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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五月十 ...

  •   由于没心情搭乘交通工具,甯安花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回到部门。他把强行抢来的监护器还给施杨,猛地弯下腰道歉道:“抱歉!”
      作为用于监护对象的必要工具,部门规定监护人必须监护器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因此这两人按理是该受到惩罚的。施杨虽然不在乎这些,但也懒得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之类的话,于是默默收下监护器,一声没吭。
      甯安慢慢抬起身,欲言又止顷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部门让沈连寂去……”
      说到一半,他像是发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般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出了一个答案明摆着的白痴问题:“你没想过阻止他吗?”
      “没有。”施杨如实答道。
      甯安轻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做了徒劳之事,还是在笑对方竟然回答了自己的白痴问题。“我果然,太一厢情愿了吗?”他垂下眼帘,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胡一轮以后,每每碰上异类,我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被主观臆断蒙蔽双眼,应该用更加客观的目光看待他们。因此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施杨:“……”
      “从结果而言,我没冤枉一个清白的异类、没放过一个有罪的异类,对于力所能及之事亦竭尽了全力。所以即使有遗憾的地方,我也问心无愧。可唯独对沈连寂……”
      “……”
      “初次见到他时,我和你们一样,不禁为他那过分冰冷的气质震撼,甚至还有点抵触。后来,随着和他来往的次数增多,我渐渐觉得他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而是那种外冷内热、对待所有事物都非常公正客观的人。正式当上组长后,我拿到了他的基本资料,才知道他童年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家暴,还被自己的亲叔叔送上实验台……若是一般的孩子,肯定早就坏掉了吧。但他却没有。他不仅认真学习、努力上进,而且还有余力去喜欢别人。对于这样的他,我打心底敬佩,也很想代替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向他道歉、给他补偿。不过显然,他并不需要。
      “还原事件全貌的‘溯源’能力虽然能大大方便我们的工作,但在‘溯源’的同时,他就得面对本无需由他来面对的生离死别、爱恨纠缠。这对于他而言,不会太不公平了吗?就算性格冷漠,也不意味着能做到无动于衷。因为这个能力,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眼光本就比我们更深更远、所见也更加黑暗,如果再被逼迫的话,我真担心他会变得比现在还要冷漠……亲手杀死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孩子什么的,实在太残忍了……明明已经造成了那么多悲剧,为什么部门就不懂收手呢?”
      尽管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因为甯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坐在一旁的欧阳尧旭和晨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事,钟轶合钟晴亦像遭到批评似的耷拉下了脑袋。寂静的十分钟后,施杨点燃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朱笠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现在正在审讯,要去看看吗?”
      甯安愣了愣,恍然大悟对方口中的那个“人”,是自己通知朱笠去逮捕的唐睿杰。于是收拾好一塌糊涂的情绪,挤出一道苦笑:“……嗯,去吧。”
      单向透视玻璃后,唐睿杰正在向朱笠侃侃而谈自己和米贤认识的过程。这让甯安不由得奇怪地皱起眉来——尽管朱笠不可能在收到通知的下一秒就抓住逮捕唐睿杰,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花了那么多时间,之后又和施杨讲了那么话,而审讯才进行到这种程度,未免太没效率了。听了甯安的疑问后,一位专员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手叹了口气:“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自大,一边说什么‘就算我不招,你们也肯定有方法读取我的记忆,所以我会乖乖配合’,一边又刻意无视朱专员的问题,喋喋不休地谈论他小时候如何才华出众,又如何如何当上了医生。要不是有朱专员在,我真想冲进讯问室给他一拳!”
      “……简单来说,我和那孩子的相遇纯属意外。当时突然心血来潮想吃蛋糕,就去了附近的蛋糕店。因为店里人比较多,买单的队伍也排得歪歪扭扭,一只不安分的小手就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
      唐睿杰固然相貌端正、给人很干净的感觉,但他那自大傲慢的态度和语气着实教人喜欢不起来。他喝了口水,换了个姿势,继续滔滔不绝:“那人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而他似乎也那种没有公共意识的人,直接拿出香烟抽了起来。他无意识间放下手的时候,通红的烟头烫到他身后的小手,让它的主人当场叫出了声。
      “虽然他立刻把手放到了背后,但以我长年坚守在手术第一线的敏锐眼力,我确信我没看错——他被烫伤的地方瞬间就没了影,一点伤痕都没留下。‘这可真是有趣。’我这么想着,追上他后向他搭了话,然后把他带回了家。
      “毕竟我是以一位热心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好一上来就给他一刀。于是我在家里的各处做了手脚,安装好摄像头,暗中记录下他受伤后的样子。不出所料,他果然有着能够快速自愈的特殊体质。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爆炸性发现!”
      唐睿杰故意卖着关子,向朱笠投去期待的眼神。然而朱笠只是沉着一张脸,鸟都不鸟他。
      “哎,”唐睿杰自讨无趣地吁了口气,重振精神,煞有介事地说,“他会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定期把自己的手指、眼睛、耳朵什么的切下来放锅里煮。我猜,他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这样方便处理,至于他究竟是把它当作厨余垃圾丢掉,还是施舍给近边的流浪猫狗,我就不清楚了。顺带一提,我没有因此换掉家里的厨房用具哦,毕竟这样就会暴露了嘛。”
      此话一出,好几个旁观审讯的人都捂嘴呕了起来。甯安面不改色地盯着唐睿杰,仿佛在催促着他说下去一样。当然,唐睿杰是无法感受到这急切的目光的。他微微前倾身子,双手搭在桌子上,用略显挑衅的视线凝视朱笠,细语道:“准备得差不多了后,我就给他下了药,把他带到我的秘密基地,宣告了他之后的命运。一开始,他拼命反抗,但听说我是为了救人后,他也就安分了下来,说只要是病人需要的,都可以切走。
      “当然,像心脏这种一旦没了就会立刻死人的重要器官,我碰也没碰过一下——珍稀资源就是要尽可能循环使用,难道不是吗?”唐睿杰说着,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朱笠仍旧沉着一张脸。他把一叠资料“啪”的一声丢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地说:“这些所谓的‘捐献者同意书’和‘无金钱交易的证明’,似乎让你多次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诶,有这么一回事吗?”唐睿杰表情夸张地装傻道,“尽管你的说法有点问题,但不正因为我是清白的,才会被你们带到这儿来吗?”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话说回来,传说中管理异类的部门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啊。但是,不觉得太普通了点吗?啊,因为之前异类的存在一直是一个机密,所以才越不起眼越好吗?不过在已经公开的现在,你们终于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真是太好了呢。”
      朱笠一瞥对方那看似真为自己等人着想的笑容,不为所动地将另一份资料甩到他眼前,“这个网站,你知道吗?”
      唐睿杰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啊,这个啊。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向我好几个患者推荐过了呢。当然,是私下里偷偷的。”
      见对方欲抛出第二个问题,他笑眯眯地抢先道:“放心好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跟网站联系的,没有把米贤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那么个大宝贝,自然是要好好保护起来了。”
      朱笠:“……”
      唐睿杰伸了个大大懒腰,有些疲倦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甯安突然按下麦克风的开关,一本正经道:“你对米贤是怎么想的?”
      被突然响起的广播吓了一跳,唐睿杰立刻恢复成方才那睥睨一切的姿态,清清嗓子回答道:“像他那么珍稀的大宝贝,碰上他,可能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那你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
      “当然是物尽其用了。”
      “这么说,你认为把人当成生产器官的机器,是正确的了?”
      唐睿杰突然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你们部门不是把异类当成危害社会的毒瘤、必须早日清理干净的垃圾吗?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说他们是人了呢?”
      听到“垃圾”两个字,甯安身边旋即“呼呼”刮起一阵厉风。
      唐睿杰毫不在意对方的沉默,自说自话地转移了话题:“我这个人,比起‘存在合理’,更信奉‘存在有理’。当然,我说的‘有理’不是‘有道理’,否则就没区别了。我的‘有理’,是‘有理由’。一切事物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疾病可以控制过度膨胀的人口,医生是帮助病人解除病痛的神圣职业。而那孩子的存在理由,就是给我源源不断地提供新鲜器官。”
      甯安:“……”
      “但是,因为只是有理由,所以就无法保证合理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唐睿杰理直气壮,而且相当含冤抱恨地说,“明明我没害死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却要像罪不容诛的杀人犯一样被你们铐起来质问?因为我犯法了?那么卖出器官和买进器官的人呢?他们难道没犯法吗?为什么对我步步相逼,却对他们却放置不理?”
      甯安缄默片刻,再度按下麦克风的开关:“总而言之,你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我是不是正义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虽然违法了,却拯救了众多即将凋零的生命;你们虽然遵纪守法,却只能坐在这里对我兴师问罪。你们算算,到底谁对社会的贡献更大?”
      由于甯安长时间毫无动静,唐睿杰自以为说赢了他,忍不住一脸炫耀地勾起嘴角。朱笠无言站起身,让人把唐睿杰押走。
      然而唐睿杰才刚走到讯问室门口,广播却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接受了米贤肾脏的患者,全部变成了瘢痕体质。”
      “瘢痕体质?”唐睿杰扬起一边眉毛。
      “米贤的肾脏,影响到了他们。”
      话音一落,唐睿杰就被带出了讯问室。尽管不清楚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理解之后又会作何反应,但甯安想要说的,也只有这些了。他转过身,正想离开,却因踢到了什么东西而低头一看——
      那是他方才发怒时,无意识间用风刃切掉的桌角。
      “抱歉,破坏了公物。”他冲周围一笑,令在场者无不脊背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赔偿费多少?不过这样一来,就无需担心被桌角扎到了。”
      他说完,面带着不变的笑意出去了。可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他又笑了起来。笑得苦闷而哀伤,声音压在喉间,仿佛心怀无限膨胀的强烈情绪却无处发泄一般痛苦。随后,他后退一步,一边无力地背靠墙壁,一边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时,他耳畔忽地浮现起了沈连寂的声音——
      “他们会的。”
      “你有理解你的父母。放心地联系他们吧。”
      踌躇良久,甯安磨磨蹭蹭地来到无人的走廊尽头,拿出手机后按下了一串号码。他盯着这号码发呆半天,最后心一横,自暴自弃地把大拇指落在了拨号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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