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59、四月十五

　　零点一到，韦小辉和柳叶合力打开时空隧道，一个散发着点点光晕的巨大黑洞瞬间于众人眼前展开。朱笠回头看了一眼单钰珏、钟佳佳以及同行的强制队一队，一言不发地带头没入了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其余人紧接其后，一个个义无反顾，哪怕明知或许将会一去不复返。柳叶目送完全队人启程，右手轻轻一点戴着的耳机，“焉部长，他们已经出发了。”
　　“这次可以维持多久？”
　　“四十八小时。”
　　“那这两天，拜托你和韦小辉坚守到底了。”
　　韦小辉虽然能开启通往异世界的通道，但有两个非常大的缺陷：他每次只可打开一条通道，且通道的出入口必须位于同样的位置。
　　以本次为例，由于连通一次平行世界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所以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韦小辉没法另辟蹊径打开一条新的时空隧道。如果朱笠等人不能在此时效内回来，那么就只能暂时被困在异世界了。
　　至于第二个缺陷，朱笠在制定作战计划时，也有所考量：一，约瑟夫·李定然做好了防备措施，若从现世带去交通工具，阵仗未免太过显眼，因此只能徒步行动，这就使得“降落点”不能离目的地太远，且最好有掩护体方便他们整顿部署；二，虽然异世界里的怪物们大多被消灭了，但也不能直接判定一只不剩，所以得选择一个容易清场的地点落脚。综合上述方面考虑，他选定附二医老院区附近的一栋办公楼作为隧道的出入口。在现世中，这栋办公楼刚建成不久，由于各种原因还未开始招商出租，故一直是未开放状态，没有受到克异体们的破坏。而从纪信拍摄到的画面来看，这楼也很好地在末日中幸存了下来，即便真有几只不识字的怪物强行闯了进去，解决起来问题也不大。
　　眼见一缕昏暗的光芒从前方漏进来，朱笠当即提醒全体注意。但就在这时，时空隧道猛地震颤起来，众人脚下骤然爬出数条裂痕，伴随着一阵哀嚎，一方空间毫无预兆地坍塌，几名行动队员坠落进了深渊般的漆黑之中。朱笠心道不妙，立刻号令全体往前冲。单钰珏猝然加速打头阵，奋不顾身地跃进那道微光的源头，随即又在落地的刹那拔出凌冽的苗刀以防敌袭。然而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愣住了。
　　——这里根本不是写字楼，而是一片沉睡于血月苍穹之下的万人坑。
　　“朱笠他们出意外了？到底怎么回事？”
　　得到消息的那刻，甯安正在风逸才的侦探事务所里。施杨收起手机，答道：“柳叶说，可能被卷到其他平行世界里了。原因暂且不明。她正在想办法。”
　　甯安猜想，这意外来得如此“及时”，十有八九是出自约瑟夫·李他们之手。如此一来，朱笠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果然管控局这边的计划全被他预料到了吗？真是棘手。
　　“能影响到时空隧道的人，应该只有戴素楠。”施杨沉声道，“既然她和傅绫有事要做，那么只要找到她们中的一人，另一人也自然会现身。届时，让戴素楠把一切恢复原样即可。”
　　甯安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傅绫逃跑，毕竟有他一份责。因为他是在没把握风逸才就在蓟州街的情况下打了那通电话，尽管风逸才如约现身时，他即刻暗中通知了施杨，可这中间的时间差终究让施杨来晚了一步——桌子上的泡面完全泡发了，烫也凉了，虽然二楼有人新留下的痕迹，但其主人早已离开了。
　　“你怪我吗？”甯安略为愧疚地问，“如果不是我打草惊蛇，傅绫也许就跑不掉了。”
　　“从你和风逸才的谈话推断，约瑟夫·李应该是觉得他没什么用了，所以才让他把秦源野送到沈连寂面前。”施杨平淡地说，“而傅绫，考虑到她还有用，约瑟夫·李定不会让她毫无防备地跟着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的人。事实上，你也赌对了。风逸才没有提醒傅绫逃跑，但她还是带着秦源野走了。即便她没走，也不意味没有第四个傅绫。换句话说，你的判断是对的，比起傅绫，风逸才更容易被拿下。”
　　甯安不置可否，看了看摔在地上的座机——不知不觉间，纵使他不将自己的推断诉诸言语，施杨也能一丝不差地读懂。这份默契让他在眼下的绝境中也能泰然自若。
　　“我离开管控局的时候，因为又有状况发生，部长和钱组长便带人支援去了。现在，傅绫的下落得由我们两个人找了。”
　　施杨点了点头。下一刻，轰然一道雷电劈裂天空，惨白的闪电陡然照亮四壁。二人立马奔出屋一看，只见浓密的乌云从西面八分汇聚而来，继而席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霎时间厉风嗥呼，混杂着血腥味的硝烟四起。漩涡之中，空间不断挤压折叠出以肉眼可见的晦暗光影，旋即被一只无形之手撕开一条口子，泛着幽光黑如墨汁的东西从中渗出，如雨点般散落大地。那黑色雨滴宛若一颗颗黑珍珠，下落至一定程度之后突然各自散开，一边膨胀成球，一边坠落向远方。
　　突然，一个黑球直冲蓟州街而来。施杨眼疾手快，一掌将甯安推进屋内，随即侧身一闪躲了过去。那黑球扑了个空，滑翔一周再度袭来，速度还比刚才更快了，而被它碰过的地面则瞬间凹陷下去一块，仿佛被利器切割了一样，弧形切口十分平整，不见半粒沙砾松弛散落。施杨略一皱眉，处变不惊地站在原地，拔枪开了一枪。
　　这球体仿佛质地柔软，抑或是根本不具备实体，子弹与其相交的瞬间，就像被它吞下肚了一样踪影全无。与此同时，它的体型又进一步扩张，大小刚好够一口闷掉一个人。瞧出物理攻击对它不奏效，施杨犹豫了一下，径直朝它伸出手。
　　甯安猝然冲出来挥起一股烈风，紧接着一把抓住施杨的手腕，一路狂奔。他余光往后一瞥，只见那球体竟然安安稳稳地穿透了狂乱的气浪，分明前一秒还在相距四五米之处，下一秒却蓦地近在咫尺，此刻天外电光一闪，一抹散播着不详之气的暗影恰好投在其视网膜上，瞬间由小变大遮盖住了他的瞳孔。
　　电光火石之间，施杨反向一拽把甯安甩到一边，而他自己则与那黑球边缘擦肩而过，幸好安然无恙。二人分别在地上滚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蹿进了一条小巷。
　　甯安知道施杨方才伸手想要做什么——由于物理攻击不奏效，他便想用无效化的能力试试看。然而地面的切面太过异常，甯安赌不起，也不敢赌，而且刚刚他借风打掩护的时候，气流在逼近那球体的瞬间倏地消弭而非消散，仿佛那一方寸的空间被完全隔绝了一般，即便是空气也没有孔缝可以钻，因此绝对不可与其正面硬拼。
　　施杨亦明白甯安的顾虑，然而那黑球穷追不舍，而且因为体积比较大，两侧不可避免地抵触围墙，以至于一边追，一边把墙给“吃”了个干净。他道：“这球或许和倪子坤有着类似的功能，可以操控和吞噬空间。除了我，没有其他法子阻止。”
　　“但是你……”
　　“你昏迷的时候，我的能力得到了加强。如果没用的话，我会自断手臂。”
　　施杨其实并不全在赌。早在那球从天而降时，他便觉察出它就是冲着甯安去的，并且方才与它擦肩之时，其飞行轨迹略微偏移了几度，如果不是它喜欢嫩的讨厌老的，那就说明它忌惮着自己。甯安虽然担心，但相信施杨的决断，“好。若是不行，我替你断。”
　　于是二人冲出巷子，一个留下来等待黑球靠近，另一个捡来一根绳子系住前者的腰带，这样一来，即便他届时无法自行断臂，他也能把他给拉过来。
　　这大黑球的速度比原先慢了不少，不知是“吃”太多“撑”到了还是怎样，也没使上先前用过一次的“瞬移”技能。在它凑上来的那一刻，施杨毫不犹豫地出手一探，虽然小臂随即被埋没进了幽黑之中，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似乎自己这手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被分解成了无数细小的微粒。见施杨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甯安当即大喝一声，发力一扯绳索。
　　施杨立马回过神来，在黑球淹没整条手臂之前跳了回来。倏忽间，那球体宛若终于膨胀到了极致，蓦然在一阵扭曲之中被吸入球心，登时消遁不见。
　　下一瞬，像是要填补空缺似的，周遭空气哗然回涌，甯安只觉一下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前推了好几米，但再一眨眼，却发现自己仍位于原位，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仅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待四下平息下来，他一转头，确认施杨少了袖子没少皮肉，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施杨却愁眉不展，直勾勾地看着手臂，好似哪里不对劲。
　　甯安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施杨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这手和原先不一样了，但活动起来顺畅自如，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那球确实吞食不了我。不过，应当不是我让它消失的。”
　　甯安也看出来了，“或许，它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尽管知晓了这黑球的弱点，但二人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明朗。且不说躲避这球的追捕十分困难，光是刚才那一拨“阵雨”专挑居民区落下，就足够想象有多少人遇害了。
　　“去那漩涡正下方的地址吧。”过了一会儿，甯安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声音低沉地说，“不出意外，戴素楠应该就在那儿。”
　　这时，又一道雷电轰隆作响，动静大得仿佛直接劈在头顶上。玉玉蓦地睁开双目，原本漆黑的眼瞳变得像染上鲜血一样猩红。它突然蹿出小窝，一蹦一跳地来到了阳台上。
　　和玉笙看见这一幕，立刻停止备课，担心地跟了上去。
　　“玉玉，你怎么了？”
　　这几天，玉玉一反乖巧的常态，仿佛地震来临前倾巢而出的动物一样，总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和玉笙害怕它生了病，所以时时刻刻关心着它的状况。玉玉置若罔闻地仰望黑云压城的天空，突然化成三尾白狐的形态，喉咙发出低低嘶鸣。
　　和玉笙越发不明白了，蹲下来抚摸它的脑袋，“是因为天气吗？”
　　玉玉没回应，身上的纹路闪现出几缕绯红之色，仿佛在火山灰下暗流涌动的岩浆。
　　其实和玉笙也觉得这天色不太对，空打雷不下雨仅是其次，主要是那发着紫光的漩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让人无端联想起“末日”“厄运”之类的词。
　　“我们还是进去吧，玉玉。”
　　话音一落，玉玉猛地扑起把和玉笙压倒在地，接着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堪堪站在了阳台的护栏上。和玉笙猝不及防吃了一记疼，还未来得及问玉玉怎么回事，便先被余光捕捉到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他斜目一瞄，那竟然是楚平！
　　楚平背着左手，右手举在半空中弯曲成钩爪，好似在抵挡什么东西。借着屋内的灯光，和玉笙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右掌前是一团乌漆嘛黑的物体，颜色比黑夜更深，看起来极不真切。它像是有意识地往前飞，但楚平却岿然不动地摁着，背影挺拔如山。
　　“他不是你的目标。”
　　他淡淡地说完，突然五指一扣，只听得宛若静电的“嗞啦”一声响，那团黑色的东西就像烛火一般熄灭了，连余烟都没剩下。
　　和玉笙的神色由惊讶变为认真，他站起来，沉声静气地问：“你到底是谁？”
　　楚平略微撇过头，“待在屋里，锁好门窗。”
　　和玉笙追问道：“刘禅嗣，是你吗？”
　　楚平浅浅一笑，回头仰望直冲宿舍楼来的其余黑球，纵身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