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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三月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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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钟轶以为身为主人的欧阳尧旭会不顾一切地把她和钟晴拉回家,就其令他蒙羞一事狠狠教训她们一番,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任由她们待在医院,即使每天都来探望晨星,也次次当她俩不存在似的直接路过钟轶的病房。经过一个礼拜的治疗,钟轶的伤势日渐恢复,近两天也能不借助病床的升降功能,自己坐起来了——毕竟是异类,只要营养跟上并充分休息,即使一度生命垂危,要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这天,因为想下床走走,她便一点一点地把屁股移至床沿,转过身,垂下双脚,再弯下腰,一手捂着伤处,一手伸直,试图触碰地面。然而这一切在恰好前来的探病的甯安眼里,却成了她由于伤口疼痛发作而从床上跌落,于是忙不迭冲去接住她:“钟轶,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自从钟轶住院以来,甯安一有空就来看她,而且因为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还特地麻烦曾经的同事好好照顾她。钟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焦急,便赶紧摇了摇头,然后嘴巴微张,以幼儿牙牙学语的咿呀声和手势告诉他自己只是想在病房里稍微活动一下。甯安明白后安下心来,随后抬头看了看四周,问:“怎么只有你一个?钟晴呢?她去哪儿了?”
钟轶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原来是给你打开水去了。”甯安提醒道,“不过下次若想做什么,一定要等有人在场。否则你自己一个人,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钟轶温顺地点点头。
甯安笑着抚摸她的脑袋,问:“还想走走吗?”
钟轶点头。
甯安一边张开双臂护着她,一边稍稍后退,留出空间,方便她更改姿势。钟轶笑了笑,弯下身,在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钟轶和钟晴从小被当成宠物养,自然连如何行走都不知道。尽管兽化成狼人时可以直立,但出于习惯,经常也是四肢并用。看着她缓慢爬行的样子,甯安忽然有了个主意:“钟轶,你想学走路吗?”
钟轶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去。这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学,而是因为她怕麻烦甯安,也怕自己学不会。
瞧她犹犹豫豫的,甯安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座椅上,再单膝跪下,把她的双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来,按我说的做。先腰部发力、身子挺直,然后再慢慢把力气移到腿上,没关系,我不会松手的,你尽可以倚靠我……对,就是这样,不用怕……”
在甯安的耐心鼓励和多次尝试下,钟轶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等她稳住重心后,他再微微后退一步,好让她往前迈脚。钟轶固然担忧牵连甯安摔倒,却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学会走路的话,是否就能以与他平行的视线高度,看到他平日所见的景物?是否,也就能离他更近一些了呢?向来作为畜生而活的她,第一次产生了期待靠近谁的想法,第一次萌生了类似人的想法。于是她鼓足干劲,拼尽全力,如履薄冰般踏出了小小的一步。甯安十分欣喜于她的努力,一面继续鼓励她,一面搀扶着她,引导她走出第二步乃至第三步。到第五步时,由于之前走得非常顺利,而且也隐隐感觉抓到了要领,钟轶像个急于向父母表现的孩子似的,忽然松开甯安,企图凭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步,却不料终究是差些火候,前脚才还没落地,后脚就软了。千钧一发之际,甯安及时抓住了她。
由于担心自己无意间碰到了她的伤口,甯安立刻问她有没有哪里疼。钟轶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没事就好。”甯安松了口气,“以后可不许逞强了。我说过,你尽可以依靠我的。”
听到“依靠”二字,钟轶带着几分迷茫,夷犹地看了看甯安。随后,她探过脑袋,在甯安身上蹭了几下。甯安知道她是想被摸头了,遂如其所愿,轻柔地摩挲她的头发。
钟轶不由得发出舒服的“嗯嗯”声。
病房门口,脖子上挂着水瓶的钟轶愣愣呆视着脸上笑容洋溢的二人,良久也不敢进屋。见甯安像是感到视线般地转过头来,她浑身突然如过电般一颤,马不停蹄地跑走了。而留给甯安的,就只剩下一个倾倒了一地水的瓶子。
下午,甯安收到沈承信的回信,说可以过去找他。
尽管目前尚不清楚雷轩失踪的理由,但因为他是在设施大爆炸后下落不明的,甯安便希望和与其有过最后接触的沈承信见一面。无论季节如何更替,沈承信的繁忙和身上的白大褂都始终如一。他把甯安带到自己的院长办公室,让助手沏了两杯茶,接着回忆顷刻,开门见山地说:“雷轩作为我的实验助手,参与到了第三代克勒庇的研究中。若没有失踪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晋升到二级研究员了吧。”
“沈院长,听说大爆炸发生时,你正和他在一起?”
“是的,当时我去看了连寂。”沈承信低声道,“连寂毕竟是我的亲侄子,把他当成实验对象,实则远非我本意。我舍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研究院,就经常留下来过夜,时不时去看他一眼。那时候我正打算回办公室,却听东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同时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还有火光闪现。紧接着,那些本该在我们控制下的实验对象纷纷打破防护玻璃,虐杀起在场的工作人员来。”
甯安眉头一蹙。
“我和雷轩花了很大力气才带连寂逃走,但在快要跑出研究院的时候,遇到了塞勒涅的人。”沈承信继续说,“若非安保人员及时赶到,我们三人恐怕都得命丧黄泉。”
“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部门支援部队的保护下,到达了安全的地方。但因为连寂的情况不太好,我顾不及雷轩,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了。”
“关于他失踪的原因,你有任何头绪吗?”
沈承信摇了摇头:“我和他的来往仅限于工作,私下里不太熟悉。”
甯安思考片刻,站起来说:“谢谢你沈院长,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会见我一面。”
“哪里,分明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沈承信随之起身,“连寂这孩子有时候比较我行我素,感谢你对他多加包容,往后也劳烦你继续照顾了。”
“这是我应该的。”甯安笑着回道。
回到车上,甯安回忆了一番从沈承信那儿了解到的情况——既然雷轩彼时已经获救了,那么该没有理由失踪才对。可他非但下落不明,甚至还改头换面,盗用了别人的身份。他这样,分明像在躲避什么。
甯安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缓缓启动汽车,驶向远方。
事实上,顾华并没有向甯安透露他和风逸才之前的“小意外”。毕竟这种事,即使给他十米厚的脸皮,他也说不出口。甯安之所以知道他和风逸才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他之前由于狄宣一案而必须留在部门加班,便拜托顾华代为陪伴尹娜,而尹娜又偏偏不慎瞄到他上网搜一些少儿不宜的奇怪东西,出于担心,就将此事告诉了甯安。甯安了解顾华,料想他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主动去搜这些东西,可看他样子,又不像和风逸才吵架了,故而甯安也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打电话给风逸才。当然,情侣间的事,纵然是亲友,也不可多嘴,因此他也是点到为止。但根据尹娜的反馈,结果似乎不错。
“今天顾华哥哥来接我放学的时候,一路上都笑眯眯的,还滔滔不绝地向我抱怨卓姐姐又怎么怎么偷懒犯浑、后悔自己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辞了她。虽然他半个字都没提风哥哥,但我想,他们一定和好了。”
甯安一刮尹娜的鼻子,“就你都知道。”
尹娜自信地笑起来:“谁让顾华哥哥太好懂了嘛。”
“确实,他实在太好懂了。”
却也因此让人放心不下。
“对了,甯哥哥。钟轶姐姐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甯安素来不会向尹娜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他去附二医前,跟她提过钟轶出任务时受了重伤的事。他给钟轶带去的营养餐中,有一半出自尹娜之手。“很好。”他答道,“尽管下周就能出院了,但为了让她好得更彻底一些,我托医生让她再住一个礼拜的院。”
“那这个周末,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你想去?”
“嗯!”
尹娜和姐妹俩虽然相互知晓对方的存在,但一次面都没见过。既然尹娜想见的话,带她去见见也无妨。“好吧。”
“太好了!”尹娜忍不住欢呼起来,随即又跃跃欲试地说,“这次,我一定会使出全身解数,做出有史以来最好吃的饭菜带去!”
“嗯。”甯安笑着,不禁伸出手,抚摸起尹娜的头来。突然,他愣了一下,收回手,盯着掌心喃喃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触感。”
“触感?”
钟轶和钟晴的头发由于缺乏梳理和保养,干枯毛糙,摸起来免不了痒痒的;相较之下,尹娜的秀发就柔顺许多,软软的,摸起来十分舒适。不等尹娜发问,甯安就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
“时间不早了,去洗洗睡吧。”
“嗯。”尹放下怀中的瘸子,去卫生间洗漱了。甯安笑了笑,看了眼瘸子爬上自己膝盖、“喵喵”要爱抚,把它抱起来,抓挠它的下巴。
去探望钟轶那天,尹娜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买菜洗菜切菜烹饪。尽管甯安有在一边看着,但全程都由她独立完成;而且因为担心不合她们的胃口,每道菜,她都试了好几次味道后才敢装盒。钟轶与钟晴显然为尹娜的来访而吓了一跳,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像没电了的机器人似的突然定住,久久也反应不过来。反倒是尹娜热情来到她们面前,牵起她们的手,甜美地微笑道:“你们好,钟轶姐姐、钟晴姐姐,我是尹娜,很高兴见到你们!”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从尹娜身上闻到那股时常弥漫于甯安带来的便当盒上、如糖果般香甜的熟悉气味后,钟轶渐渐放下了心防,大方用手势地同她交谈起来。看她俩处得如此和睦,甯安不由得庆幸把尹娜带来,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走到独自落寞地畏缩于角落的钟晴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不去和娜娜打个招呼吗?”
钟晴:“……”
“上次为什么跑掉呢?”
钟晴脸埋进腿间,一声不吭。
“我给你和钟轶带了礼物。”甯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垂着一条红色流苏的木梳,轻轻给钟晴梳起来。钟晴随之一愣。
“女孩子,果然要好好整理一下仪容才行。”甯安说着,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钟晴愣愣地看着他,顿时双眼一酸。
“甯哥哥,你瞧瞧怎么样?”
甯安循声望去,只见尹娜用与其手中款式相同、所挂流苏的颜色是蓝色的梳子替钟轶梳了两条马尾辫,辫子上还扎了蝴蝶结,十分小巧可爱。
“嗯,很好看。”
听到甯安的回答,钟轶不由得害羞地低下头。
“钟晴姐姐,你也想扎头发吗?”尹娜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打扮得非常漂亮的!”
其实对于扎辫子什么的,钟晴根本毫无所谓。或者说,她脑子里就没有绑头发的概念。她踌躇地看向甯安,见其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怯怯地瞅了瞅尹娜,默默垂下了脑袋。
在回去的途中,甯安一边驾车,一边问尹娜和钟轶钟晴相处下来的感受。尹娜抱着空空如也的保温饭盒,心满意足地说:“很好啊。钟轶姐姐虽然话讲不清,却能通过手势,相当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说我做的饭菜非常好吃,觉得我很厉害,还一直不停地感谢我,搞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不过跟钟晴姐姐,倒是没能说上半句话呢。”
“是啊。比起钟轶,钟晴是要内向一些。”
“那个,甯哥哥。”尹娜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之前,我不是说我再也不会把你加入部门的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吗?今天见了钟轶姐姐和钟晴姐姐之后,我想说,甯哥哥,以后,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诶?”
“其实末末不得不离开的原因,除了我外,还有部门这点,我是清楚的。部门对待异类的态度,我也深有体会。我非常害怕甯哥哥你会遭遇相同经历,所以才在你说要加入部门时,那么激动地反对。但是,刚才看到钟轶姐姐和钟晴姐姐后,我禁不住想,究竟是多么残忍的虐待,才会在异类的身上留下如此可怕的伤疤。而当这个念头产生出来以后,我也就立刻明白了你必须留在部门的理由。”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甯安,坚定不移地说,“所以,甯哥哥,你就专心把精力集中到你想做的事情上去吧,钟轶姐姐和钟晴姐姐的伙食,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多收集一些营养食谱,保证让她们吃得白白胖胖的!”
刹那间,甯安心中暖流阵阵,几乎泛滥成灾。见前方红灯闪烁,他踩下刹车,千言万语,融汇成一句简单的感谢:“谢谢你,娜娜。”
“我才是那个该感谢你的人,甯哥哥。”尹娜看着甯安,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让我能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