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99、十二月九

　　华亦秋家里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所以最不缺狗链。他让助理把萧筱放到客房的床上，亲自用狗链一头拴住她的四肢，另一头紧紧固定在床头和床尾上，不留给她半点挣扎的余地。看着这一幕，经纪人总觉得自己等人像是一个犯罪团伙。
　　“你们可以回去了。”华亦秋淡淡地说，“接下来，我会处理的。”
　　“不行。”经纪人急忙反对。她倒不是担心华亦秋会趁机对萧筱做什么，因为他不是那种人。她是放心不下萧筱这个恶女。
　　华亦秋有些不高兴了，“我不想被打扰。”
　　经纪人只好再度退让，“那我们在客厅里等着。这总行了吧？”
　　华亦秋想了想，点了点头，“冰箱里有吃的。”
　　经纪人知道他是怕自己和助理饿着，毕竟现在都快两点了。她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带上门，和助理出去了。
　　华亦秋转头看了萧筱一眼，去接了一盆水，戴上手套，替她擦去脸上的污垢。在擦拭一块淤青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隔着毛巾传来的触感不太正常，非常软，仿佛皮肤下面不是肉，而是流动的液体。他眯起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把毛巾放进脸盆，坐在床边耐心等待起来。
　　大概过了半小时，萧筱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朦朦胧胧地转过头，看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华亦秋，不由得一个激灵，但碍于狗链的束缚，她连坐都坐不起来。
　　她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和你说几句。”
　　“我没话和你说！快放开我！”
　　华亦秋自顾自道：“你倒在路边，是我把你捡了回来。”
　　萧筱冷笑，“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不用。”华亦秋平淡地答道，“你倒在路边的理由，我不会过问。”
　　这一句像安慰又不像安慰的话语，令萧筱暂时冷静了下来。她想，自己如今无依无靠，又中了来路不明的邪招，必须有个地方静养，寻找医治方法。这家伙不仅没把自己第一时间交出去，反而还带回家里，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于是她收敛敌意，搬出压箱底的演技，挤出一抹虚弱却十分动人的微笑，“你想和我说什么？”
　　华亦秋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无比傲慢的女人。”
　　萧筱笑容一凝。
　　“你从小就万众瞩目，获得了常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你眼里，一切均是理所应当。因为来得太容易，所以你不懂珍视，转头就去寻找更大的刺激。”
　　莫名其妙挨一顿批评，萧筱当即火了，“你有病吧？你是在嫉妒我吗？”
　　“是。”华亦秋爽快承认，“我花了十年，才从一个小配角，慢慢晋升成主角。但你，从来没有给别的演员作过陪衬。”
　　萧筱不想再听他废话了，“你自己命不好，怪我干吗？”
　　“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给自己做个了结。”华亦秋不为所动地说，“现在我做完了，可以让管控局的人来接你了。”
　　萧筱一听对方竟是这个打算，立马改变策略，露出了冷血无情的真面目。听得“砰”一声巨响，经纪人连忙丢下洗到一半的盘子冲进客房，却见在满地玻璃碎渣的一片狼藉中，华亦秋淡定地取出手机，把它放到耳边，“我要报案。刚刚，一个异类从我的床上逃走了。”
　　萧筱虽然打破了华亦秋家的窗户出逃，但碍于体力不支，根本没能逃出去多远，进而被赶到的甯安发现了。次日，附二医内，华亦秋看着“隔离病区”这四个大字，脸上没什么情绪起伏。甯安走到他身旁道：“她的病情比较严重。据说，能不能醒来都是个问题。”
　　华亦秋目不斜视，“‘黑死病’。”
　　甯安讶然地道：“你知道？”
　　“在网上看到的。”
　　“原来是这样。”为了加深大众对异类的了解，管控局找人发过一些科普性文章，甯安很高兴这些努力没有白费，“就算普通人不会感染‘黑死病’，你也应该马上联系我们，而不是与其近距离接触。”
　　“……”
　　“萧筱的情况，我们不会对外公开的，所以你不必担心这次事情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她错了。”
　　“……错？”
　　华亦秋转头看向甯安，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是她，我会利用自身的人气，持续性地向粉丝灌输异类优于人类的观念，而不是去投靠什么异类组织。”
　　甯安顿时脸色一变。
　　“但我不是她，所以我不会那么做。”华亦秋又看了隔离病区一眼，“甯专员，她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有原因的。若是查明了，肯定会帮到你们的。”
　　“嗯，我明白。”
　　华亦秋戴上口罩，在护士们的殷切注视下离开了。甯安回味着他方才那句假设，不由得暗暗庆幸，他不是管控局的敌人。
　　三天后，萧筱恢复了意识。因“黑死病”具有极高的传染性，甯安不好面对面审讯，所以只能隔着隔离病房的落地玻璃，用麦克风问话。
　　“我是管控局策处部门的组长甯安。想必你也知道，你患上了‘黑死病’，生命垂危。但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把你知晓的一切都招供出来，我们会尽全力帮你遏制病情。”
　　萧筱如今唯一能动的，就只有嘴巴。她冷冷一笑，有气无力地说：“你以为帮我多苟延残喘几日，我就会对你们马首是瞻吗？”
　　甯安游刃有余地回道：“在过去，‘黑死病’确实是无药可治的绝症。可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成功治愈的案例。只要你愿意，你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案例。”
　　萧筱眼神一闪，显然有些动摇。但很快，她又冷下了脸，“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可以不信。”甯安坦然自若，“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你没有其他选择。”
　　萧筱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现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唯有顺从这一条路。然而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屈身于管控局的掌控之下。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杀了约瑟夫·李。”
　　甯安微微一惊，旋即又平静地道：“他本就是管控局的敌人，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一定会让他伏法。”
　　萧筱默然片刻，勉强接受了对方的答复，“你想知道什么？”
　　“螺旋老巢所在之处，组织规模，首领身份，以及日后的行动计划。”
　　萧筱颇感意外，“你们从蜂巢抓了那么多俘虏，居然还一无所知？”
　　甯安无言以对。当初投靠管控局那批异类中，只有乔无艳和谷谢可能知道螺旋的情况。但可惜的是，乔无艳只是一个用了就被舍弃的工具，约瑟夫并没有对她推心置腹；至于谷谢，甯安彼时被沈连寂的事情占据了全部精力，待冷静下来时，才后觉他已经被送走了。因此他必须依靠萧筱掌握螺旋的状况。
　　“其实你说的这些，根本不重要了。”萧筱微微吐气，“因为螺旋已经没了。”
　　甯安惊愕无比，“你说什么？”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杀了约瑟夫·李？”萧筱冷笑一声，怨恨至极地说，“我现在这样，全是拜他所赐！”
　　当晚，萧筱的病情急剧恶化，最终没能撑到天亮。这边医生才刚宣布完她的死亡，一批穿着白大褂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尸袋走过来，要把萧筱的尸体运走。看出他们并不是附二医的医护人员，甯安赶紧上前阻止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把萧筱怎么样？”
　　为首的人瞥了他一眼，漠然置之，对搬运的人说：“她生前是‘黑死病’的患者，身上‘病毒’尚未完全丧失活性，一定要将防护措施做到位。”
　　见他这番目中无人的态度，甯安即知好好问话是行不通了，当即把他按到一边，加重了语气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总算正眼看向甯安，不以为意地说：“甯组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问题，你就去问董局长吧。”
　　甯安愣了一下，一转身，径直奔向管控局，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等待起来。近一个小时之后，董峻国不紧不慢地现身。他仿佛早已了然今天清晨发生了何事，瞧见甯安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前，也不加理会，而是径自开门入内，放下公文包，脱掉外套，准备开始工作。甯安默默走到他前面，沉声问：“副局长，您要把萧筱送去哪儿？”
　　董峻国不动声色地道：“自然是需要她的地方。”
　　甯安平静追问：“谷谢也在那里吗？”
　　董峻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甯安继续说了下去，“谷谢是沈连寂安排去塞勒涅，帮约瑟夫·李和螺旋牵线的棋子，他不可能不清楚螺旋的情报。但您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不给我们后续审讯的机会？”
　　“因为没必要。”
　　甯安眉毛蹙成“八”字。他料想董峻国从谷谢那儿得知螺旋老巢的地点后，肯定不会什么措施都不做，最起码，也应该会派一批人手暗中监视。既然他不让自己等人知情，那就说明他不想由策处部门处理螺旋的事宜……或者，真如他所说，没这个必要。
　　“塞勒涅的作用，是筛选有意投靠人类一方的异类。因此投奔到螺旋的那些异类，即是该被肃清的对象。”甯安一字一顿地诉说自己的猜想，“换种说法，您应该是早就获得了螺旋内部的消息，并且看在形势对管控局有利，所以才说我们没有必要知道，对吗？”
　　董峻国不置可否，微微笑了一下。
　　甯安沉默半晌，还是觉得有些地方讲不通——如果董峻国是通过谷谢知道螺旋老巢在哪里，那为何贺程却与萧筱说管控局一早就掌握了他们原据点的位置？贺程利用萧筱试探约瑟夫·李，应当是真心不信任他，所以不必编故事骗她。那约瑟夫·李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他当时虽还没上通缉名单，但也只是一位“编外”顾问，按理说，没机会接触管控局的核心机密才对……
　　看甯安一副头脑风暴停不下来的模样，董峻国忍不住笑了笑，“当初塞勒涅分裂的时候，尽管事出突然，但我们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所以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放任那些肃清对象转移呢？”
　　甯安恍然大悟，“因为您早料到螺旋会不攻自破了？”
　　“不是‘料到’，而是相信。”
　　“相信？”甯安怔怔地看着董峻国，一个念头忽然于脑海浮现，“难道这也是沈……”
　　董峻国神秘一笑，不打算深入下去。这时，朱笠和单钰珏敲了敲门，一前一后进入。见他们面带倦色，甯安猜想他们应该是执行完任务刚回来，遂连忙收起难看的神情。
　　朱笠瞥了甯安一眼，汇报情况道：“约瑟夫·李一行人和头目贺程不知所踪，其余异类全部死于‘黑死病’。”
　　昨夜，一组临时收到前往荒郊的命令。他们并不知具体的任务内容，直至到了现场，才后知后觉这就是螺旋的老巢。那时，整个基地已经变成了一个乱葬岗，尸体溃烂不堪、黑水直流，到处都是恶臭。单钰珏补充道：“我翻尸体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奇怪的虫子，现已交给鉴定部化验了。不过光看那虫子的外表，和上次袭击希和学校的有些相像。”
　　甯安鄂然。
　　董峻国似乎对虫子毫不感兴趣，“现场处理干净了吗？”
　　单钰珏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率的方法，“一把火烧了。”
　　“总之，不要让‘黑死病’蔓延出去就行。”董峻国不予评论，又看朱笠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便问，“还有什么要报告吗？”
　　朱笠直言不讳，“局长，螺旋内部突然爆发病疫，疑点实在太多。”
　　董峻国轻轻一笑，“这个我心里有数。你们只需要为日后的硬仗做好准备就行。”
　　朱笠蹙起眉头，“……硬仗？”
　　董峻国避而不谈，“都回去吧。”
　　三人眼神交互一阵，依言出去了。董峻国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想起了当年那个晚上，那名稚嫩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以冷淡的音色，将沉重的选择劝抛给自己的场景——
　　“你愿意把自己和燕川市千万人的性命，押在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