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27、五月十一

　　“……啊疼疼疼——！！”
　　“疼就对了！要是不疼的话，你这人就废了！啧，快给我坐好！老实点别动！”
　　随着薛琴任气冲斗牛的一爪子挥下，橄榄屁股欧阳少爷终于安分了下来，差点就这么白眼一翻、两腿一蹬，上西天享福去了。站在一旁的甯安不禁对疼得五官扭曲、冷汗直流的欧阳尧旭感到于心不忍，好声劝道：“薛琴任，还是轻一点吧。”
　　“轻什么轻！要是不满老子的治疗，大可立马走人！又不是我强留你们下来的！”薛琴任粗暴地抬起欧阳尧旭的下巴，认真观察了一番他嘴角边的伤口后，走到药品柜旁准备工具，同时嘴里还碎碎念道：“都说了老子是正经的鉴定员，才不是给你们擦屁股的医疗兵！来了一次又一次，你当老子是那么好使唤的吗？！”
　　“抱歉。”甯安连忙道歉，“我本来也想带他去医院的，但他就是不肯……”
　　薛琴任即刻转头朝欧阳尧旭射去足以穿透他大脑的恐怖视线，看得后者顿时心脏漏跳一拍，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本……本少爷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可以让人看到如此有损脸面的伤？”
　　薛琴任露出“友善”的笑容：“所以说，你是不把我当人看了吗？”
　　“不……不是的！”意识到自己失言，欧阳尧旭慌忙想要解释。奈何他脑细胞有限，纵使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憋出些毫无实际意义的词，“我只是……那个……我……”
　　“没关系。”薛琴任一边阴森地坏笑，一边拿起医疗缝针、咔嚓咔嚓地开合剪刀，轻声细语地说，“我会在你的伤口上绣上一朵花，保证让你美美的出去见人。”
　　“……魔鬼！魔鬼啊！”
　　欧阳尧旭一面在心里大叫，一面惊惧地盯着薛琴任，身体向后仰去：“那、那个，我……我恐血……”
　　“放心，能流的血都在你回来的途中流光了，不会见血的。”薛琴任“善解人意”地安慰着，右手忽然高高举起针头反射着冷光的注射器。欧阳尧旭随之倒吸一口凉气，“等”字的音节还未发完，就见薛琴任陡然狰狞起面目，一针猛扎下了来。其力度之大，几乎能直接将他送到阎王面前。随即，在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中，甯安忍不住闭上眼，把头转向了别处。
　　“摸……摸咕……”
　　由于麻药迅速起了效，欧阳少爷突然变成了大舌头，不仅吐字不清，声音也像被堵在喉咙里似的，挤也挤不出来。薛琴任一边有条不紊地给他“绣花”，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蘑菇？你想吃蘑菇啊？行啊，等缝好了，叫你组长给你买。”
　　“不嗉……摸咕……嗦，摸咕……你唑个……摸咕……”
　　“我？我可不喜欢蘑菇，香菇也不行。反正真菌类的，我都讨厌。”
　　“不……不嗦的！喏……喏……”
　　看欧阳尧旭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薛琴任实在憋不住了。他转头喷出一口狂笑，随后咳了一声调整心态，转回头，用手腕扶了下眼镜，人五人六地道：“你要再说话，别怪我手一抖，在鲜花上加坨牛粪。”
　　此话一出，欧阳尧旭当即大气也不敢出。但因为整个下巴已经彻底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他纵使想把嘴巴合上也无能为力。见此，薛琴任彻底乐开了花，“哈哈哈”的笑声玉珠似的从他口中落下，触地后又弹起，激起一阵阵清脆爽朗的回音。
　　甯安禁不住开口道：“薛琴任，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你就别笑话他了。”
　　“哈哈，抱歉抱歉。谁让我们的欧阳少爷实在太可爱了呢。”薛琴任笑嘻嘻地说，“好了，欧阳少爷，别生气了。我来帮你把嘴合上。一二三，好嘞！”
　　欧阳尧旭欲哭无泪，只能不甘心地默默拉扯着薛琴任的白大褂。
　　缝合完成后，薛琴任给欧阳尧旭贴上棉片，然后拍拍他的脑袋，奖励了句“真乖”。欧阳尧旭生无可恋，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以后哪怕流血流死了，也决不要这个魔鬼来救。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薛琴任一边整理工具，一边认真地问，“为什么我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少爷的脸上，会留下一条三厘米长的伤口呢？”
　　因为欧阳尧旭暂时还说不了话，甯安代为答道：“我们早上在外面巡逻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便利店抢劫。”
　　“然后你们就挺身而出，伸张正义了？”
　　“由于劫匪声称自己可以凭空射出子弹，并且将比成枪状的手指向便利店的收银员后，收银员额上确实出现了像被瞄准了一样的红点，所以我并不敢轻举妄动。可没想到，那只是他骗我们的。”甯安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虽能变出红光点，但也仅限于此罢了。而我们之所以能知道这点，多亏欧阳尧旭一个平地摔把他压倒了。”
　　话音落下，欧阳尧旭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了两声，强调自己是伤得其所。薛琴任才不会说，他的哼声简直和猪一模一样。
　　“在那种情况下居然也能平地摔？而且还把自己的下巴摔出那么长一条伤口？欧阳少爷，你让我究竟该从何吐槽起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那个劫匪也有不少可以吐槽的地方。变出光点吗？还不如抄一把菜刀实在。”
　　甯安笑了笑，似是赞同薛琴任的观点：“现在整个社会都患上了异类PTSD。大概他觉得这么说，可以提高成功率吧。”
　　薛琴任陡然凑近甯安，以可以感到对方鼻息的距离紧盯起他来。甯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苦笑着问：“怎么了？”
　　“我说，你小子今天很不对劲诶。”
　　“有吗？”
　　“有。”薛琴任严肃道，“换作平常，你肯定会一脸悲天悯人地感慨那劫匪的动机，就像‘并非所有异类的能力都能伤人，所以仅以某人是异类就将他判定为祸害，只能反映出人类的种族性狭隘’‘异类虽是异类，所作所为却和普通人如出一辙，所以从本质上而言，异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之类的。怎么可能一句‘异类PTSD’就完了！”
　　甯安惊讶地看了看薛琴任，如梦方醒：“你说的好有道理。”
　　“真是的！”薛琴任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在担心你啊！”
　　“我知道。”甯安抱歉地笑了笑，“可人类光是连由肤色差异的不平等，花了几百年也没能解决。像超能力这种原本仅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所引发的争端，又怎会因我的一次感慨而消失呢？”
　　薛琴任无从否认，“这倒也是。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忧郁了？是终于想通了？还是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精神错乱了？”
　　甯安又笑了起来，这令薛琴任坚信了自己的后一个猜测。他心中一慌，欲去找易弦帮忙，却在转身之前就被甯安拉住了手腕：“薛琴任，你误会了。我没有精神错乱。”
　　“哪个精神病说自己有病的？”薛琴任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对欧阳尧旭道，“欧阳尧旭，这家伙就暂时拜托你了！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到处乱跑！”
　　“薛琴任，你冷静点！”甯安抬高音调喊道，“我真没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薛琴任也急了，以不输于对方的高分贝吼道，“没病就给我解释清楚！”
　　“哎。”甯安长吁一口气，松开薛琴任的手，“昨天傍晚，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所以呢？”
　　“因为一些事，我上大学后一直没和我父母联系过，所以我非常担心他们不会原谅我，等待他们接听时，也觉得自己其实没资格打这通电话。不过，他们似乎一直在等我联系他们。虽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在最后，他们问我今年有没有空回家。”
　　薛琴任失望至极：“切，什么嘛。这点破事儿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
　　“才不是破事呢。作为子女，没有比得到父母的谅解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那还真是抱歉啊。我没有父母，体会不到被谅解的开心。”
　　“……抱歉。”
　　“哼。总之，没精神错乱就行，也省了我一件麻烦事。不过，你没向他们坦白你还无痛当爹了吗？啊，也对。要是坦白了，你也笑不出来了。”
　　刹那间，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后，甯安微微笑着，十分温柔地说：“薛琴任，你可能没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易弦一直在通过窗户窥视里边的情况呢。说起来，他好像非常讨厌有人未经过他的同意，擅自使用药品室吧？”
　　薛琴任猛抽一口气，顿时全身僵住。他胆战心惊地一点点转过眼珠，用余光向身后瞟去，继而于看到易弦的瞬间，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耶和华在向自己招手。
　　“祝你好运。”甯安一拍薛琴任的肩膀，带着头重脚轻的欧阳尧旭，大摇大摆地离去了。薛琴任脖子地僵硬地把视线落在缓缓走过来的易弦身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你好啊，易弦。会开完了？”
　　“嗯，开完了。”易弦说完，随手锁上门，拉上了窗帘。
　　回到三组办公室时，正好是饭点。甯安知道欧阳尧旭和晨星是一对好饭友，就贴心把他转交给她，还不忘提醒道：“晨星，欧阳尧旭被打了麻药，说话可能有点困难，所以你替他点菜吧。还有，他之前一直嘟囔着想吃蘑菇。”
　　“蘑菇是吗？好的，包在我身上！”晨星义不容辞地接下了任务。
　　欧阳尧旭：“……”
　　都说了是魔鬼，才不是什么蘑菇！
　　由于蘑菇没有列入食堂今日的菜单，晨星便带欧阳尧旭到外面去吃了。见他对端上来的烤蘑菇无动于衷，她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想吃蘑菇吗？怎么动都不动？难道你不喜欢烤蘑菇？那要不要叫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用蘑菇做的菜？”
　　欧阳尧旭翻了一个极度无语的白眼，虽想发声，但随即又作罢了。他掏出手机，“啪啪啪”在上面打了一行字给晨星看：“我压根儿就没想吃蘑菇！是那两个笨蛋擅自误会的！“
　　“两个笨蛋？”
　　欧阳尧旭又“啪啪啪”打下甯安和薛琴任的名字，随后补充道：“说到底，都是那姓薛的锅！那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教他尝尝相同的滋味！”
　　“可点都点了，不吃太浪费了。”
　　“不吃！”
　　“你不吃的话，那我吃了。”晨星夹起一块蘑菇送进嘴里，随即睁大了明亮如星辰的双眼，“嗯！好吃！欧阳尧旭，这个真的不错！你确定你不要试试吗？”
　　“不要！”欧阳尧旭斩钉截铁。
　　晨星瞅了眼对方那又红又歪的香肠嘴，赶忙转头咳了一声以克制住涌至唇边的笑意，“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摆在面前的是山珍海味，你也肯定吃不下吧。唉，可怜可怜。只能眼睁睁地看我吃。”
　　欧阳尧旭：“……”
　　虽然对于有那么多香喷喷的美食近在眼前，而自己却一口也吃不到的现状颇为不满，但欧阳尧旭还是挺享受这一刻的——不是在部门的食堂，而是在大街上的餐厅里和晨星面对面坐着吃饭，难免有种情侣约会的错觉。思及此，欧阳尧旭立刻害羞地撇过视线，心不在焉地观赏起窗外风景来。
　　“怎么？终于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啦？哼哼，要我剩一些打包带回去，也不是不行哦～”
　　“吃你的好了！我不饿！”
　　“不饿，你过来干嘛？”
　　“难道不是你硬拉我过来的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想吃蘑……”话未说完，晨星自己先笑了出来。她环视着餐厅内的其他顾客，轻声感叹道，“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欧阳尧旭投去不解的眼神。
　　“像这样在一家环境和味道都非常不错的餐厅里吃饭，外面的街道也那么和平，感觉就像回到了异类的存在被曝光前的日子。当然了，比起三月份那会儿，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也没有那种一触即发、随时都会爆发战争的紧张感。不过……”晨星顿了顿，放下筷子，目光炯炯地注视欧阳尧旭，“欧阳尧旭，你对组长昨天的那番话，是怎么看的？”
　　“……”
　　“我一直都想不通部门让我当专员的理由。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潜力，比起在前线处理异类事件的专员，可能无条件遵守命令的监护对象才更适合我。但是，听了组长的话后，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其实根本不需要纠结，因为专员也好，监护对象也罢，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都是上层的走狗、部门的工具。”
　　“走狗”这个词一出，欧阳尧旭立刻心生不详的预感。
　　“我承认异类需要管理。然而部门的管理，真的毫无问题吗？其他姑且不论，单论三个月前的宜青公寓案。秋谦等人虐杀住户、教唆他人犯罪的行径固然令人发指，可他们好歹也是把住户变成自己的同伴。但是部门和研究院却把自己的同类变成自己鄙夷仇视的异类，还正义凛然地举旗声讨他们。比起秋谦，难道部门和研究院才不更应该受……”
　　话音未落，欧阳尧旭骤然拍响了桌子，震得晨星放在碗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飞快地在手机上编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晨星扫了一眼，不以为意，“我又没你那么傻，怎么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还……”
　　“可是有些话，即使明知不能说也必须说吧？”
　　欧阳尧旭：“……”
　　“好了，正因为我信任你，才会在你面前说出心里话啊。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晨星忽然笑着拍了拍欧阳尧旭的肩膀，随即又如同宣誓般地一字一顿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组长这边。”
　　“……”
　　“哎呀，筷子什么时候掉了？服务员，不好意思，麻烦给我拿双新的筷子。谢谢。”
　　看着晨星津津有味的吃样，欧阳尧旭忍不住低下头、咬紧牙关，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