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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二月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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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一共有十具尸体,死亡时间不一,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整个头不见了;他们被随意地丢在房子各处,仿若没用的垃圾。施杨大概看了一下,尽管部分尸体已无法通过脸部辨认,但仍旧能从各自的着装以及随身携带物看出是谁——毋庸置疑,他们都是在梦幻岛及其附近失踪的人——穿着某高中校服的刘健、刘健父母、一对穿着情侣服的探险者,剩下的则是今天前来参加比赛的前五位灵媒!
后到的田园当即傻眼了,愣成了一个木头人。
沈连寂说:“梦幻岛的灵异传闻,至少近段时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这是基于客观事实所作的推断,可在田园听来却无比刺耳——联络科的职责是搜索收集潜伏于社会上的异类的活动痕迹,上报可疑情况。他明明知道有人失踪于梦幻岛,却疏于调查,拉了一大队人马过来大张旗鼓地拍摄,不仅严重失职,还将那么多人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无异于来送人头。换言之,这五位灵媒,都是他间接害死的。
“看来,这次的异类有点本事。不仅能将整座房子隐藏起来,还能阻隔尸体腐烂的气味。”沈连寂的冰冷目光在谢莉身上一扫,“如果是致幻型异类的话,不可能连莘野也看不出端倪。还是让无关人员退出去为好。”
施杨与沈连寂英雄所见略同。田园早就一秒也不想在此处多待了,巴不得带上《通灵者》节目组瞬移出去,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处理掉。
“她,你怎么说?”
施杨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谢莉,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她不是异类。”
田园眼神微变,因为这和他的观点截然相反。
“她不是异类。”
田园是个聪明人,无需施杨重复第三遍,黑着脸,安静退场了。沈连寂问:“为什么参加《通灵者》?参加的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谢莉不动声色地一笑,谁也看不出她那冷静的表面下,积郁了多少惊涛骇浪般的愤懑,“正是因为知道,我才必须参加。”
话音落下,一声凄厉的惨叫于丛林外拔地而起,横扫过摇摇欲坠的枯叶,向上冲破天际,引起了阵阵的轰隆雷鸣。
若干分钟前,主持人双手交叉于胸前,噘着嘴,脚掌拍着软土,不耐烦地在丛林外等着。这时,之前被派去帮助罗卉寻找罗琦的工作人员恰好路过,看节目组的人集中在此,连忙抽出伸进兜内掏手机的右手,跑过去说:“不、不好了,罗、罗琦不……诶,田导呢?”
“林子里面呢。”主持人道,“罗琦怎么了?”
“她不见了。我们找了她半天,一点人影都没看到。”
“一点人影都没看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都追不上?”
罗卉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裙子上沾了不少泥水,她一边弯腰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罗琦是在你们节目拍摄期间不见的,你们必须给我负起责来!”
不知不觉中,天上已密布起一层黑压压的乌云,风吹过脸的感觉又疼又辣,犹如被钢丝球刮过,一场翻天覆地的暴风雨蓄势待发。主持人立起衣领以抵挡把自个儿脖子当铁锅刷的妖风,心道总算能有个借口去看看这林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了:“这里的建筑年久失修,墙壁比饼干还脆,等下恐怕还得下大雨,把女孩子一个人留下来太危险了。这样吧,我去通知田园,你们几个去分头找找。”
说罢,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脸上。主持人用手一擦,还没从那鲜红的颜色意识到什么,只听得“咚”的一声,一具无头躯体松开手上的摄像机,两膝一屈,兀自倒了下去。
诡异的须臾沉默后,人群一窝蜂炸了,如同一锅不断冒着气泡的沸水,海豚音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又如同乱成一锅粥的蚂蚁,混乱的逃跑步伐冲向四面八方。可他们中的几个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如炸弹般炸了,血肉飞溅,头颅落地打滚,惊起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慌浪潮;剩余的也没好到哪儿去,相继扑倒于地,在一阵又一阵的惨叫中死不瞑目。
主持人被此情此景吓懵了,红润的脸色被惊惧的惨白所替代,先前那股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八仙菩萨都无所畏惧的牛气灰飞烟灭,磨磨蹭蹭的抬不起腿逃跑,一时间连怎么呼吸都忘了。一旁罗卉稍微好些,懂得撒丫子逃命,只可惜她的裙摆太长,踩到后摔了个狗吃屎。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飞速的人影横空出现——是施杨!
由于敌方的能力实在教人毛骨悚然,保险起见,施杨选择单独上阵。他猴子捞月般的单手揪起罗卉,随即一脚踹中大脑死机的主持人的屁股。主持人有这一脚作为助力,猝不及防又踉踉跄跄地往前扑腾了几下,继而调整好身体重心,一边自由泳似的双手一前一后挥舞,一边鬼哭狼嚎着向前奔去,速度居然超过了施杨,直冲沈连寂等人的所在地奔去。谢莉怕他跑过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施杨有无效化的能力,待在他身边,相当于有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庇护,无疑比抱头鼠窜更为安全。他明白,这股捏爆人的无形之力是悬浮在上方的那个男人变出来的,可由于距离太远够不到,同时必须保护幸存者的安全,只能按兵不动。男人大概察觉到了这个邋遢老流氓的特别之处,没有进一步动作,与其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会儿,非常识相地退场了。
照秦莘野的性格,就算有施杨阻拦,也不会乖乖待在原地袖手旁观,而是不怕死地冲上去逼敌人主动现身。但这一次,她却在跑出丛林的那一刻愣住了,呆视着眼前血流成河的场景,闻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不知过了多久,她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惊起她一身鸡皮疙噶。她讷讷地转过头,瞧见沈连寂的淡漠眼眸,失神的双目骤然回光,一脸惊愕地瞪着他。沈连寂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刻不容缓地说:“施杨,我们必须马上出去。”
罗卉惊魂未定地瘫坐着,明晰的眸子倒映着周遭那好似被泼了好几桶红色油漆的草木。良久,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获救了,胃部一抽,还没来得及清空涌上来的酸东西,就听闻沈连寂说要出去,呕吐感顿时烟消云散:“不行!不找到罗琦,我绝不出去!”
沈连寂冷眼,置若罔闻。晨星劝道:“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先出去吧。”
“那留罗琦一个人下来就不危险了?”
“我们会找罗琦的,但现在,先把你们送出去。”
施杨不容置疑地说完,一手刀劈中罗卉的后颈。
出园的路走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意外顺畅,没有埋伏,也没有偷袭。施杨背着晕过去的罗卉,被另外六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也不知他到底是在罩着他们,还是被他们保护着。出园后,施杨不太怜香惜玉地把罗卉丢进《通灵者》节目组的一辆车,转头看了一眼推秦莘野上另一辆车的沈连寂,对晨星说:“这里交给你了。”
晨星一怔:“师父,难道你……”
“我去找罗琦。”
他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再入潜伏着未知敌人的龙潭虎穴之地。与此同时,主持人的臭嘴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也对,毕竟是死里逃生,不锣鼓喧天庆祝劫后余生之喜,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三生有幸?他讲着讲着,突然转头斜视谢莉,“喂,姓谢的,你到底在林子里到底捣鼓了什么东西?反正现在也没摄像机,没必要再装模做样了吧?我实话告诉你,什么鬼什么怪,我素来是不信的,别以为你那点三脚猫伎俩能骗倒我。我才不是那群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傻逼!”
谢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权当耳边飞过了一只小虫。她走到一辆面包车旁,打开车门。随即,田园那失去色泽的双瞳骤然一缩——
走出梦幻岛,沈连寂就近打开一辆车的车门,也不管车主为谁,径自把秦莘野按了进去。由于没控制好力度,秦莘野进车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另一边的车门。她“嗷呜”一声喊疼,来不及问沈连寂究竟想做什么,就见他把外套一脱、衣领往下一扯,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秦莘野愣了愣,惊讶道:“连寂,难道你……”
沈连寂紧紧搂着她。
“我不饿。”良久,秦莘野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
沈连寂仍紧紧抱着她。
“我真不饿。”
“……”
秦莘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的不饿。否则你这样主动送上门来,我还有拒绝的道理?”
“但那一刻,你的确产生了食欲,对吧?”
“这个……呃,没办法,当时血味太浓了,一时被冲昏了头脑。”
“不行。”
“嗯?”
“不能被冲昏头脑。”
“这个是生理或者说是本能的野性反应,我控制不了。”
“反正就是不行。”
秦莘野突然从沈连寂这一系列堪比小孩耍赖的行径中察觉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喜形于色:“连寂,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沈连寂那静若止水的眼波蓦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你曾经说过,猎物与野兽,是我们在一起的理由。如果我动了其他人……”
“是。”
“诶?”
“我嫉妒了。”
秦莘野吃了一惊:“这么干脆?”
“是的,”沈连寂直视秦莘野,一字一顿,“我嫉妒了。”
秦莘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他们又不在我的捕猎名单上,不过一时鬼迷心窍了而已。”
“那甯安呢?”
“……哈?”秦莘野困惑地皱起眉,“干吗突然扯他?”
沈连寂不依不挠地追问:“如果他在你面前流血了,你不会鬼迷心窍吗?”
“这……”想起一度被作业支配的恐惧,秦莘野觉得有必要慎重斟酌一下回答,“怎么可能呢。上次他在我面前淌血,我也没对他怎样啊。”
沈连寂顿时脸色一沉:“难道不是因为有我在场吗?”
秦莘野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表面不动如山,实则早已有一万只草泥马于心中奔腾而过——卧槽槽槽槽槽槽槽!我这张烂嘴!我日!完了,回去又要写一吨作业了!哦,老天爷,救命啊!
“其实,你并不需要这么在意。”丰富的内心戏过后,秦莘野浅浅一笑,拉上沈连寂的衣领,再给他披上外套,“如你所说,这个问题迟早会得到解决,到时候我们也不再是猎物与野兽的关系了,所以不必为此斤斤计较。”
“那是什么关系?”
“你想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沈连寂似乎挺满意这个回答,默认似的停顿了一下,“那我可以在意另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他握住秦莘野的手,轻轻摩挲起来,“她是谁?”
“谁?”
“谢莉口中的‘她’。”
秦莘野的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
沈连寂感受到了透过对方的纤细手指所传递到掌心的刹那颤动,却不露声色,耐心等待她的回答。秦莘野若无其事,又颇为无可奈何地说:“嗨,除了地鼠女,还能有谁?”
“她为什么不原谅你?”
“我不顾以往的交情,给了她六亲不认的一刀。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
“不会。”
“那不就是了嘛。”秦莘野皮笑肉不笑,眼中尽是仅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