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03、一月四

　　会议结束后，大家怀着各自的心思散去。见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了，景少骅立马慌慌张张地想要溜走，却被钟佳佳叫住了：“景少骅，原来你来了啊。”
　　景少骅顿时愣在原地，回头讪讪一笑。
　　“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啊？”钟佳佳走到他面前，“你该不会一直待在门口吧？”
　　景少骅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们嘛。”
　　“这有什么好打扰的？你是策处部的人，本就应该到场啊。”钟佳佳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道，“难道你还在对上次那件事耿耿于怀吗？那次少柔被伤得厉害，一时失控也是在所难免，你就别在意了。”
　　钟佳佳话中所指，自是之前在追踪绑架晨星的犯人时，景少骅的玫瑰竟企图吸其鲜血一事。钟佳佳为人善良，没有怪罪之意，景少骅当然十分感激。然而她不知道，他明显感到近些日子以来，玫瑰对鲜血的渴望变得越发强烈，这万一又在关键时刻碰上意外，断无法保证不会伤害到身边人，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在人多的地方久留。
　　“嗯嗯，我先走了。”景少骅挤出一道笑容，匆匆离去。钟佳佳本还想再和他说几句，余光瞥见单钰珏走来，便没有追上去。
　　单钰珏瞥斜目一扫景少骅的背影，略显不悦地道：“那小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异类，那玫瑰也本非他所有，难保不会再度失控。佳佳，你以后离他远些。”
　　钟佳佳不敢忤逆单钰珏，只好乖乖点头答应。
　　朱笠默默在旁目睹着一幕，不置一词。会议室里，等周围只剩下自己和焉然二人后，甯安走上前道：“部长。”
　　“怎么了？”焉然亲和地问，“还有事吗？”
　　甯安顿了一下，把之前和董峻国谈话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焉然听了，沉吟片刻道：“你是觉得，副局长和上层不只掌握了塞勒涅的状况，就连螺旋也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董峻国当天所说的“相信”一词，迟迟在甯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至少，他们应该清楚局势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是说，他们是故意放任的。”
　　焉然当即抓住了要点，“因为沈连寂知道其他平行世界的事情，并且和他们联系过？”
　　甯安无言以对。
　　焉然温和地笑道：“其实，易部长私下里找我谈过你。他说，你对沈连寂太过执着，这会影响到你对其他事务的判断。”
　　甯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不管沈连寂是否亲身经历过了平行世界，他所知晓的，最多只能成为经验，而经验却不是万能的。你明白吗？”焉然轻声道，“你现在的一些想法，实际上是在拿他和神比较了，但归根到底，他只是一个孩子。”
　　甯安的目光略微动摇。
　　“不过，他对我们也确实有所隐瞒。”焉然突然话锋一转，“但我认为，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应该相信自己的孩子。”
　　甯安惭愧地低下头，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一位合格的家长。”
　　焉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以后自然会慢慢想通的。”
　　这时，联络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会议室门口冲焉然道：“焉……焉部长，不好了！小公主那边出事了！”
　　中午，欧阳尧旭吃完饭，和晨星在手机上聊了会儿天，想着回办公室小憩一下，却不料前脚才刚踏出电梯，后脚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史佩均一掌重新摁了回去。史佩均朝他神秘一笑，一言不发地按下了按键“1”。
　　欧阳尧旭懵了一秒，眼见着电梯合上门往一楼降去，整个人顿时气炸，“你有毛病啊！”
　　史佩均一脸无辜，“我哪里有毛病了？”
　　“没毛病你不会等我先出电梯吗？把我推进来干吗？！”
　　“执行任务去啊。”
　　“执行任务那你就去呗！不让我出电梯几个意思啊？！”
　　话音一落，电梯到达一层，缓缓打开了门。欧阳尧旭白了史佩均一眼，正欲去按上楼的按键，却猝不及防地被史佩均抓住手腕，一把拽出了电梯。欧阳尧旭对他这一番故意找茬的行为忍无可忍，刚要面红耳赤地发作，下一刻又听他道：“你也得去。”
　　“我？”欧阳尧旭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谁说的？”
　　“我说的。”
　　“去你的！”欧阳尧旭一脚踹去，但被史佩均完美躲过，“你又不是我上级，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去？”
　　史佩均游刃有余地说：“方才甯安收到消息，小公主那边出了点状况。你也知道，小公主那可是VVVVVIP，自当得派最强的高手去保护。像咱俩这种三脚猫，就只能老老实实做联络部门发下来的任务。”
　　欧阳尧旭虽不知仇薇琳为何被管控局当祖宗一样供奉着，但若她遇险了，董峻国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施杨也去了？”
　　“对啊。”史佩均“真诚无比”地说，“所以只剩咱俩了。”
　　欧阳尧旭懒得和他斤斤计较，又给了他一记白眼，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架势，“行吧，那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和你走一趟。”
　　史佩均轻笑一声，率先迈开步子走人。欧阳尧旭整理了一下衣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就在昨天，丰台区派出所接到报案，有人在大街上当众猝死。法医在解剖尸体时，发现死者除却皮肤大面积呈现紫红色之外，肌肉组织还变得和橡胶一样韧，血管里的血液也全部凝固成了固体，颜色深如墨汁。
　　一般情况下，即使是死于某种恶性疾病或毒药，也不至于令尸身有如此离奇的变化，所以需要管控局出马，查明是否异类所为。由于害怕看到面目狰狞的尸体照片，欧阳尧旭拿着卷宗目光闪烁半天，突然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问：“死者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若是他杀，便极有可能是仇杀。警方有查出他是否曾与他人结过怨吗？”
　　史佩均哪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十分配合地答道：“他一个普通社畜，能和谁结怨？不这案子转得急，民警也没机会仔细问。”
　　欧阳尧旭顺势下起了命令：“那等会儿，我去死者家里问问他的人际关系。你就到案发现场好好找找，指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史佩均才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占便宜，“怎么，对死过人的地方有阴影啊？”
　　“胡扯！”欧阳尧旭心里发虚，嘴上却硬是不认，“那是我更擅长与人交流，能打探出隐藏在人心深处的秘密！”
　　史佩均付之一笑，权当自己多了一只又呆又傻的宠物猪。
　　约好汇合地点之后，二人分头行动。史佩均来到案发街道，望着死者暴毙时所在的位置，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的风景蓦然静止，继而如倒带似的迅速变化，最终停在了昨夜的一幕上。
　　只见一位中年男人骑着一辆略微破旧的自行车从对面缓缓而来，他看到有人在街边摆摊，大喇叭喊着“免费扫码领大米”，便停下车，挤进人群凑热闹。当他好不容易按部就班地完成扫码、注册、验证等一系列操作，并成功领到一袋大米后，他前一秒才刚把米放到自行车车头的篮子里，后一秒就猛然双眼一瞪，满脸痛苦地倒了下来。
　　史佩均微微勾起嘴角，转身进了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支铅笔、一本素描本和一个卷笔刀，提前到达约定的地方，点了一杯拿铁，悠悠地削好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起来。
　　不一会儿，欧阳尧旭来了。他瞅了一眼史佩均在做什么，一头雾水地坐下来，让服务员上了一杯热牛奶，“我和死者老婆谈过了。死者的确就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经济收入稳定，和周围的邻居还有远近亲戚都处得不错，也未曾得罪过谁。”
　　史佩均专心画着画，没半点反应。
　　“不过唯一和他关系不好的，是他的儿子。他儿子因为沉迷网络游戏荒废了学业，在十四岁那年被他赶出了家门，至今没回过家一次……”
　　欧阳尧旭说着，注意到史佩均还是无动于衷地自顾自画画，不由得咂了一下嘴，正要伸出手把素描本夺过来，却见他先一步把它递了过来。
　　欧阳尧旭狐疑地看了看他，接过来瞅了瞅。那上面画着一个半身像：男性，估摸二十多岁，长相一般，低头耷脑的，眉间透着一股十分强烈的丧气，一看就像那种典型的性格软弱之人。欧阳尧旭奇怪地问：“这谁？”
　　史佩均怡然地喝了一口拿铁，“死者死前，被他偷偷碰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欧阳尧旭虽然时不时掉线，但也不是完全没脑子——若史佩均是通过监控录像查到此人，那他直接给视频截个图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亲自画下来，更别提那条街压根就没安装监控；若他是通过目击者得知死者和画上的人有过交集，那他作为一个没经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业余人士，如何仅凭目击者的描述就能判断出那人的五官并这样顺畅地描绘下来？因此答案很简单，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可能。
　　“你他妈玩我呢！”
　　欧阳尧旭一气之下把素描本丢了回去。史佩均不由唉声摇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不管你信不信，死者的死亡，和这个人有极大关系。”因为不想被欧阳尧旭那时高时低的智商拉低业绩，他就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不过找到他后，这案子还不一定算完。”
　　欧阳尧旭心说我信你个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这时，一个穿着拖地长裤、颜色褪到发白的棉衣的青年从他们眼前路过，到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揣兜里。史佩均顿时一个激灵，二话不说尾随了上去。欧阳尧旭一句脏话来不及骂出口，只能慌忙站起身追去。
　　那青年似乎就是来买食物的，离开了包子铺，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很多便当和饮料。欧阳尧旭远远地看着他，猛然发现他长得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方才醒悟史佩均原先没撒谎。史佩均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跟了大概十分钟后，那青年突然停下脚步，空出一只手接了一通电话，随即换了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是临时被差去做什么。欧阳尧旭问：“还要跟吗？”
　　史佩均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要是错过了，你去向甯安交代？”
　　欧阳尧旭不悦地撇了撇嘴。
　　那青年笔直前行了没多久，转入了一条小巷。史佩均和欧阳尧旭立刻跟上，却不料拐角之后，竟有六个小混混张牙舞爪地甩着手中的钢管，齐刷刷地上前迎接他们。那青年抱着购物袋，瑟瑟缩缩地躲在那些小混混后面。
　　见势不妙，欧阳尧旭转身就要开溜，却被另外五个抄家伙的小混混拦住了去路。他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气得胳膊肘一顶史佩均，暗暗骂道：“都怪你！”
　　史佩均拒绝背锅，“要不是你跟踪技巧那么烂，至于被人发现么？”
　　“我说二位，叽叽咕咕些什么啊？”其中一个小混混道，“是乖乖和我们走，还是被我们打晕了搬走，给个准信呗。”
　　史佩均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举手投降，“当然是乖乖和你们走了。”
　　欧阳尧旭简直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史佩均，我去你大爷！”
　　史佩均满脸无辜，“他们人多势众，你能打得过吗？反正我是打不过。”
　　“我……”欧阳尧旭自认只有三脚猫功夫，但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当初拿圆珠笔指着自己眼球的“退役”杀人魔竟然有脸说这种话。就在他犹犹豫豫之际，史佩均冷不防扫出一脚，把他踢得跪了下来。欧阳尧旭猝不及防双膝着地，当即一股毒火冲至天灵盖，企图扑过去痛扁史佩均一顿。奈何史佩均眼疾手快，立刻从后按住他的脑袋，教他双手扑腾半天都没抓住自己一片衣角。
　　“史佩均！你丫的老子和你没完！”欧阳尧旭气炸了，使出吃奶的劲反抗，甚至还让那群小混混来帮自己，“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这混蛋拿下！”
　　那群小混混面面相觑一阵，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起来。史佩均突然施力把欧阳尧旭的额头往地上一送，然后乖巧地跪下来，一脸从良地道：“我投降，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