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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八月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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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爸。她也不是你妈。我们不是你的父母。我们的儿子,早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刹那间,仿佛意识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一般,欧阳尧旭陡然一个激灵,惊恐地睁开了双眼。他额头布满冷汗,脸色犹如白纸,明明空调的温度是正常的25℃,手脚却无比冰凉,全身更是颤栗不已。察觉到他的异常,晨星连忙探过身关怀道:“欧阳尧旭,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欧阳尧旭木讷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头,涣散的视线虚浮地落在对方脸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影子。他只觉得胸口好像被挖了一个大洞,不痛,但难受,直想让人把手伸进去,看看到底缺了什么。他压抑着那冲动,连喘了几口气,眼前的重影层层叠叠,终于艰难地重叠到了一块儿,晨星的担忧表情亦随之明晰了起来。
“是……你……”欧阳尧旭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做了一下吞咽的动作,“你怎么在这儿?受伤了?”
晨星苦笑了一下,她现在不仅右手打着石膏,左腿也受伤了,身边还搁着一个拐杖,“昨晚有别于塞勒涅的第三方势力偷袭收容所,我被叫去‘充军’了。”
欧阳尧旭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董峻国好像确实说过什么“收容所那边的‘招待’顺利结束了”。
晨星继续道:“你倒下后,组长在医院守了你一晚。但今早后勤科在处理‘蜂巢’废墟时,发现了一名漏网的异类,他就先回部门了。我反正也在医院,所以来陪你了。”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是一整天。”
“……”
晨星小心翼翼地以余光瞄了瞄欧阳尧旭,他正平静地仰望着天花板,神情上并没什么波澜,也不知是还未从被隐瞒了二十年的真相中缓过来,还是不堪打击,以至于心灰意冷,反而不在乎了。她顿了顿,试探性般地道:“欧阳尧旭……”
“嗯?”
“其实,组长和我说了。”
“说什么了?”
“欧阳凯,对你说的那些……”
欧阳尧旭愣了愣,目光微微暗淡下来。
“对不起!因为在意得不行,我就擅自托人做了一些调查。你的血型是A型,而范冰和欧阳凯都是O型,所以……我现在正在尝试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不过相关资料和痕迹都被抹得非常干净,找起来可能需要一定……”
“不用了。”
“诶?”
“我说,不用了。”
晨星不禁愧疚地低头:“……对不起。”
“你哪里对不起我了?”欧阳尧旭淡淡地道,“就算你不去调查,我也肯定会自己去。毕竟,这种事哪能是简单一句话就能了结的?我反而得感谢你替我省了事。”
他表现得越是平淡,晨星就越是惶恐不安。她绞尽脑汁,奈何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欧阳尧旭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难受感好像没那么严重了,“不是说,不会再拿我当小孩子对待了吗?”
晨星一怔,随即调整语气,一本正经地问:“今后的去处,有什么打算?”
对于晨星的直率,欧阳尧旭其实并不讨厌。他想了想,答道:“我不是欧阳家的人,所以也没必要继续留在那里了。只是我的钱、身上的衣服,还有车全部不是我自己的,而且连最基本的住所都没有……”
“要不来我家吧?”晨星不假思索地提议,“住宿费会算你便宜一点的。”
欧阳尧旭一愣,当即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而后,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发出了惊动整栋住院大楼的尖叫:“……诶???!!!”
晨星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不行吗?”
欧阳尧旭气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根本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好吧!”
“那是什么问题?”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欧阳尧旭反被问得一噎,“男女有别不懂吗?”
晨星眨了眨眼,总算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什么嘛,原来是害羞啦。没关系,现在男女合租很正常的。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欧阳尧旭:“……”
你一个腿瘸手残的还好意思说照顾我?
不过,他还是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身体怎么样?如果吃不消的话,改天接受审讯也是可以的。”
看着一边坐在轮椅上、一边输液的男人,甯安不动声色地说出了这句话。男人似乎却不领情,仅是一味沉默着。他全身裹着白色的绷带,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即便如此,也能从其眼角处的黑斑十分清晰地想象出这些恐怖的疤痕究竟以如何扭曲的姿态遍布于其每一寸皮肤上。甯安等了一会儿,看他依旧没什么回应,便开始了讯问。
“谷谢,第三代异肽素实验相关项目‘安氏蜂’实验的参与对象,对吧?”
“安氏蜂”项目,简单来说,就是以“怪胎”为母体,通过第三代异肽素与复刻出拥有相似或同等的能力的“怪物”。在这个项目中,谷谢是母体,并且成功了获得变相能力且存活下来的“怪物”,只有无名的23号和风逸才。然而23号已经确认死于收容所遇袭当晚了。
谷谢:“……”
“我们后勤科是在‘蜂巢’的废墟下找到你的。这说明‘蜂巢’被炸毁时,你就在附近。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塞勒涅的一员。”
“……”
“你是于何时加入塞勒涅的?”
谷谢微微抬眸,直视甯安的双目。然后,他缓缓吐出二字:“四月。”
甯安一愣,“你是说,你是在四月加入塞勒涅的?”
“嗯。”
“那在此之前呢?”
“得了‘黑死病’,生不如死。”
风逸才的事情过后,甯安抽空翻阅了许多关于“黑死病”的专业资料,这种只会在异类间传播的恶疾,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活了下来。究竟是不治自愈的奇迹,还是治疗成功的幸运?
“塞勒涅救了你吗?”
“没有。我是在病愈之后,才接触他们的。”
“那是谁给你治的病?”
谷谢看了他片刻,答道:“沈连寂。”
甯安:“……”
整整五分钟后,他终于从呆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如鲠在喉地问:“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把他带到我面前的。他之所以能找到他,想必从一开始就是他设计好的吧。不过他救了我是事实,所以我才答应帮他做事。”
“什么事?”
“帮约瑟夫·李和螺旋牵线。”
“……”
“他告诉了我加入螺旋和塞勒涅的方法,还说到了塞勒涅后,自有人会把我安排到约瑟夫·李的身边。一切也的确如他所言。”
“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甯安缄默了顷刻,“把U盘给我的‘雷璟’,是你变的吗?”
“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谢谢你的配合。若有新的问题,我会再来的,现在先安心养伤吧。”
半晌过去,甯安总算牙疼似的挤出这两句话,魂不守舍地出了讯问室。他莫名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脚一点都迈不开——哪怕已然有所察觉,但当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侥幸也被无情掐灭时,就只剩下无尽的挫败感与背叛感。
……他不懂。真的不懂。
“甯组长,辛苦你了。”在隔壁房旁观了审讯的董峻国走过来说,“连轴转了三天,肯定累了吧?接下去的事,戚监察员会负责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为什么……”
“嗯?”
甯安几经犹豫,终究还是将涌至嘴边的问题全部咽了回去。他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知晓答案的资格了。
即使看出了他的动摇,董峻国也完全没有安慰的意思。一名部下走上前,对他道:“副部长,路先生来了。”
“让他在办公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甯安怔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董峻国。董峻国微微笑了笑,道:“我说过了,在这盘棋局中,所有人都是棋子,不管是你、还是我,抑或是她。棋子只用扮演好棋子就行了。额外的真相,只会造成无用的负担。”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留下甯安独自一人低垂着头、紧握着双拳。而后,他仿佛忍无可忍般地取出手机,打通了电话——
“和老师,我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这天,沈连寂早早地起床,将整理好的生活必需品与换洗衣物放进背包,出了家门。走之前,他看着401室的门牌,犹豫一会儿,不自禁开门进去了。他望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本想看一眼就离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捎走了一样东西——
那是他之前与她逛街时,买来送她的棕熊玩偶。
于是他背上背着背包,手上抱着玩偶,若无其事地上了出租车。司机见了慵懒地趴在他怀里的棕熊,打招呼似的调侃道:“同学,送女朋友的吗?”
沈连寂没搭腔,仅是报了目的地。司机干笑一下,踩下油门出发了。
沈连寂要去的,正是沈承信的住所。虽然表面上,沈文寞于沈承信死亡那天神秘失踪,但实际上,他一直待在家里,哪都没去。沈连寂来到衣帽间,打开衣柜,轻轻一碰上壁。随即,放着鞋子的墙柜自动从中分开,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出现在了眼前。他走过去,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下深入。
沈承信这一生,虽然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设施中度过,但在那为数不多的休息日里,他亦没闲着,把实验数据带回家,夜以继日地研究。因此这间地下室,算是他半个书房。沈连寂在此调养身体的半年,他更是直接把这儿当成了办公室,每天都像饥火烧肠的豺狼一样埋首于各种资料,只为早日研制出助于他恢复的药物。
沈连寂环时一圈,目光恰好与从里面跑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察觉到有人下来后,沈文寞第一反应是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随后他又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机会,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然而当他看清来者的面容时,他登时脚步一顿、表情一僵,旋即撇过脸,不悦之情溢于言表。沈连寂看了看他,说:“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把你关了这么久,对不起。”
沈文寞冷哼一声,讽刺道:“哪里,也就不闻不问两个月而已。再来四个月都不成问题。”
沈承信一旦忙起来,一连好几个月不在沈文寞跟前露面是家常便饭,最长的一次,他甚至隔了半年才联系他。沈连寂顿了顿,平淡地说:“叔叔死了。”
沈文寞一惊,怔怔地看向沈连寂。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
沈连寂明白他需要时间来接受父亲的死讯,故不打算多说什么,仅是将一张纸放到桌上,“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你得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虽然叔叔留下了足够的钱,但也不要乱花。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这个人。他会帮你的。你也该,好好上学了。”
沈文寞垂着头,咬牙切齿,既像随时都会笑出来,又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说:“……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装一副好学生嘴脸?沈连寂,你到底装给谁看啊?最吃你这套的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要装,你到他坟前装去啊!他就算下了地狱,也会爬回来看你装的!”
“文寞。”沈连寂盯着他,沉下声,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说,“在叔叔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呵,我最重要?”沈文寞不自觉冷笑起来,“是啊,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重要得让他直接从人退化成了畜生,竟然把自己的亲侄子送上实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