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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三月三十一 ...

  •   “小九,我带那个人来了!你的病有救了!”
      喻昀一打开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冲入了卧室。秦莘野犹犹豫豫地站在玄关,迟迟没有进去的意思。
      “怎么了?”沈连寂问。
      秦莘野皱起眉:“我讨厌从屋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那你就待在这里吧。”
      “不行!”她突然抓住沈连寂的手腕,手上力度不自觉逐渐加大,“连寂,虽然我不明白你答应那个家伙的理由,但这种比死还难闻的腐烂臭味,毋庸置疑是‘黑死病’。就算你的血可以让伤口瞬时愈合,也不可能……”
      “我知道。所以你就待在这儿,小心别被传染了。”
      沈连寂轻轻扯下秦莘野的手,独自步入里屋。
      混杂在污浊空气中的,是仿若经过发酵的浓烈脓血味。躺在睡床的人骨瘦如柴,头发枯黄、嘴唇干裂,全身如木乃伊似的绑着绷带,一块块大小不一的乌黑血渍泼墨似的漫于白色纱布上,十分惨不忍睹。看到沈连寂进房,喻昀连忙俯下身,小声提醒他道:“小九,看,他就是沈连寂!”
      闻言,小九艰难地把双目睁开一条缝,缓缓转动眼珠,瞅向逐渐走近的沈连寂。他结膜浑浊,目光涣散,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很难让人相信光线能在他的视网膜上顺利成像。沈连寂在他面前站定,无声审视了他片刻,对喻昀道:“让我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
      喻昀怔了怔:“那小九的病……”
      “放心,我会治好他的。”
      “那就,拜托你了。请一定要治好他。”
      喻昀忧心地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小九,夷犹须臾,扭头出去了。关门声响起后,尽管沈连寂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他周边的气场却刹那间冷到了令人牙齿打颤的地步:“真是难看啊,安氏蜂。”
      喻昀没兴趣偷窥或偷听,于是乖乖来到了客厅。见秦莘野呆呆地杵在门口,他奇怪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秦莘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问你,你那所谓的小九,是什么人?”
      “什么人是指……”
      “他的底细,你清楚吗?”
      喻昀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小九他,是我一年多前在外面捡来的。说实话,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小九’这个名字,还是根据遇见他的月份起的。”
      秦莘野鄙夷一哼:“什么垃圾都敢往屋里捡,你还真是大胆啊。”
      “谁让小九那个时候看上去一副快要死的样子嘛!虽然他现在也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样子……”
      “你爸妈呢?他们都不管的吗?”
      “我父母……”喻昀顿了顿,苦笑道,“我家条件怎么样,你也能从这房子看出来。我爸妈为了多挣点钱,几乎都不怎么回家。”
      “然后你这个大孝子就把他们不眠不休挣来的血汗钱拿去养一只来路不明的老鼠?”
      “小九才不是老鼠!”喻昀忽然愤怒地大喊道,“我是用我自己的伙食费来照顾他的,没动我爸妈的一分钱!”
      秦莘野:“……”
      看对方一个不快的白眼,喻昀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激了,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他靠墙坐到地上,抱着双腿,头埋进膝盖,细不可闻地说:“因为要赚钱养家,我爸妈很少陪伴在我身边,外婆去世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先前说自己的兴趣爱好是读书和做题,其实是骗人的。我并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做题,只是这样可以让时间流逝得快一些,可以让我忘记我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才书本和练习册不离手。可自从遇见小九以后,我有了作伴的朋友。尽管他从头到尾都不会说一个字,但只要有他在,即使不埋头奋笔疾书,夜晚也不再那么难熬。为了回报他的陪伴,我必须救活他。”
      “……”
      “不过,小九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去医院?”
      面对喻昀可怜巴巴的目光,秦莘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甚情愿地答:“‘黑死病’。”
      “黑死病?”
      “我说的‘黑死病’,不是普通意义上由鼠疫杆菌导致的烈性传染病,而是只会在‘我们’之间传播的恶性疾病。一旦得上了,基本上就凉定了。”
      喻昀并不清楚秦莘野所说的“我们”如何划分,他的注意力全被后一句吸引了:“可是沈连寂他说……”
      “连寂是特别的。”秦莘野紧接上他的话音。她垂下眼帘,落寞低沉地说:“虽然是特别的,但特别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我也始料未及。”
      ——不,为什么是“就算是我也始料未及”呢?说到底,我连了解他的资格都没有。
      她默默在心里自嘲道。
      喻昀抱紧膝盖,咬住下唇,显然在担忧小九的安危。秦莘野在他身旁坐下,轻声说:“连寂不会撒谎。他既答应你治好你的朋友,就一定会做到。”
      “为什么……你会……”
      小九嗓音沙哑,字与字的发音模糊不清,听起来非常费耳。沈连寂无视了对方的疑问,自顾自坐上床沿,解开他手臂上的绷带。随即,密集如蜂窝的,像被香烟烫伤,进而覆盖着一层黑灰的一个个小洞映入眼帘,散发着恶臭的稀薄液体顺着仅存的寸肤流下,弄脏了床单。沈连寂毫不介意地沾到指尖上的黑水,淡漠道:“一逃出设施,你就得病了吧?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撑过一年,只能说是奇迹了。”
      “你到底……”
      “听到我的名字,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也对,毕竟你我尽管被关在同一个地方,但所在的实验项目不同,不知道我的事也正常。简单来说,我和你一样想毁掉部门。”
      “……”
      “所以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报酬是治好你的‘黑死病’。应该很划算吧?”
      小九吃力地冷笑起来:“如果你要我做的事,是去死的话,还划算吗?”
      沈连寂不以为意,“我说‘划算’,自然是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的。我不是商人,不会提只对自己有利的交易。帮我达成后,你可以到任何地点做任何事。”
      “哼,你就不怕我跑路吗?”
      “如果你是这种人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好可怕,明明只是一介小毛孩。”
      “正因为是小毛孩,才更方便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难道不是吗?”
      “一般来说,的确如此呢。”小九笑了笑,死马当活马医,“好吧,我答应你。”
      “病好后的去处,考虑考虑吧。”
      “……去处吗?是啊,”小九转过头,虚浮的目光飘在半空,使其整个人的存在变得分外不真实起来,“如果病好了,得找个庇护所投靠呢。独自流浪的生活,实在太辛苦了。”
      “……”
      “有推荐的吗?”
      “现在让部门比较头疼的了,就属塞勒涅了。”
      “塞勒涅?哼,果然当初就该跟着大部队走啊。”
      “现在还不迟。”
      “那么,借你吉言了。”
      听见房门被打开,喻昀立刻急不可耐地起身跑去,险些与走出房间的沈连寂撞个满怀。但见室内空无一人,唯有窗户大开,床边还堆着污黑不堪的绷带,他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悲喜交加地说:“能下床的话,就说明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沈连寂。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治好他的?”
      闻着盖过恶臭的甜蜜香味,余光扫过床头柜上沾血的剪刀,秦莘野知道沈连寂又放血了。于是快速冲至他身边,抓起他的小臂,二话不说地带他大步流星而去。行至半路,沈连寂蓦地停步将她拉入怀中,继而掀起她右耳附近的头发,再咬破自己左手食指,轻轻把血抹在她变乌紫的皮肤上。秦莘野随之皱眉忍疼,发出一丝呻/吟。
      “抱歉,明知道你体质敏感,却还是带你一起去了。还有哪里吗?”
      “没了。”秦莘野一动不动地伏着沈连寂肩头,像一只猫咪般听话乖巧。沈连寂捋了捋她的柔软卷发,问:“不开心么?”
      “这不是废话吗?”秦莘野缩了缩脖子,声音由于压着对方胸膛而听来闷闷的,“你是我的猎物。你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寸皮肤,都是属于我的。”
      “嗯。都是你的。”
      秦莘野再靠了会儿沈连寂,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家吧。”
      甯安在食堂窗口打好午饭,随意捡了一张桌椅,食不甘味吃起来。吃着吃着,他夹菜的动作一顿,下意识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伴随着“咚”的一声,薛琴任在他对面放下餐盘,一边提筷吃饭,一边悠悠闲闲地问:“怎么啦?唉声叹气的。”
      甯安沉吟片刻,没有做出回答。
      “你是在烦恼那个‘华亦冬’呢,还是雷轩的案子?”
      被轻易地一眼看穿,甯安苦笑着招认:“两者都有。”
      华亦冬——至少那人如此称呼自己——他既能帮绳藤和戴素楠“牵线”,那么说明,他一定和塞勒涅关系匪浅。于是甯安让绳藤提供他所知有关他的全部信息,却不料只得到一句:“你打开手机看一下热搜,就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薛琴任不解地皱起眉:“他为什么叫你看热搜?”
      “因为华亦冬和华亦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华亦秋?谁?”
      “一个最近出镜率很高的男明星,是在去年暑假靠一部网剧火起来的。”
      “哦。”对娱乐圈毫无兴趣的薛琴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他俩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华亦秋有充分的不在场的证明,而且他是独生子,没有长得很相似的亲戚。”
      “难怪他当时说‘那张脸一看就知是假的’。华亦秋。华亦冬。哼,果然人红没好事,躺着也中枪。诶,你说这算侵犯肖像权吗?”
      甯安无语凝噎,只得跳过这个问题继续说正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在燕川乐园事件中代替王海波往饮料中下毒,以及在宜青公寓案中给秋谦兴奋剂的人,长得很像华亦秋。”
      “看来你和这个华亦冬的‘缘分’,已经由来已久了嘛。”薛琴任站着说话不腰疼,幸灾乐祸道,“如果真查不到线索的话,不妨让你组的小少爷来看看啊。”
      甯安愣了一下:“你是说,沈连寂?”
      “嗯哼。”薛琴任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毕竟那可是即便手头信息不全,也可以还原出事件全貌的‘溯源’能力啊。不论多么离奇难解的案子,他只需一眼就能搞定了吧?”
      “不行。”甯安突然脸色一变,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因为案子的保密性吗?”
      甯安沉默片刻,不答反问:“薛琴任,你是怎样看待沈连寂的能力的?”
      “我?嗯,如此方便的能力,自然是能派上用场的地方都让他上了。不过于他而言,应该没有派不上用场的地方吧。”
      “可随着他接手的案子越来越多,他对部门的情报也就掌握得越来越多吧?”
      “是这样没错。可那又怎样?部门当初肯定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才把他招进策处科的。既然他的能力有如此分量的价值,那他也必须背负起相应的责任。”薛琴任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该不会觉得他还是学生,被部门当工具人太残忍,就希望他远离这些吧?”
      “……大概吧。”
      “太浪费了!”薛琴任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尹娜也就算了,没想到对沈连寂你居然也这样!甯先生,你未免太圣母心泛滥了吧?难怪你们三组每天都忙成累死狗!活该啊你!”
      在信奉“物尽其用”的薛琴任眼里,甯安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暴殄天物。甯安明白这是他俩价值观差的问题,遂不打算与其争论下去。况且他对沈连寂的宽纵,并非全部源于所谓的圣母心。不如说恰好相反。他正是因为不想让沈连寂碰触部门事务,才不借助他的力量的。
      至于理由,或许是来自对沈连寂这位少年更深层次的认识吧。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甯安略显委屈地道,“我找沈连寂谈过雷轩的事了。他给了我一个名字。”
      “名字?他是让你去调查这个人吗?”
      “这个人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没有洗白的余地。尽管他和雷轩有一定关系,但就目前的线索,尚不能看出后者有什么问题。”
      “喂,”薛琴任突然凑近甯安,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姜正文吧?”
      甯安一愣,虽欲否认,但随即意识到已经迟了,便大方默认,“你怎么猜出来的?”
      “哼哼。”薛琴任得意地抬高下巴,“雷轩可谓宇宙级别的重度自闭患者。能跟他扯上关系的,除了姜正文,就只有沈老师了。而你又用了‘罪名’这个词,所以非姜正文莫属了。原来如此啊,你正在调查的,是雷轩和研究院大爆炸之间的联系啊。”
      甯安微笑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你就好自为之,祈祷某天不会跟我一起翘辫子吧。”
      薛琴任:“……”
      妈妈呀,这个人笑起来好恐怖!他果然还在记恨上次的事,从而诅咒我去死!
      “姜正文吗?”他挑着米饭,回想了一下与其相关的记忆,“尽管在某些理念上,我和他意见相同,但有些事,他的确做过头了,不是个让人尊重得起来的前辈呢。不过沈连寂都如此暗示了,他俩可能真狼狈为奸了吧。”
      “……”
      “为了我的生命安全,闲事还是管到此为止吧。”薛琴任一抹嘴上的油,捎上空空如也的餐盘,站着说话不腰疼地道,“接下来就得靠你自己了呢,甯组长。加油, fighting~”
      说罢,悠哉游哉地走向餐具回收处。忽然,一股凉意擦过甯安后颈,令他浑身一颤。他转过头,只见易弦面沉似水地端起餐盘,紧跟上了薛琴任的步伐。
      甯安:“……”
      恐怕在因查案而翘辫子之前,自己就先倒在易弦的死亡凝视之下了吧。
      他禁不住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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