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60、四月十六

　　“看来，刚才的震颤让时空隧道偏离了预定的‘着陆点’。”
　　单钰珏在一息之间就得出了结论，而这个结论也显而易见。虽然周围景象与约瑟夫·李藏匿的异世界颇为相像，但她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正确的目的地——脚下尸体堆积如山，从腐烂程度推断，这些人应该死了很久了；目之所及，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不见一栋类似医院或是写字楼的建筑。朱笠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五个人。
　　钟佳佳问：“组长，现在怎么办？”
　　把他们送到这儿来的通道已然关闭，没法原路返回。因此只有两个选择：一，原地等候救援；二，探查这个世界的情况。朱笠并非一遇意外就裹足不前之人，自然选了后者。不过他也提醒道：“这里或许是别的平行世界，务必小心谨慎。”
　　于是众人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履薄冰般往地面走去。行至半路，走在最前头的单钰珏突然一个手势示意全队止步，然后蹲下身，眯眼观察起一具残尸来——这具尸体缺足断手，全身上下唯独头颅完好无损，但奇怪的是，其后脑凸出去一大块，肿得和鸵鸟蛋似的，仔细看，还能发现稀疏的头发之下头皮晶莹水润，好似他死前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此处，以至于完全不受风化的影响。单钰珏站起来，左手做出有状况的暗号，右手握住苗刀猛地一刺，一刀贯穿了那个奇异的肿块。
　　从刀尖传来的柔软手感令单钰珏确信这里面滋生着异物。其余行动人员登时高度戒备，留神注意起脚底以及附近的尸体来。骤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沿着刀身向上袭来，单钰珏猛地抽刀一甩，只见在一坨绿如痰液的黏液之中，几只白花花的大虫子落在了其他尸体之上，它们仿佛初次暴露在空气中，难以适应地蜷缩起身躯左右晃动，犹如被钓上岸的鱼一样。
　　尽管这怪虫的体型偏大，与单钰珏在现世中见到过的略微不同，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看出了它究竟是何物，“是异鞭虫！”
　　下一刻，宛若被这一句惊醒了一般，一大片白色浪潮从尸体下浮现出来，将这帮不速之客层层包围起来。朱笠恍然大悟，这儿根本不是万人坑，而是这些异虫的巢穴！
　　好在他们准备完全，带了消杀液过来。随着滚滚白雾喷涌而出，那些嚣张的寄生虫顿时老实了下来。风一吹，纷纷从尸身上滚落。就在众人安心的瞬间，远处一具尸体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且由于脆弱的颈骨架不住沉重的脑袋，居然直接“咯吱”一声断了，肿胀的头颅顶朝下扎入地上尸骸的缝隙之间，数颗虫卵从脖子的断口里溢出，透明如西米。
　　那没了头的尸体仿若邯郸学步的孩童，每走一步就趔趄一下，在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却一下子无师自通了似的，不仅稳得一脚踩碎了一条断手，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行人冲了过来。于是又受到了消杀剂的洗礼。
　　然而药雾还未完全散去，那尸体屹立不倒的身姿却借由昏暗的光线率先倒映在了众人眼中。刹那间，单钰珏一跃而出，只见一阵寒光凛冽，那尸体被削成了四五块散落。她随即又是侧身一刺，精准穿透了另一具爬起来的尸体。
　　其余人转目一看，这才发现密密麻麻的群尸已然蜂拥而至，各个张牙舞爪堪比饥不择食的饿狼。朱笠下令道：“它们钻进尸体就是为了躲避药水，先换真家伙上阵！”
　　行动队得令，立马抄起真枪实弹一阵扫射，再配合消杀喷雾。钟佳佳亦张开翅膀飞至空中，换上特研院新送来的水装弹掩护队友，一时间火光四起，焦味熏天。然而被异鞭虫唤起的尸体实在太多，弹药消耗的速度远超想象，如此拖下去不是办法。朱笠当机立断，发令先撤到地面上，随即一颗手雷丢了出去，炸起一片碎尸烂泥。
　　于是众人集中朝一处开火，勉勉强强把包围圈突破出了一个缺口，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单钰珏仍在最前方打头阵，她一刀斩断两具尸体的脑袋，从溅起的虫卵之中穿梭而过，踩着斜坡猛然跃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平地上。
　　可就在这时，她足下地面倏地一陷，仿佛整个人踩在流沙上一样，小腿一下子没进了沙土，几乎是在与钻心剧痛袭来的同一时间，她转头大喝道：“别过来！”
　　朱笠等人闻言变色。钟佳佳心下一惊，当即飞过去双手插入单钰珏腋下，奋力把她拔了起来，但下一秒看到的画面，却令其眼眸骤然失色，“珏，你的腿……”
　　在感到疼痛的瞬间，单钰珏就预感这两条腿是保不住了，然而实际情况远比想象中的糟糕——不仅血肉被啃食殆尽，连骨头也被蛀出了好几个空洞，还有两条虫子依依不舍地往大腿里钻。钟佳佳忍不住掉泪，一滴眼泪恰好落在了单钰珏脸上。
　　“小伤。无事。”
　　单钰珏云淡风轻地拿苗刀往腿上一削，那两条虫子便和被割掉的肉一起掉了下去。
　　钟佳佳咬牙憋泪，没回话。随即，耳机里响起了朱笠的声音：“单钰珏，伤势如何？”
　　“马马虎虎。”单钰珏面不改色地把刀放回刀鞘，用随身携带的绷带裹住伤口止血，“这万人坑周围的泥土有异，保险起见，还是让佳佳送你们出来比较好。”
　　话音一落，一轮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被血月照出来的钟佳佳的影子。她一抬头，不知何时，一个足有十层楼高的泥人正低着脑袋，以不存在的双眼紧盯着她看——
　　柳叶承认自己小看戴素楠了。
　　尽管沈连寂提醒过其能力不容小觑，但她委实没料到她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眼下朱笠等人不是掉入时空隧道的夹缝永远被困其中，要么就是被卷去了其他平行世界的某个时间点。无论他们此刻是生是死，都必须设法找到才行。
　　她歉疚地看向韦小辉，“抱歉，你明明是按照我指引的方向打开的通道的。”
　　韦小辉明白这不是她所能掌控的，“能找着他们吗？”
　　“我不敢打包票，但也并非毫无希望。只是你……”
　　“我能坚持。”
　　看着韦小辉的坚定眼神，柳叶受到鼓舞，点了点头。她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仰望盘踞于天边的骇人漩涡，两颗义眼蓦然发出美如极光的光辉，一幅又一幅唯有她才能看见的景象如电影胶卷般铺陈开来，光怪而陆离，令人目不暇接。她在其中徜徉搜索，视野一下子放大一下子缩小，一个人一生的悲欢离合可以被压缩在一秒之内，一朵花从吐露绿芽到含苞待放亦可被拉长至数年的光阴。
　　韦小辉默默来到一边坐下，他现在最大的任务是休息，从而在柳叶寻到朱笠等人后重新连通两个世界。突然，与他们一同守在此处的强制队二队队长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道：“有敌人来了。你们待在这儿别出去，一切交给我们。”
　　他让一名部下留下来保护他们，与其他人来到了写字楼外。等待他们的，是一群摩肩接踵而来、凶恶如丧尸的克异体！
　　刹那间，又是一记惊雷激起亮如白昼的闪电，漆黑的枪杆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轰隆一声巨响之中，随着最后一名队友倒下，卜瑞珉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窘境。
　　半个小时前，他收到普通市民在此遇难的消息，便连忙带了一拨人赶来解救，讵料一头栽进了敌人的陷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懂得“智取”的克异体，不由得敬佩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坚定了把这些混蛋全部抓去煲汤的决心——哪怕理智上明白他们实则也是受害者。
　　麻醉弹用完了，他便装备上实弹，试图孤身突出重围。枪林弹雨之中，一批克异体陆陆续续倒下，但更多的则以同伴的身体肉盾，一边不依不挠地缩小包围圈，一边见缝插针地突袭。卜瑞珉深知他们是在有意引导自己开枪，从而加快子弹消耗，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办法应对。不多时，弹匣空了，从队友尸身上搜罗来的弹药也用完了。他心一横，索性丢了手枪，脱了早已在激战中被弄破的防护服，抽出绑在腰上的警棍和匕首，准备近距离搏斗。
　　他并不打算死在这儿——凌云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今晚又有那么多同伴牺牲，所以他决不能让他们白白做出牺牲。他怒喝一声冲上前先发制敌，一棍敲在一个克异体的脑门上，继而一腿踹掉从左边扑过来的家伙，左手反手握着匕首一划，切开了第三个人的喉咙。
　　这群克异体的头头见他不是一般的棘手，转换策略，突然五指捅入自己的脑子，从中拉扯出了一条不断蠕动的细虫，接着从地上抓起一位奄奄一息的警员，在他的后脑上开了个洞，把那条虫子塞了进去。
　　仿佛电池耗尽的玩具突然被通了电一般，那警员倏地浑身剧烈一颤，两颗眼球爬上扭曲的血丝，瞳孔瞬间扩大了好几倍。他痛苦地甩动四肢，奋力挣扎了好几下才慢慢平静下来。克异体头头满意地松开手，分外期待起接下去的发展来。
　　只见那警员垂着脑袋，僵硬地抬起右脚，晃晃悠悠地踩在了地上。走了几步，他脑子里的异鞭虫适应了这具新躯壳，控制起来也自然了不少。他刻意绕到卜瑞珉身后一拳挥出，虽然被躲了过去，但也成功让卜瑞珉愣住了。
　　其余克异体抓住他分神的间隙，一齐扑上去把他按在地上，夺了他的武器。卜瑞珉自然被这卑鄙伎俩气疯了，不可遏制地大吼起来。
　　那克异体头头见他死到临头还反抗，料想他应该不会乖乖沦为傀儡，所以也就不在他身上浪费虫卵了。他眼珠一转，操控那警员走过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这警员虽然身受重伤一度濒死，但异鞭虫的寄生令他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只不过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看手中的匕首举过卜瑞珉的头顶，他拼尽全力把嘴巴张开一条缝，挤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快……逃……”
　　卜瑞珉本在竭力反抗，可一听见这绝望的呼唤便傻了，目光对上警员不忍哀痛的眼神，一时间如鲠在喉。
　　克异体头头表示这戏码太无趣了，下令赶快解决了他。但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轮胎飞速摩擦地面的动静，他一回头，一辆轿车骤然撞破人墙逼近，并且直接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克异体们一下子群龙无首，当场呆了一呆。那轿车当即一个急刹车，司机从车上下来一把拽起卜瑞珉丢到副驾驶座上，然后猛地踩下油门撞开一排挡路的家伙，飞奔而去。一众克异体旋即回过味来，纷纷蹿上警车追了上去。
　　卜瑞珉被扔进车里的时候，后脑狠狠磕在了车门上，以至于整个人都七荤八素的。他抱头呻吟了片刻，身子尚未坐正，眼光便先瞄到了司机的侧脸，于是大脑立时一片空白。
　　蓝涯目不斜视，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手雷，从车窗丢了出去。霎时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天际，紧接着是车辆相撞的声音。蓝涯余光一瞄后视镜，只见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冲出黑烟，打滑了也紧追不舍。
　　“你这总是招惹人渣的体质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咋舌。”
　　蓝涯微微一笑，又摸出一枚手雷抛出，把那两辆警车炸翻了。确认敌人被消灭光了，他转过头，终于正眼看向一脸震惊的卜瑞珉——
　　“好久不见了，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