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56、九月十

　　“嗯，差不多了。弄成这样，直接住进来也没问题了。”
　　史佩均一拂额头上的汗水，望着收拾干净的最后一间宿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旁的欧阳尧旭虽然没在搬运物资上起多大作用，但在打扫卫生上倒是出了不少力，所以又累得瘫在地上了。吹着空调凉快了一会儿后，他爬起来，对史佩均说：“我有个问题。”
　　史佩均掏出手机，发消息通知和玉笙宿舍已经搞定，“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欧阳尧旭怼道：“回答一下又不会死。”
　　“行行行，您老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欧阳尧旭最受不得他这种敷衍人的语气，狠狠白了他一眼，“和玉笙应该很照顾你吧？要不然，你应该也不会来给他当苦力。”
　　史佩均平淡却不失坚定地道：“我这条命是他救的，所以他对我来说，是第一位。”
　　欧阳尧旭完全没听出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别样感情，“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他对你很重要，那你又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阻止什么？”
　　“在这里进行希和项目的试点啊。”欧阳尧旭分析道，“杭城七中的案子可是异类制造恐怖事件的典型。在近千名师生冤魂飘荡的土地上建立异类庇护所，且不论异类们会不会怀疑他是有意挖苦讽刺，要是被世人发现了，就算有管控局维护，恐怕也没好日子过吧？你就忍心你的大恩人上广大网友的暗杀名单？”
　　史佩均沉默一阵，缓缓开口：“他当初和我说希望建立异类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选择在杭城七中开始。”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他。”
　　欧阳尧旭不解地皱眉，“难道不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好阻止吗？”
　　史佩均淡淡一笑，“老实讲，人类和异类的未来会怎样，我一点都不关心。但玉笙却不是。他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已经做好的决定，即使我用上强硬的手段也是一样。你说，我除了尽可能支持，还能做什么呢？”
　　“这……”欧阳尧旭不由得语塞。
　　“如果某一天，晨星也面临着相同的状况，你应该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欧阳尧旭顿时红了脸，“……忽然提她干吗！”
　　“哟，”一见对方如此反应，史佩均立刻被激起了嗜虐之心，“你最近还在和她同居吧。有点进展没有？”
　　“有进展也不告诉你！”欧阳尧旭一副少管闲事的口吻，“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绝对饶不了你！”
　　“万一人家也喜欢我呢？”史佩均故意刺激他道，“我凭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
　　“你……”
　　不等欧阳尧旭骂完，史佩均忽如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地飞奔了出去。欧阳尧旭怔了一下，摸不着头脑又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监护手环虽然不能直接监测监护对象体内的异肽素水平，却能够通过监测基本生命体征来倒推其此刻的状态，从而加以不同程度的电击，禁止其继续危险行为。和玉笙觉得，不管这些异类是被迫还是主动参与希和项目的，既然他们愿意配合，那么自己就不能让他们感到和在外面一样的束缚。于是他向董峻国申请降低对他们的惩罚标准，并表示自己会承担所有责任。董峻国瞧他心意已决，也就特殊准许了。
　　——这也导致少年一电锯下去之后，他手上的监护手环没放出一丝电流。
　　由于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待众人回过神时，少年不知为何摔在了一边，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似的。而和玉笙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但他脸上和胸前都沾了不少血液，类似脏器的细小肉物也散落于地。他呆呆地盯着倒在血泊里的玉玉，不自觉跪下来，颤抖地伸出双手，将它捧了起来。
　　没人知晓这只奇异的兔子是从哪里跳出来，又是如何以拳头大的身躯扛下那恐怖一击的。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漠然置之，见少年企图二次动手，便连忙合力控制住了他。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史佩均陡然冲了进来，“玉笙！”
　　和玉笙的朦胧意识一下子被唤回，他抬起头，眼角泛着微微泪光，“佩均……”
　　与史佩均一同赶来的校医立刻冲到和玉笙面前，仔细检查起他全身上下来。和玉笙一边配合，一边伤心又愧疚地说：“……我没受伤。但是玉玉它，玉玉它为了保护我……”
　　史佩均根本没听进他的话，等校医确认之后，火烧火燎的内心才稍稍如释重负，亦有了心思去看玉玉。玉玉此时只剩一具空壳了，乌黑的血液染红了雪白的绒毛，又顺着和玉笙的指缝一滴一滴落下。校医自知无力救治，便没作声。史佩均默然片刻，轻轻拭去和玉笙的泪水，对其他人道：“有谁能帮忙去一趟食堂吗？”
　　异类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一青年站出来问：“需要什么？”
　　“早上运来的食材中有猪肉，麻烦切下一块来。不用太多，巴掌大就行。”
　　“好。”
　　青年应完，马上跑走了。随后到达的欧阳尧旭猝然撞见这血腥的一幕，连一句“发生什么事了”都没说出口，就一翻白眼晕倒了。见此，校医又赶忙去查看了一下他的症状，“能来两个人把他移到隔壁教室吗？”
　　于是两名异类前去抬人。不一会儿，去取猪肉的青年回来了。史佩均道了声谢，转回身看了眼玉玉，体贴地提醒道：“接下去的画面可能有些不适。玉笙，你要不还是别看了？”
　　和玉笙带着鼻音问：“这个可以治好它吗？”
　　“嗯。”
　　“没关系。”
　　史佩均明白和玉笙决不会移开视线，但为了减轻他心里的阴影，他便一手遮住玉玉的尸身，另一手将猪肉填进了它的腹部，然后安慰和玉笙不要担心。不多时，原本一头露在外面的猪肉忽然陷了下去，仿佛底下被什么溶解了似的，并且随着被溶解的部分越来越多，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与此同时，新的器官和皮肉则如丝线交织般由内而外地生出，将破裂的躯壳重新连在了一起。而后，玉玉忽然过电似的一颤，一骨碌爬了起来。
　　和玉笙难以相信眼前所见，不由得喜极而泣，“玉玉，你没事了吗？”
　　玉玉翘了翘耳朵，跃到和玉笙肩上贴贴，好似方才一切仅是一场不值一提的恶梦。和玉笙怜惜地抚摸了一下它的脸颊，心中满是余悸，“对不起，谢谢你保护了我。”
　　“玉笙，”史佩均忽然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玉笙一怔，恍然猜想到他接下去会采取的举动，急忙打圆场道：“佩均你别误会，都是我不小心……”
　　“我可一点都看不出这是玉笙你不小心导致的。”史佩均瞬间像换了个人一样，目光变得阴冷而凌厉，沉着浓浓的杀意。他不顾和玉笙的阻拦，一步一步走向被制服在地的少年，从上而下地俯视他，“是你，对吧？”
　　少年却是完全不知错，脑袋翘得老高，还恶狠狠地瞪着史佩均，一副也要把他杀了的模样。察觉到不妙，一个异类赶紧一掌将他的头按下去，并向史佩均恳求道：“……这小子也是一时冲昏了头才犯傻的，他本性并不坏。看在他还小、养母又突然过世的份上，还请原谅他吧！我们会好好教训他的！”
　　史佩均嗤笑一声，“还小？看样子，十五六岁总有了吧？如果这都能称作小的话，那到底几岁才会懂事？”
　　那异类自认己方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下文。少年趁他一时没注意，又抬起头挑衅道：“狗部门的死走狗！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你们玩这假惺惺的一套，还不许我们反抗了？我告诉你，我要把你们全部碎尸万段了，给我妈妈报……”
　　他话未说完，史佩均就猛地一脚踹了过去。其余人全被吓得愣住了。
　　少年被踹中的时候，嘴巴还张着，故而牙齿不慎咬破舌头，流了满嘴血。史佩均一边欣赏他的痛苦表情，一边微笑着问：“你刚才说，你要把谁碎尸万段来着？”
　　少年忍着疼，再度凶狠地说：“我要把你们……”
　　于是又是一脚。
　　“你说，你要把谁碎尸万段来着？”
　　“把你们……”
　　第三脚。
　　“到底是谁？”
　　按着少年的异类们其实暗中早已收了力，只要他稍一挣扎，便可立马脱身。但他却全然没发觉，还一心铺在与史佩均较劲上。挨了三脚之后，他也不免意识昏沉，说话模糊不清起来，“……你、你……”
　　“你什么？”
　　见史佩均仍不罢休，和玉笙赶忙上前喝止道：“佩均，够了！快住手！”
　　“为什么？”史佩均不以为意地反问。
　　“我和玉玉都没事了。况且，确实是管控局有错在先，他们心存怨恨也是正常，所以……”
　　“那是你把他们送上实验台，害得他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吗？”
　　“这……”
　　“既然不是，那他们凭什么把怒火发泄你身上？”
　　和玉笙哑口无言。
　　“其他人也给我听好了。”史佩均蓦地拔高音量，“你们可以一个劲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过去中顾影自怜，至死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你们。可唯独这个人，你们但凡敢动他一根头发，下场就绝不会是死那么简单！如果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来试试！”
　　和玉笙忍不住呵斥道：“佩均！”
　　史佩均充耳不闻，一圈扫视下来，确认无人心怀不满后，拉着和玉笙离开了。和玉笙一路被拽得生疼，却不敢叫他放开自己。因为他清楚地感到，对方的手又冰又凉，还战栗不止。
　　一进到宿舍，史佩均三两下从衣柜里抽出干净的衣裳，连同新毛巾和沐浴露一起放进脸盆，不由分说地把和玉笙推进了浴室。和玉笙看着被关上的浴室门，只得乖乖清洗起来。
　　十五分钟后，和玉笙洗完出来了。史佩均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一脸不悦地转了回去。和玉笙自然明白他在何为生气，但能说口的话语，除了道歉，别无其他。
　　“对不起，佩均。”
　　“……”
　　“真的，对不起。”
　　史佩均气恼地背对了他一会儿，但终究是硬不下心肠，转身将他搂在了怀里。和玉笙安静地靠着他的肩头，任由他越抱越紧。
　　“……感知到玉玉出事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真真切切地要裂开了。”史佩均缓缓地说着，悲伤的语调中，是深深的懊恼与自责，“我害怕从此会失去你，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听你的留在宿舍……我甚至，都做好了把那些人杀光的准备……”
　　“佩均……”
　　“不过，你没事就好。”
　　和玉笙轻轻拍了拍史佩均的后背，“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二人又相拥了一会儿，随后不约而同地稍稍松开，四目相对。
　　“佩均。”
　　“我知道。我不会劝你放弃的。”
　　“……谢谢。”
　　史佩均带着一抹无法诉诸口的苦涩，微微笑着转移话题：“从今天开始，你晚上都不会回家了吧？”
　　“嗯。不过等大家都稳定下来以后，我就会回去的。”
　　“那我怕不是要等成老头子了？”
　　“你要是都成老头子了，那我呢？”
　　“被我这个老头子爱着的老头子。世上最好看的老头子。”
　　和玉笙被逗笑了，“就你嘴贫。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了。”
　　“玉笙。”
　　“嗯？”
　　“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人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但我见不得你有事。”史佩均认真无比地说，“如果不想我做出危险之举的话，就不要受一丝一毫的伤。”
　　和玉笙深深地明白他说到做到，于是温柔地回道：“我们佩均现在，是在拿自己威胁我吗？”
　　“是的。”史佩均略一低头，在和玉笙唇上留下深情一吻，“因为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有这个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