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00、一月一

　　“抱歉，又食言了。”
　　“没关系，我和玲德她们去也是一样的。再说，琳琳去的话，路明宇哥哥也一定会来跟来的。有他在，你不用担心。”
　　原本，甯安承诺在元旦假期里带尹娜出去玩，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临时被安排了差事。尹娜明白管控局的工作十分重要，为了不让甯安感到愧疚，未流露出半点不满或是失落的神色。她蹲下身一抚瘸子的脑袋，让它留下来好好看家，随即兴冲冲地出门了。
　　每逢节假日，大街上的人就格外多。尹娜一边拿手机记录平日不曾见的景象，一边蹦蹦跳跳地哼着小调，与赵慧慧和李玲德汇合之后，乘地铁前往燕川乐园。仇薇琳似乎老早到了，一瞧见三人的身影，立马冲上去道：“你们终于来了！票已经买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于是四人手拉着手，迫不及待地检票入园，从最近的游乐项目——海盗船开始玩起。路明宇默默跟在她们后面，眼神黯淡，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慧慧显然玩不了刺激的，还未下海盗船便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一脚踩在平地上，竟然两腿一软，险些摔个狗吃屎。未曾想她前后表现的落差会如此之大，李玲德笑得合不拢嘴，揶揄道：“刚才是谁嫌弃海盗船太小儿科，还不屑上去的？”
　　赵慧慧狠狠白了她一眼，“我……我晕船不行吗？”
　　“这海盗船也算船吗？”李玲德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一个坏笑把她拉起来，径直往跳楼机冲。尹娜和仇薇琳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若说方才海盗船要了赵慧慧半条命，这跳楼机简直就是要让她一命呜呼。一番死去活来之后，她生无可恋地躺在长椅上，双目茫然地映照着大好的蓝天，满嘴酸味。尹娜同情地给她喂了口水，温声问道：“慧慧，怎么样？好点了没？”
　　赵慧慧噙着泪，委屈巴巴地告状，“娜娜，你要为我做主……”
　　李玲德毫不知错，“明明是你自己太弱鸡了，居然还向娜娜打小报告。琳琳，你说是吧？”
　　仇薇琳本一心看戏，冷不防被李玲德拉出来当挡箭牌，不由得有些懵，“……啊？我觉得还好啊，就是突然降落的时候，好像心脏也跟着悬空了似的。”
　　李玲德趁机引诱道：“简单来说，就是很爽，对吧？”
　　“嗯……”仇薇琳太单纯，没察觉出她的小心思，“应该吧。”
　　赵慧慧顿时“嗷呜”一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尹娜身上，“娜娜你看，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尹娜沉着地应对道：“没事。咱们等下去玩鬼屋。”
　　一听去鬼屋，赵慧慧立马“起死回生”，两颗眼珠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李玲德却面露难色，当场就怂了，“娜娜我错了！”
　　尹娜一脸纯真地笑道：“就这么决定了。”
　　李玲德欲哭无泪，肠子都要悔青了。
　　鬼屋之行后，李玲德和赵慧慧的立场彻底反了过来。一个哭诉怎么怎么恐怖，另一个在一旁疯狂嘲笑，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念及她俩折腾了一路，也该消停消停了，尹娜便提议去玩旋转木马和旋转咖啡杯，然后找了一家店吃午餐。
　　正吃着，尹娜注意到路明宇只是远远地在一旁守着，也没坐下来点菜，不免奇怪地问：“琳琳，路明宇哥哥为什么不一起来吃啊？”
　　赵慧慧把披萨卷边里的芝士拉出了一条长丝，连忙让李玲德拍照，“我们女孩子的饭局，他一个男人来瞎掺和什么？”
　　李玲德一次性拍了好几张，留着游玩结束后，选几张好看的发朋友圈，“说起来也是。他之前对琳琳寸步不离，好像全世界都在觊觎她似的。今儿这里人这么多，他怎么反而一直和我们保持距离呢？”
　　仇薇琳回头看了路明宇一眼，“自从上次我见了我爸爸以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李玲德不懂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你见你爸爸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仇薇琳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与父亲会面一事，为何会给路明宇造成不小的打击，“我从小就和爸爸妈妈分开住，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
　　赵慧慧的关注点比较俗，“你爸爸一定很帅很有钱吧？”
　　仇薇琳苦笑着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工作，叫什么名字。”
　　赵慧慧不禁张大了嘴巴，“这……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你确定他是你爸不是骗子吗？”
　　感到这个话题不会轻易结束，尹娜出言打断道：“好了，别聊了。再不吃，等会儿排队的人变多，就没时间玩了。”
　　“对对对！”赵慧慧连忙专心干起饭来，“难得来一趟，一定要把所有项目都玩遍了！”
　　饭后，趁着李玲德和赵慧慧去厕所的功夫，尹娜悄悄地问：“琳琳，你和你爸爸见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爸爸也是管控局的人吗？”
　　仇薇琳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尹娜深知她比任何人都想了解自己的身世，所以纵使十分担忧，也不忍多问令她伤心。仇薇琳自然明白她的心意，转而补充道：“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见不到我的亲人了。但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他们并没有抛弃我，所以我还是很高兴的。”
　　看着仇薇琳那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笑容，尹娜顿了一下，回以信任的微笑——这两名女孩虽然自小都在管控局的掌控之下生活，但因为经历不同，心思也不一样。尹娜料定仇父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并且根据她享有的优渥待遇来看，搞不好是高层的人。若是这样，万一以后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必有法子保全她。想到这儿，尹娜才彻底安下心来。
　　“找个机会，和路明宇哥哥聊聊吧。”她又嘱咐道，“他这副魂不守舍的状态，我怕他以后没法保护好你。”
　　仇薇琳打趣道：“哈哈，娜娜你好像老妈子。”
　　尹娜不悦地皱起眉毛，“我是认真的！”
　　“嗯嗯！阿仇听令！”仇薇琳假正经地敬了一个礼。
　　这时，赵慧慧回来了。见只有她一个人，尹娜问：“慧慧，玲德呢？”
　　“她还没回来么？”赵慧慧疑惑地道，“我在厕所门口等她半天都没等到她出来，还以为她抛下我先走了。”
　　“那我去找她，你们在这里等我们。”
　　尹娜说完，一头扎进了人群中。她来到公厕前环视一圈，由于没看见李玲德的身影，便踮起脚朝女厕里面望了一眼，询问排队的女游客们：“请问你们刚刚有看到一个和我一样大、又高又瘦的短发女生出来吗？”
　　女游客们均摇头。于是尹娜拿出手机，给李玲德打了电话——无人接听。无奈之下，她只能去附近小吃摊寻人。一位老板娘听了，仰头想了想，反问道：“小姑娘，你说的那个女生的外套上，是不是印着一个超级大的滑板？”
　　尹娜惊喜地点了点头，“对！”
　　“她和她奶奶走了啊。”
　　“奶奶？”
　　“或者是她外婆？”老板娘其实也不太肯定，只是在她看来，她们二人挺像祖孙俩的，“那位阿婆的腿脚不太方便，她扶着她往那边走了。”
　　“谢谢！”
　　尹娜匆忙道谢，往老板娘手指的方向跑了过去。几经辗转，一条偏辟的小巷映入眼帘，巷口摆着“施工中，禁止入内”的告示。莫名其妙的，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爬上尹娜心头，令她无视了告示牌上的内容，径直走了进去。巷子深处，三名男人正在合力把一个四肢和嘴都被胶带紧紧缠住的女生抬进装运水泥的推车里，那女生低垂着头，双眼通红，看得出意识清醒，却无力反抗，应当是被下药了。
　　尹娜当即了然这些个家伙是人贩子，不由得怒火中烧，“你们给我放了玲德！”
　　一听有人来了，那三名人贩子纷纷心脏漏跳一拍，其中一个还暗骂了一句“死老太婆怎么放的哨”，但见对方竟是一位十四五岁模样大的女孩，又立马乐开了花。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凶恶阴险地咧起嘴角，“小妹妹，迷路了？来，到叔叔们这儿来。叔叔给你带路。”
　　尹娜面无惧色：“人口买卖是犯法的！你们赶紧放了我朋友！不然，我绝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哟，脾气还挺大。看来，叔叔们得替你爹娘，好好教育你一顿才是了。”
　　那三人把尹娜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相互对视一眼，当下准备动手。眼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尹娜轻喃一声“这是你们逼我的”，继而抬起头，笔直地凝视着他们的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意外具备威慑力地说：“我让你们把她放了！”
　　霎时间，那三个人贩子皆是一愣，随即像被抽空了灵魂似的眼神空洞，行动略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将李玲德从推车里搬出来，放到了地上。李玲德不敢待在他们近处，拼了命地想要逃走，奈何药效仍在发挥作用，还没爬起来就摔在了地上。
　　“玲德！”尹娜连忙冲过去，把她扶起来，“玲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玲德眼眶含泪地摇了摇头，显然惊魂未定。
　　“你别怕。”尹娜温声安慰道，“有我在，他们伤害不了你。”
　　李玲德此刻还不能顺畅地思考，所以没理解尹娜此话背后的意思，她满脑子都是“那三个人贩子还在近旁，不能让尹娜被自己连累”的念头，嘴上不停说着让她赶快离开报警的话语。见她这般在乎自己的安危，尹娜不禁一阵感动，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玲德，冷静点。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李玲德愣了一下，逐渐清醒过来。尹娜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人贩子们，倏然换成一副冰冷的口吻：“你们企图绑架我朋友，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这样，你们三个人，相互间帮对方鞋子都舔干净了，再带上你们的同伙去派出所自首！”
　　她说罢，余光瞟向躲在石墙后方的妇人。那老妇人当即浑身一颤，不敢动弹。
　　下一刻，零李玲德永生难忘的一幕上演了——那三名人贩子就像受到了蛊惑一般，竟真屈膝跪下来，给自己的同伴舔起鞋子来，直到六只鞋子全部一尘不染才罢休，带上老妇人灰溜溜地撤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尹娜很是出气地哼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朝李玲德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李玲德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怎么了，站不起来吗？”尹娜以为她哪里受伤了，忙不迭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李玲德怔怔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娜娜，你是异类吗？”
　　尹娜倏地一怔，不免陷入了沉默。李玲德瞧她这样反应，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如果不是的话，他们怎么就突然对你言听计从了呢？”
　　“……我是。”
　　尹娜未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虽然她能像控制人贩子们那样，向李玲德下一道命令，让她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她终究没有。李玲德默默垂下头，咬紧了嘴唇。
　　“对不起，我没想骗你的。”尹娜愧疚地说，“只是这种事，我实在不好拿出来说。”
　　李玲德固然能在理智上理解，但感情上实在没法马上接受。她默然良久，低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
　　“那琳琳也是异类吗？”
　　尹娜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李玲德解释道：“你经常会和琳琳两个人讲悄悄话，就好像是故意躲着我们，不让我们听到一样。”
　　“对不起。”尹娜以前并不认为隐瞒等于欺骗，但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大骗子，“琳琳和我一样。但慧慧不是，你别误会她！”
　　提起赵慧慧，李玲德又想起了一件事，“慧慧曾经找我说过，觉得你们俩有事瞒着她。她上次住院，是不是并没有你们告诉我们的那么简单？”
　　“……是。”尹娜只觉自己没脸面对李玲德了，“对不起。可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慧慧好。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李玲德自是相信尹娜决不会做出有害朋友的事情，只不过突如其来的真相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化完毕，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有一点，她从未置疑过，“不管你和琳琳是不是异类，咱们都是好朋友，对吧？”
　　尹娜喜出望外，一下子抱住李玲德，高兴得差点哭出来，“谢谢你，玲德！”
　　“是我该谢谢你。”李玲德也伸出双臂回应她，“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尹娜笑着拉起李玲德，前一秒才刚走小巷，后一秒就听得“嗞啦”一声，乐园的广播响了起来：“各位游客请注意，现紧急播报一则寻人启事：有一位身穿蓝色上衣和黑短长裤，年约十岁的小男孩与家长走散。若有游客看到样貌相似的男孩，请速与服务中心联络，谢谢！”
　　李玲德同情地说：“希望他快点找到爸爸妈妈。”
　　尽管在人群摩肩接踵的地方，大人与小孩确实容易走丢，但尹娜却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声，尹娜循声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名男子跪倒在一位女生跟前，死死缠着她的大腿，泪流满面地喊道：“你不能因为咱俩分手了就这样对我！我是错了，但我也是为了我妈！你能不能原谅我，跟我回去？我妈现在躺在病床上，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那男人哭得呼天抢地，引来一片路人驻足观看。而那女生却满脸惊恐嫌恶，千方百计地像甩开他，“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快给我松手！否则我要报警了！”
　　男人一听，哭号越发绝望起来。一位打抱不平的游客站出来道：“小姑娘，不管你男朋友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赌气啊。他妈还等着你呢。还是先和他回去吧。”
　　其余路人纷纷附和。
　　那女生一脸匪夷所思地望着围观的群众，同样绝望地说：“我不认识他啊！”
　　这一句话引起阵阵唏嘘，甚至还有人数落起她来。这令女生成为了众矢之的，以至于一时间失了魂。尹娜紧紧盯着那男人，压低声音对李玲德道：“玲德，你快打电话给乐园的服务中心，让他们赶快带人过来。”
　　李玲德也觉得还是让他们在私下里解决比较好，“好。”
　　尹娜也拿出手机，拨通了110，“您好，这里是燕川乐园，有人贩子当众闹事，麻烦尽快派几位警察叔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