　湘北对翔阳的比赛，他中途离席，来到自动贩卖机前，意外，他看见，早早等在那里的她。
　　她的手里，拿着刚买好的饮料，是他平时爱喝的那种。
　　看到他，她对他扯出微笑，不自然地摇了摇手里的饮料，问他：“我很聪明吧？”语气，很像等着讨赏的孩子。
　　几天没有认真看过她，他发现，她瘦了，单薄的身子，憔悴的脸孔，原本圆润的鹅蛋脸成了削尖的瓜子脸，小小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他微微蹙了蹙眉，为了陵南担心成这样，值得吗？
　　“放心，你爸爸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没有接过她手里的饮料，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重新投入硬币，淡淡地，这样对她说。
　　“嗯！我知道！呵呵！”她尴尬地笑笑，然后，扯了个借口，举步离开。
　　他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伸手，按下了亮起的键。
　　“砰”
　　有饮料掉了下来，弯腰，拾起，冰凉的感觉浸透指尖，似乎，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