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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八月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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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间,甯安如过电一般回过神来,连忙挡在欧阳尧旭身前加以警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于睿妻女绑架案中协助于睿犯案的帮凶——人偶师申姜,专门给脱离部门监护的异类通缉犯提供义肢。”
申姜一挑朱红的薄唇,停步留出足够的谈话空间,“别误会了,我可不是专门给塞勒涅的打工的。只是因为怀珺衡给的多,我才勉为其难地定期来这里转转。对了,食人鬼的左手,也是我给她做的。”
申姜其人,尽管看上去一副傲慢强势的妖娆姿态,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为了无谓的虚荣心而经常把话聊死的自恋狂。甯安无言以对地顿了一下,继续问:“为什么要帮我们?”
申姜如实回道:“收了钱,自当得把事情办了啊。”
“是叫你给我传话的人吗?”
“你说呢?”
知晓无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甯安瞥了眼昏迷中的欧阳尧旭,转过身,试图将他背起来。申姜一动不动地看着,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话说在前头,你的同伴们早就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被埋伏起来的异类围攻了。凭你现在的身体的状况,再加上那个只会拖后腿的包袱,去了也只会送人头。”
甯安不置可否,余光掠过男人身上的血窟窿,平淡地回道:“起码得先离了这儿。他晕血。”
申姜一个无奈的白眼再加上一个无语的耸肩,默默跟了上去。
若要问景少骅为什么会来到这么个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地方,他只能将“不知道”三个字甩到你脸上——他只记得自己前一秒才刚通过那道被单钰珏砍出来的口子,后一秒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五条走道的交汇之处,随即一大群虎视眈眈的异类一拥而上,各个都是一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他枭首示众的凶狠模样。景少骅虽自知不是什么好货,即使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但他想不通为何中敌人圈套的时候,偏偏也是和朱笠一块儿?!要知道,他最受不了他那张无论见了谁都像是被欠了百八十万的臭脸色了,比天生八字相克还难伺候。于是他本着绝对不要和他死在一起的朴素信念,右手一挥,似蛇鳞般鲜亮的藤蔓相互纠缠盘绕,削铁如泥的尖刺扎破脆弱的皮肤,剖开一条条扭曲的血痕,深深地钻入骨头,贪婪地吸食髓液。而当这些绿色怪物倏地一齐散去时,暴露在空气中的,不再是被绝望吞噬得惊恐万状的猎物,而是枯黄丑陋的干尸,比石头还僵硬。望着这一片堪称哀鸿遍野的景象,景少骅右眉一挑,站着说话不腰疼:“柔柔,你平时到底是有多欲求不满啊,连续吸了那么多人的血还不知足。哥哥我真是又嫉妒又伤心。”
对于景少骅时不时冒出口的伤风败俗的发言,朱笠就像患上了PTSD似的敏感,这边左耳一进,当即无视了猛冲过来的敌人,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瞪之后,他不仅没马上把头转回去,反而还继续瞪着他,同时眼皮也不眨地一抬手,一枪崩了企图趁机靠近的偷袭者。而先前从正面朝他发起进攻的异类则不幸被藤蔓缠住脚腕,就地失去了踪影。
景少骅故意装出一副有惊无险的样子,走到朱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哎呀,老朱,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啊。作战的时候,怎么能三心二意呢?要不是我,你怕是要脑袋搬家了哦。”
朱笠严肃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别一脸要把我宰了吃了的表情嘛。活该你这把年纪了还光棍一条。”
景少骅发表完细如蚊鸣的反抗,乖乖躲一边去了。朱笠默默收回能将人穿出一个洞的锐利目光,尝试起联系他人来。然而遗憾的是,通讯器就像怀掉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景少骅又屁颠屁颠地凑过来道:“对方既能单独将咱俩弄到这儿,屏蔽信号肯定也不在话下。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恐怕不是屏蔽信号。”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朱笠预先设置了多个加密频道以供行动人员之间的联络,但现如今看来,敌人是从“源头”上断绝了他们的通讯。而做到这种事的,不消说,只有她了——尽管已经事先考虑到了这种结果,并为此专门给通讯器加了保护装置,但在强大的异类面前,人类几百年的智慧结晶,也只不过是拿不出手的幼稚玩具、一点就破的雕虫小技——从这点而言,上天也真是不公平。他蹲下身,一把揪起某个一息尚存的异类的头发,沉声问:“这里是‘蜂巢’的负二层东区吧?其他人在哪儿?”
那异类半睁着被血染红的迷蒙双目,启唇似要回答,但一条漆黑又长满眼珠的怪舌却陡然从其嘴里蹿出,锋利如箭的舌尖直指朱笠喉咙。下一秒,一根细长的绿茎陡然贯穿他的左右两边太阳穴,随即尖端稍一蜷曲,蓦地抽了出来。
朱笠默默擦掉溅到脸上的不知是血还是脑浆的温热液体,取出“蜂巢”的图纸研究起来——图纸显示,“蜂巢”一共八层,每层分东西二区,异类们主要生活于负一到负六层,负负七层作为仓库使用,姜正文独占负八层。景少骅见了,霎时大跌眼镜,“不会吧不会吧。你真相信这图纸不是范冰随便找人画的?”
朱笠淡漠地反问:“那你说我们该往哪儿走?”
“这……”景少骅讪讪一笑,说了一句废话,“那也不能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啊。”
朱笠再次将目光落在图纸上,“钰珏的话,肯定会直奔怀珺衡的房间。”
景少骅牙疼似的道:“单姐有玩命的本钱,我可没。”
朱笠沉着脸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景少骅虽想喊他一声,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闭了嘴,乖乖追了上去。
步入一个暂时能歇脚的房间后,甯安放下不省人事的欧阳尧旭,再次检查了他的脉搏和呼吸。而后,他席地坐下,展开“蜂巢”图纸,凝神思索起来。申姜默默在旁端详了他一阵,不屑一顾地说:“还真把这废纸当通关地图啦?”
甯安平淡地答道:“进入‘蜂巢’之后,我一直在通过空气的流动来对比它的实际结构与图纸上的内容,虽然能感知到的范围十分有限,但就我们所在的这块区域——负三层西区来说,大致上是无误的。而且欧阳尧旭也不知道所谓的‘真正’图纸。以范冰对他的爱护,不可能让他身涉险境。”
申姜一听,忍不住笑了:“爱护?你这话也说得太‘委婉’了吧?要真爱护,还会让他下到这里来?”
甯安:“……”
他怎不知范冰对欧阳尧旭的亲情,实则建立在血海深仇与自私自利之上?但她决不会允许他受伤身亡,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朱笠他们在哪儿?”
“我哪晓得。”
“不是说收了钱,自当得把事情办了吗?”
“我有说这‘事情’中,包含告知你同伴的下落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算了。欧阳尧旭,暂时拜托你了。”他站起来,不等对方开口,又道,“请帮我向他转达一下:谢谢。”
拥有超能力和没有超能力,尽管仅是一字之差,但这一字,却横跨了生与死的界限。一路走来,景少骅看到了两支全军覆没的行动小队。他们都是强制队的成员,素质超常的普通人。可就算再超常,在异常的异类面前,也是分分钟就能抹杀的虫子,完全不足挂齿。因此他不禁开始感慨,大抵对于人类而言,异类,就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生病’的人不用死,‘健康’的人却死了……哼,还真是可笑。”
无意间诉诸口的喃喃自语,令景少骅不自觉一勾唇,轻轻笑出了声。他仿佛全然未觉自己这一声轻笑惊动了注视着死去同伴的朱笠,仅是局外人般地俯视着满地那散发着余温的绯红,浅淡的笑意经久不衰。片刻后,他回过头,一脸自然地应对脸色难看的朱笠:“怎么,我有帅到让一个更年期老年人盯着看的程度吗?”
朱笠大人有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计较。他一敛深沉得宛若带了刺的目光,刚想迈步继续前行,却忽如察觉到什么似的一顿,周遭低气压急速堆积。景少骅也与同一时间闻到了隐藏于空气中的奇怪焦味,缠于小臂上的玫瑰花们随之不安地躁动起来,“……总该不会有人傻到在室内玩火吧?”
朱笠不置一词,当即加快了脚步,可就在他行将拐进转角的那一瞬间,一条巨大的火舌陡然如长鞭般一甩而出,又似汹涌的浪潮一样落下,若非一根藤蔓及时捆住他的脚腕并将他拉回,他怕是会当场化成灰烬。见他只被烧没了眉毛,后一步赶到的景少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不忘挖苦讽刺一波,“这下,你的脸色可好看多了。”
朱笠不为所动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瞪着立于众多焦尸中央的男人,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然而男人却完全不以为意,悠悠地侧过身,把脚从一位伤员的肚子上挪下来,随后又故意猛地一踩,活生生踩灭了他最后半口气,还将其像垃圾一样焚烧了,“哼,看来狗部门里,也有一两个不那么废物的嘛。”
朱笠依旧沉着脸,固然神情没多大变化,但他的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好像要将手枪捏碎一般。下一刻,景少骅上前一步,讨好似的说:“什么废物不废物的,打不过还不是照样死路一条?”
“哦,”男人饶有兴趣地歪头,“那你打算是投降了?”
景少骅忽然感觉后脑勺疼得厉害,他料想那块儿肯定被身后的目光开了一个无形的大洞,“咱这儿就一个色厉内荏的中年老头和一个长年贫血的人形盆栽,遇上连坦克都扛不住的火箭筒,不是妥妥的死翘翘吗?倒不如说,我早就想丢下这个老头儿反水了。你看,”他举起双手,露出纯白色的监护手环,“其实我和你们是同类。要不是被拴上了‘狗圈’,怎么可能对他们言听计从?”
“嘴还挺溜。”男人言不由衷地夸赞道,不过他并不吃景少骅那一套,“若你真有意投靠我们,为什么偏偏现在才说,不早些时候把那老头解决了?甚至,还出手救了他?”
景少骅从容不迫:“正如你所言,光嘴上说说,有谁会信?我得有一名证人帮忙证明嘛。更何况,被救了之后反遭背叛被杀,不更大快人心吗?”
男人一笑,接受了这份说辞,“那还等什么?我会好好看着的。”
“好嘞,有劳了。”景少骅应完,转过身面对朱笠,川剧变脸似的换成了一副冷酷无情的表情,双目溢出杀人者独有的凶光。朱笠立马反应过来,与其拉开一段距离的同时举枪瞄准,食指紧紧贴着扳机,好似随时都会扣下。见此,景少骅一挑眉,毫不意外地感慨道:“不是监护器,是枪。”
朱笠:“……”
二人之间的“监护对象”与“监护人”的关系,仅仅才持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中,朱笠对景少骅的信任度,一直停留在零就没上涨过。不只因为他是一个对孩子都下得了手的畜生,更在于他与其他异类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不能掉一丝一毫的轻心。而对于这点,景少骅亦心知肚明。
“……适用于所有异类,致死率百分之百的毒药么?”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语气分明不重,听起来却格外刺耳,“但如果这个异类不是一般异类的话,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
“装傻也没用哦。毕竟你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景少骅说着,不安分的玫瑰花们也像是积怨已久般地张牙舞爪起来,“朱笠,咱俩的缘分,今天算是到头……”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枪响顿时爆鸣开来。随即,鲜血洒上鲜红的玫瑰,在地面上绽放出了一朵更大更美的花。朱笠眼睛也不眨,冲着男人的脑门,毫不迟疑地开了第二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