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13、一月十四

　　眨眼间，一片诡异的乌紫之色如墨滴般从伤口晕染开来，施杨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肌肉正在不断被腐蚀溶解，乃至整条手臂麻痹不已，皮肤上冒出一片又一片吹弹可破的小鼓包。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路明宇，目光微微锋利起来。
　　这时，不知状况的欧阳尧旭带着两名行动队员一头扎了进来。他本是担心施杨一人冲在最前面寡不敌众，一句“施杨你怎么样”还未说完，就被他的伤口吓了一跳。马阳浩一见又有人送上门来寻死，骤然挥起魔爪企图对欧阳尧旭下以杀手，好在他身边一名队员反应够快，立即一发麻醉弹打出，虽未能击倒马阳浩，但至少制造了空隙，让欧阳尧旭有时间防备起来。
　　欧阳尧旭惊道：“……麻醉弹对这家伙不顶用吗？”
　　“他应该是通过第四代阿克索才变成异类的，”施杨突然趔趄了一下，“看样子还携带着‘黑死病’病原体……”
　　“喂，你没事吧？”欧阳尧旭下意识想扶他一把，但是被拒绝了。施杨强忍着不适，又补充道：“霍诗雨和史佩均都不敌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千万小心。”
　　从施杨口中听到“小心”，不禁令欧阳尧旭害怕地咽了口口水。他目光一扫，竟见路明宇不仅不赶紧到自己这边来帮忙对付马阳浩，甚至还把中弹的郭嘉扶起来，当下明了发生了何事，破口大骂道：“路明宇你这混蛋！该不会是你联合他们阴了施杨吧？”
　　路明宇凛然道：“既然你们不顾琳琳的安危全力出击，那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你是蠢猪吗？”欧阳尧旭平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了有一名猪队友的滋味，不禁气得牙直痒，“我们早派人去搜救仇薇琳了，又不是真对她不管！”
　　路明宇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你们找到她在哪里了？”
　　欧阳尧旭噎了一下，略微心虚地道：“当然！”
　　“他骗你的。”郭嘉哂笑道，由于挨了两枪，他失血过多，导致脸色极为苍白，“要是他们把你的琳琳救走了，我这边会立刻收到消息。”
　　路明宇大怒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骗我？”
　　欧阳尧旭在心里暗骂那两颗子弹怎么就没把他的嘴打烂，“史佩均确实去找她了。更何况，既然这臭小子能收到小公主那边的消息，那他身上肯定有相应的联系工具或方法。只要我们得到了它，岂不是就能知道她到底被关在哪里了？你干吗要对他言听计从？”
　　郭嘉承认自己有点小看欧阳尧旭了，也难怪他当日能从马阳浩的手中逃脱。他淡定地道：“若我被抓或是死亡，仇薇琳就活不了。小宇，你自己选择。”
　　“你……”欧阳尧旭只恨自己三脚猫路数打不过路明宇和马阳浩，要不然早冲上去把这混蛋狂扁一顿了，“路明宇，你别告诉我连这种话都信！”
　　路明宇压根没把欧阳尧旭放在眼里，他弯腰背起郭嘉，一言不发地从工厂后门离开了。欧阳尧旭当真是被他给气坏了，不由自主地想追上去，但余光瞥见脸上杀气森森的马阳浩，又立刻缩在了原地。
　　马阳浩早就迫不及待大开杀戒了。他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欧阳尧旭。因为他心里一直念着上次被他嘴炮以至于任务失败的仇。两名行动队员默默对视一眼，换成真枪立刻展开攻势，欧阳尧旭趁机试图带着脚步有些虚浮的施杨逃离，却不料才刚跑出没几步，只听得身后一阵惨叫，随即便是“咚咚”重物倒地的声音。他怯怯地回过头，只见那两名队员的防护服被撕成碎片，没挣扎几下就一动不动了，而浑身全是弹孔的马阳浩则歪头朝他一看，倏地面目狰狞冲来，那凶恶的样子简直要把他活生生剖腹剜心。刹那间，施杨率先反应过来，一掌推开欧阳尧旭，再一侧身躲过马阳浩的攻击，直接一拳把他打飞了出去。
　　马阳浩撞到墙壁上，脑子晕了一下，但又立刻爬了起来。而施杨却由于方才那一拳用力过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欧阳尧旭连忙跑上去拉他起来，但他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欧阳尧旭有些慌了。他不能丢下施杨独自逃跑，却更不想留下来被杀死，况且现在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支援，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他硬着头皮把枪开了几枪，虽然没有全部射中，但一颗子弹幸运地贯穿了马阳浩的喉咙。欧阳尧旭心想这下总该死透了吧，竟不想下一刻，马阳浩又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由于被方才那发子弹伤及颈椎，他的脑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着，每走一步就摇晃一下，同时鲜血流淌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掉到地上滚走，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仍旧咧成一道阴森的弧度，两眼死死地盯着欧阳尧旭，眨都不眨一下。欧阳尧旭只觉自己要疯了，不顾一切地胡乱一通连射，没注意到中途子弹打完了。他愣了愣，才想起得更换弹夹，可马阳浩却已然近在咫尺——
　　霎时间，一抹影子一闪而过，欧阳尧旭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马阳浩的脑袋就不见了，空剩一具无头躯体在他面前。而更他毛骨悚然的是，那躯体居然还能动弹，好像被一分为二的蛇，四肢剧烈抽搐了一会儿，才老实“咚”一声倒了下来。欧阳尧旭惊恐地睁着双目，急促呼吸了几下，猛地呕吐了起来。
　　虽然他的晕血症已经治好了，但哪怕是从不晕血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血腥的画面。他吐得眼前一黑，但好歹没晕过去，抬起头，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男人一手抓着马阳浩的头颅，他略一用力，那头颅顿时变形，化成了一摊深色的血水。
　　欧阳尧旭又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已经没东西可吐了。他感觉自己应该见过这个人，但却愣是想不起来。这也难怪，毕竟刘禅嗣的大名虽响彻整个管控局，但这是他初次以自身原本的样貌出现在他眼前。
　　刘禅嗣把手上东西随便一丢，两颗颜色偏浅的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了欧阳尧旭和施杨身上。欧阳尧旭分不清他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拼命举起双手把施杨护在身后。施杨费力地抬起眼皮，认出了他是何人，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刘禅嗣走上去，突然一掌把欧阳尧旭掀开，又一手抓起施杨的右手，令他疼得紧紧皱起眉头。
　　欧阳尧旭惊恐地道：“你想干什么？”
　　“虽说你们的生死不关我事，但既然和他约好了，再怎么样也得做到。”
　　刘禅嗣冷冷地说罢，毫无预兆地松了手。欧阳尧旭连忙上去查看施杨的状况，确认他没有受其他伤之后，刚想找刘禅嗣问个清楚，却到处都不见他的身影。
　　“醒了？感觉如何？”
　　郭嘉缓缓抬起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空气中还有隐隐药水的味道。路明宇解释道：“你伤得太重了，所以我撬了就近一家诊所的门，想办法把你体内的子弹取了出来。不过，要是不尽早接受正规治疗的话，你坚持不了多久的。”
　　郭嘉不以为意地道：“放心，至少现在是死不了的。”
　　“因为阿克索吗？”
　　“那确实是个好东西。让人想死也死不了。”
　　路明宇严肃地问：“琳琳到底在哪儿？”
　　郭嘉流露出厌烦之色，“你刚才为什么不听他们的话？”
　　路明宇脸色一沉，“我信不过管控局。”
　　“为什么？”
　　“琳琳身边有多少人保护，我最清楚。就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绑得了她？除非有人故意让你们得逞。”
　　“你觉得，是你上面的人安排的？”
　　“十有八九。”路明宇只恨自己太愚钝了，没能早些察觉到，“他的人应该很久就被安插在琳琳身边了，并且一直在等待时机。而你们正好给了他这个时机。”
　　“那你呢？”郭嘉不屑地笑了笑。虽然路明宇明嘴上没有明说，但他十分清楚他一直在等管控局攻过来，从而制造出自己处于下风的局面。接下去他会说什么，他连猜都不用猜。
　　“潘阳能不能杀死他们，暂时还不太好说，但你肯定是回不去了。”路明宇好声劝道，“你要我帮你照料你的手下，目前来看是不太可能了。你也别再固执了。”
　　“谁说我固执的，是他们的死活了？”
　　“你骗我？”
　　郭嘉阴恻恻地笑起来，“我只是想试一试你罢了，没想到你居然真信了。”
　　“你……”路明宇气得站了起来，他深呼吸一下，告诫自己必须冷静，“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郭嘉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我从少管所出来后，在道上混了好多年，也因此认识了不少人贩子。不得不说，袁老师是所有被拐卖的孩子当中，运气最好的。”
　　“你别转移话题！”
　　“我没转移话题。我就是想知道，袁老师当初究竟想不想卖掉你。”
　　“我？”
　　“袁老师并不会给所有小孩取新名字。只有被他选中的孩子，他才会给他取一个只有他才能叫的名字。”
　　路明宇怔住了，“那你……”
　　“没错。袁老师早就选中我了。”郭嘉淡淡地道出不为人知的真相，“只不过，一直没定下合适的买家。”
　　路明宇沉默了良久，“他有没有选中我，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我就是想知道。”郭嘉也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但他始终放不下这个心结，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他和我说他有你消息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十多年，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只可惜，老天爷还是那么不公平。”
　　路明宇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对袁老师的执着是错的。”
　　郭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即使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他也照样大笑，“小宇啊小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你说我错，那你执着那个仇薇琳就是对了？袁老师拐卖人口不假，但被那个仇薇琳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是对是错？你现在是要和我比他们之中谁害的人多谁害的人少吗？”
　　路明宇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郭嘉一发怒，包裹伤口的绷带立时被染红，“你和我根本没有两样！你甚至比我还恶劣，有什么脸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路明宇气得握起双拳颤抖不已，但他终究没顶回去。因为他必须救出仇薇琳。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失望至极似的，郭嘉再次朝天大笑起来，他算是看透了路明宇这个人的本质，他笑自己果然没错，他笑自己大错特错。他只恨自己那天在解脱袁老师之前没有先把他宰了！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配！”
　　路明宇是彻底被惹火了，他一把掐住郭嘉的脖子，面目狰狞地问：“琳琳在哪儿？”
　　郭嘉不甘示弱地道：“有种你就把我杀了呀。这样你就永远找不到她了！”
　　最后一丝理智嘣然断裂，路明宇抄起剪刀扎进郭嘉的伤口，疼得他整个人剧烈一抖，五官扭作一团。路明宇持续施力，令剪刀头又深入了几分，“你说不说！”
　　“哈、哈……”尽管郭嘉发出的音节模糊不清，但路明宇立马听出他是在笑，不由得把剪刀拔出来，又狠狠地捅了下去。郭嘉顿时晕了过去。
　　路明宇喘了几口粗气，恍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登时往后一退，跌坐在了地上——每当愤怒之际，他总是会大脑一片空白，进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袁老师那次是，这次亦是如此。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脸，唯恐自己亲手毁了唯一一条解救仇薇琳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一声细微的呻吟传进了路明宇的耳朵。他慌忙站起来，看见郭嘉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不由得大喜，“小嘉！”
　　郭嘉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他此刻意识昏沉，只能看见一道朦胧的轮廓。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于是气若游戏地道：“我带你……去找，仇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