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00、八月八

　　话音一落，晨星反应平平，好像没听见甯安说了什么，又好像他说的是非常理所当然的话语，比如“你今天也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甯安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下，提醒道：“晨星？”
　　“啊，”晨星立即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我知道。”
　　甯安惊讶不已：“你知道？”
　　晨星不以为意：“他要是没盯上我，又何必三番五次地骚扰我？”
　　听出对方和自己在隔频对话，甯安顿了一下，用平白的语言解释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盯上’，不是追求的那层含义，而是带有人身攻击的意味。”
　　“人身攻击？”
　　“具体情况，目前尚不清楚。但应月似乎和你的过去，有极大关联。”
　　晨星脸色微沉，垂眸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问：“这是任卫告诉你的吗？”
　　“嗯。他的身份，我已经验证过了。基本上没问题。”甯安正容亢色地道，“不过据他所说，他这四年一直过着强制性洗脑的生活，虽然如今仍保留着自我意识，但并没有证据表明他的精神状态未受到分毫影响。因此我对他的话，眼下还是半信半疑。你作为此事的利害关系人，有必要知情。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尽管晨星说话行事偶尔直性子了些，但甯安知晓她并非草率莽撞之人，于是点到为止，让她自行思量。晨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一脸心中有数地说：“我会注意的。”
　　等晨星离开组长办公室后，甯安起身收拢百叶窗帘，透过玻璃望了望坐在自个儿位子上闭目养神的施杨，不由得神情格外凝重。
　　由于手头没什么正经活要干，晨星本计划找些资料学习，提高自身业务水平。可方才与甯安的谈话却始终在脑子里盘旋，令她难以集中注意力。一言以蔽之，她对应月毫无好感，也完全不觉得以他那轻浮的作风，会真心实意地追求自己。不过他发现自己偷看嘉定疗养院怪兽事件的案卷时所露出的凶恶表情，当真是比异形还恐怖骇人，仿佛恨不能把自己就地处决。因此从这点而言，晨星倒是相信应月对自己怀有某种说不清的杀意。
　　可是为什么？他的杀意来源于哪儿？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我要是成为了你的‘监护对象’，你就会喜欢上我了”这种话？难道他在自己那段被封锁起来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吗？
　　……果然还是恢复记忆比较好吧？想起来了，或许就能明白应月的图谋，也能得知任卫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敌人的话，那就与之对抗；如果是自己人话，那就让他回归伙伴的地位——对于事关此二人的选择，应该没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然而为何内心某一处，就是优柔寡断，迟迟无法同意这项决定呢？
　　她无意间一抬眼，看见了悄悄窥视着这边的欧阳尧旭。视线相撞的瞬间，后者猛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回过头，两道耳郭分外鲜红，仿佛毛细血管漏血了一样。晨星愣了愣，忽然面颊微微发烫，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愤愤地握起了拳头。
　　……那个笨蛋，反应这么大干嘛？是嫌不闹得组内人人尽知不痛快吗？搞得我这边也不好意思了！话说，被吃豆腐的可是我诶！我都没难为情，你难为情个屁啊！
　　宛若听见了晨星一连串的无声怒吼般，欧阳尧旭悄咪咪以余光扫了她一眼，耳根子红得几乎要滴出血了。
　　晨星：“……”
　　这是什么纯情少女的节奏啊？不要一副陷入热恋的样子好吗？！
　　她心烦意乱地腹诽好一阵，自暴自弃地点开游戏界面，戴上耳机，找Boss单挑泄火去了。一番狂战之后，她如获新生般地长呼一气，不禁感慨生活竟是如此美好多娇。
　　临近饭点时，晨星正忙着刷支线任务，却忽然感觉肩膀被谁用手指轻敲了几下。她不耐烦地咕哝了句“别烦我”，继续全力输出，直到所有怪物在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中化为灰烬，才摘下耳机，活动了一下十指和手臂，打算随便买点面包垫一垫肚子。一站起来，却冷不防被默不作声地站在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欧……欧阳尧旭？！你在我后面干嘛？！”
　　欧阳尧旭目光闪烁，语气比平常柔软了十二万分：“那个，我想说，午饭……咱们出去吃吧？”
　　晨星在游戏里挥洒完热血，全然忘了昨天和上午的事，故而对他这讨好态度十分莫名其妙：“出去吃？”
　　“最近，不是很多店重新开门了嘛。”欧阳尧旭略有些扭捏地搓着手，想与对方相视，又不敢与其对视，乃至眼珠子转来转去，看得晨星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之前一直在食堂吃，就想着，要不要换个口味好呢。”
　　“我是无所谓啦。”晨星早已饥肠辘辘，毕竟打Boss也是相当耗费体力的，“可是现在去外面吃的话，肯定无法在午休结束前回来吧？”
　　欧阳少爷……咳，修正一下。欧阳小公主保持着娇滴滴的害羞模样，嘟着嘴说：“反正也没什么工作要做，迟几分钟又没关系。”
　　晨星歪头一想，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不久后，部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内，她咬下一口披萨，拉得长长的芝士“藕断丝连”，单瞧着便教人胃口大开，更不用说它的味道本就十分不错。两三下解决完手中的披萨，又一口气灌了半杯冰咖啡，正待捞些沙拉，见欧阳尧旭一直笑容满面地凝睇着自己，面前餐具亮洁如新，似乎未碰过一下，她不由得奇怪道：“你不饿吗？”
　　欧阳尧旭轻轻摇了摇头，温声细语地说：“看你吃，我就满足了。”
　　不知为何，晨星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连忙往嘴里塞了几块水果，把嘴巴撑得大大的，从而逃避回话。
　　又是一阵如沐春风般的凝视。而后，大抵是有话想说，欧阳尧旭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方才硬着头皮，掐着大腿，鼓足勇气说：“那个……从今以后，我会好好负起责任的，所以……”
　　“噗”的一声，被咀嚼过的食物残渣尽数喷在了欧阳尧旭脸上。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随即“啪”的一下，一张纸巾盖在了眼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晨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欧阳尧旭擦脸，一边滔滔不绝地道歉。察觉到状况的服务员赶来帮忙，替二人撤下被污染了的菜品，换了新的餐具。晨星讪讪地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欧阳尧旭，愧疚地说：“刚才真的非常抱歉。这顿我请好了。来，菜单给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不用顾忌我的钱包。”
　　欧阳尧旭无动于衷地沉默了一会儿，正色着问：“你不想我负责吗？”
　　晨星秀眉皱成“八”字：“……负责？什么负责？”
　　“就是……那个，我主……主动……亲了你……”
　　欧阳尧旭说完，脑袋深深地垂下，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那绯红的双耳仿若要烧起来一般，侧颈的皮肤也泛起了红晕，不得不说还是挺可爱的。然而晨星却一点也体会不到这份可爱，反而一副大难临头的为难样。
　　分明其他客人也在悠缓的音乐中用着餐，但这一桌却像被厚重的隔音板层层隔离起来了一样，唯有沉寂的空气凝固于其间，压抑万分。随后，晨星极度无奈地重叹一息，整理了一下表情，语调轻快地循循善诱：“欧阳尧旭，亲亲是不会让女生怀孕的哦。”
　　欧阳尧旭无语顷刻：“我知道。”
　　晨星笑眯眯的，像幼儿园老师似的说：“所以只是亲亲的话，不一定得负责的哦。”
　　欧阳尧旭一脸被喂了屎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晨星继续笑着，笑得非常温柔，非常体贴，非常宽容大度，“如果你到此为止的话，咱们还能开开心心地享受完这顿饭。不然，我可要发火了哦。”
　　“到此为止？发火？”欧阳尧旭认真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懂。”
　　刹那间，晨星一股怒火涌至喉咙，最终却化为疲惫的一口废气呼了出去。她意难平地用叉子插起墨鱼丸，一个接一个送进嘴里大卸八块。看出她心情糟糕透顶，欧阳尧旭迟疑一秒，不解地问：“为什么生气了？”
　　晨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欧阳尧旭眼神一暗，两肩一垮，沮丧地说：“我昨晚整夜无眠，一直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委屈你。可如果你不愿让我负责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
　　他语气诚恳，眸子像镀了一层水膜般湿润，嘴唇则噘得快触及鼻子，看得出是真伤心，而且伤心极了。忽然间，晨星内心升起一抹没来由的罪恶感，好似自己在故意找茬欺负一个不经世事的三岁孩子。片刻后，她五体投地地认输道：“欧阳尧旭，你之所以突然说要对我负责，是因为后悔昨天亲了我？”
　　欧阳尧旭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他承认昨天的情不自禁有失礼节，故而欲予以弥补，但绝没有后悔。
　　晨星不晓他这点头之后又摇头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姑且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可我刚刚也说了，单纯亲了一下的话，是不用负责的。”
　　“……”
　　“即便如此，你也想负责？”
　　欧阳尧旭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
　　欧阳尧旭微微抬眼，瞄向晨星。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主观上，他其实不太想回答。因为他的脑子已然超额运作了，脑髓不住沸腾蒸发，热气源源不断地从毛囊散发出去，简直要让他当场晕厥。然而若在此时退缩的话，这个蠢女人恐怕一生都会误会自己讨厌她了。因此无论怎样，必须在这里毫无保留地说出口。
　　“我……我……”他死死扯着裤子，努力撬开双唇、搬动舌头，由于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挤出了眼泪，“我……喜……喜……喜欢……你……”
　　做到了，自己终于到了！可喜可贺！好想放声大哭！然而与心潮澎湃的欧阳尧旭截然相反，晨星木讷了好半晌，才像神经传导不顺似的，断断续续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欧阳尧旭笑容一凝，咬了咬唇，使出吃奶的力气，再度说了一遍“我喜欢你”。这一次比前一次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口齿不清，声音小得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见。晨星又木然了会儿，还未来得及否定，就被欧阳尧旭一脸严肃地抢先了：“我没有戏弄你，也没想骗你。我是讲真的。”
　　晨星目瞪口呆：“但你之前明明说我恶心人啊。”
　　欧阳尧旭只觉匪夷所思，差点拍案而起：“我什么时候说你恶心了？”
　　“你说了！”晨星忽然较真起来，“那天我借你的账号登录内网，你不就是这么说我的吗？”
　　欧阳尧旭登时一噎，离报废仅有一线之隔的大脑把彼时的记忆提取出来，给他一帧一帧地回放了一遍。铁证如山，无从狡辩，他心虚得一阵眩晕，只能色厉内荏地睁眼说瞎话：“我那时其实想说，我不喜欢博人同情的行径，请你不要在做了。又不是……真的，讨厌你……”
　　晨星双臂交叉于胸前，一转头：“骗人！”
　　“我……”深知蒙混不过去，欧阳尧旭低声下气，乖乖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
　　“对不起，我错了。”
　　“……”
　　“对不起，我错了！”
　　晨星斜眼觑了他一瞬，尽管未完全释然，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把头转了回来。见此，欧阳尧旭如释重负，往后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脱口伤人了。
　　随后，他连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所以，你的回复呢？”
　　晨星没好气地问：“什么回复？”
　　欧阳尧旭炯炯地注视着她，那殷切的目光好像抹了一层强力胶，使她犹如落到蛛网上的飞虫，无法回避，推脱不掉，“你愿意，让我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