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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二月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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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位挑战者罗琦,是一名颇受争议的女孩。
罗琦面容姣好、秋瞳剪水,每次出场都穿着一身华美的汉服,故而一度收获了绝大多数观众的喜爱,被他们追捧为“小仙女”。然而,之所以有大批粉丝粉转路、甚至粉转黑,是因为以下两个原因。一,从头到尾,罗琦都摆着一张死了爹妈似的苦瓜脸,好像是被人用刀逼着上节目一样;二,她太不顾及嘉宾的自尊心和隐私权。
先前提过,参赛选手须得向嘉宾证明自己通灵术的真实。在这一环节,通灵者们往往会根据自己所长,说一些只有嘉宾自己才知道的事。他们说的,有时与考题涉及的人事相关,有时与嘉宾本身有关,甚者更是重重直击了嘉宾心中最薄弱柔软之处,使他们潸然泪下、不能自已——这时,观众们就会调侃说又开始做“附加题”了。罗琦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心事,好像堵塞已久的管道突然被疏通,有什么倾泻什么,哪怕是最隐秘的个人隐私,也照样滔滔不绝,非得把所有事都讲出来后才肯罢休,根本不管嘉宾的心情。加之其最近的发挥极其不稳定,几乎通篇全错,于网上遭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身攻击。
当然也有粉丝为偶像洗白说,这一切都是节目组的阴谋。首先,为什么每期嘉宾都有几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其次,就算罗琦说了一些不该在镜头前说的话,节目组为何没在后期剪辑时把这些镜头剪掉?这不是明摆了他们想利用罗琦来制造话题、增加收视率吗?有人反驳说如果没故事,人家节目组会请你上节目?你家“仙女”做的那些恶事,凭什么不让节目组播出来昭告天下?对于这些,罗琦从来没正面回应过,倒是她的姐姐罗卉——据说是她现今唯一的亲人,发微博说,每次录制完节目后,自己都有替妹妹一一向嘉宾们道歉,结果引来了一大片骂声。
罗琦今天的扮相一如既往的淡雅朴素:浅蓝色的琵琶袖上衣配浅白色褶裙,披肩长发随意地散着,淡青色的岫玉花簪子玲珑精致、一步一摇,十分赏心悦目。相比之下,身穿深红色齐胸襦裙的罗卉乍一看惊艳了全场,但浓妆艳抹之气太重,一眼之后就教人忍不住转开视线。
幸好今天没穿那件红大衣。秦莘野心想。
不过,就有男人吃这一套,比如某节目主持人,径自迎上去跟她聊起来,反而冷落了参赛选手,视其为空气。晨星问:“别的选手都是独来独往,为什么这个叫罗琦的却有她姐姐陪?”
“她的通灵能力只能在她姐姐在场的情况下发挥作用。”秦莘野答,“当然,这仅是她姐姐的说辞。”
由于主持人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这件裙子真漂亮”,罗卉便对自己身上的汉服不厌其详地介绍起来,还特地提及自己开了一家售卖汉服的网店。晨星困惑地摸摸下巴:“我怎么感觉她是来推销的?”
“可不是嘛。”秦莘野耸了耸肩,“罗琦的黑粉大军中就有一个团叫‘反姐联盟’,三天两头到她家网店评论区里刷差评,说她卖的东西又贵又粗糙。”
晨无言以对,努了努嘴。
听罗卉啰哩八嗦完一大堆,主持人终于言归正传,让罗琦开始了测试。罗琦回头看了看罗卉,再瞄了瞄跟前的男生,静默片刻,道:“是你们两个害他失去理智的。”
所有人为之一怔。
“他根本没有叫你们来这里探险,是你们把他绑到门口,然后逼他一个人进来的。他尖叫着逃出来时,你们还嘲笑他胆小无能,甚至对他又骂又打。他是被你们欺压得抑郁而疯的。”
男生一时间不能理解罗琦的意思,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明白过来,登时火冒三丈,“孔佳旭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怎么会对他做这种事?”
“嘴上说不会的人,往往做得最狠。”
“我们如果真欺负过他,为什么还想知道他精神失常的原因?”
“因为已经有人怀疑你们了,所以你们才上这个节目,希望通灵者能帮你们‘证明清白’。”
“什么鬼的屁话,你别含血喷人!我们当时……”
“当时只有你们几个在场,”罗琦丝毫不顾孔佳旭父母的心情,不等对方说完,截口打断道,“自然是你们怎么说,就是怎么样了。”
“你这个人真是……”男生简直气疯了,觉得这女人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你说我们欺压孔佳旭,行啊,证据呢?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
“你有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的吗?”
罗琦和男生你来我往之际,起先一直一声不吭的女生忽然忍无可忍似的上前狠推了罗琦一把,“你给我闭嘴!”她歇斯底里的气势吓了男生一跳,“你以为我没看过这个节目吗?你信口胡诌以前的嘉宾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放过?是,我们是有错。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待在外面,如果我们当时劝住了他和刘健,没误以为他们是为了吓我们,才一个大叫着冲出乐园、另一个迟迟不出来,或许一切根本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如果真会通灵,就该知道我们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这半个多月的,也更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就是个恶心的骗子,一个故意想夺人眼球的贱人!诬陷别人能让你得到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女生说完,靠着男生的肩膀大哭了起来。男生也不想再说什么了,转而安慰起她来。一旁的主持人看够了热闹,也对着另一台摄像机吐槽爽了,总算站出来履行身为主持人的职责了:“同学们,对于罗琦的说法,你们认可吗?”
“怎么可能!”男生横眉怒目道,“她不配站在这里!”
主持人转头看了罗琦一眼,仿佛在说“就是这样了”。罗琦视若无睹,来到目光带着几分抗拒和不信任的孔佳旭父母面前,对孔母道:“你丈夫前后一共有八个情人。”
孔母倏地一愣。
罗琦又看向孔父:“你的亲生孩子在她偷情时流了,你替别人养了十六年儿子。”
孔父顿时僵成了一个木头人。
罗琦不多停留一秒地走到施杨四人前,端详他们半晌,“把他当作钱包压榨,很理所当然是吧?”
秦莘野哼笑一声:“你说的那个‘他’,是指我哥?”
“不然还能有谁?”
“哦,”秦莘野眉毛一挑,“那我们是如何压榨他的?”
“你们向来把他当作任意使唤的工具、无穷无尽的钱包。若不是你们逼他逼得太紧,他不会夜以继日地工作、煞费苦心地制作视频,也更不会来这里拍视频进而失踪。该为贪婪付出代价的是你们,而不是他。”
“所以呢?你很生气,就把气撒到我们头上了?”
“什么意思?”
“你若有任何不满,直接向你不爽的人发泄不就好了?为何偏要对我们撒泼?”
罗琦那犹如一潭死水的双瞳突然泛起了一圈涟漪,她顿了顿,认真道:“我没有任何不满,也没有对你们撒泼。”
“你这句话究竟是说给我们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秦莘野一步步逼近,“不瞒你说,你身上的味道告诉我,你现在非常非常生气呢。”
秦莘野的尖锐视线使罗琦如坐针毡一般难受。她手足无措地后退,无意间瞥见脸色铁青的罗卉,蓦然浑身一颤,垂首咬了咬唇,说了句细不可闻的“对不起”,慌忙跑走了。罗卉立即提裙追了上去。
主持人对这一展开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意思问,便也没说什么。秦莘野瞥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晨星,笑嘻嘻道:“终于可以见到谢莉女王了。”
谢莉的出场与往期一样,总是帅到掰弯直女,霸气侧漏到令男人自行惭秽:形似欧洲人的五官立体而性感,傲视群雄又充满魅惑力的眼神透着一丝细腻温和的柔情;她身材修长高挑,坚定的脚步声教人如中了迷魂咒似的呼吸一滞,不敢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去分毫。
王一样的女人——谢莉。
秦莘野早就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意欲扑上去求她签名了,奈何在扑出去的前一秒被沈连寂猝不及防地抓手腕,冲上大脑的似火热情瞬间被隔着肌肤所传递来的冰冷浇灭了。
谢莉在主持人身边站定,见其脸色有些发白,关心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主持人冷漠回道,“因为我对某个人过敏。”
“没关系,你都过敏了那么多回,身体还如此之硬朗,再过敏几次也肯定无伤大雅。”
不给主持人回嘴的机会,谢莉快步走到两位同学前,说:“不管刚才那女孩说了什么,你们都无需介意。”
二人登时目瞪口呆。
“这并不是你们的错。”谢莉柔声说,“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怪过你们,也很不希望看到你们自责的样子。”
女生泪眼汪汪地问:“有什么办法能让孔佳旭恢复正常吗?”
“有空多去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就行了。他虽然变了,但内心深处依旧感知得到外界事物。他现在唯一且最需要的,是你们的耐心。”
孔母和孔父尽管没有由于罗琦方才的话而掐架,也没有互相问真伪,但从对方的表情和微动作就已然看出了猫腻,两人间隔的距离亦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十厘米。谢莉看着孔佳旭的遗物——他和刘健的合照,眨了眨酸红的眼睛,道:“正如我刚才所说,那女孩的话不可轻信。木已成舟,实难挽回。留下的人应当向前看,而不是死揪着过往不放。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孔母双手哆嗦地接过谢莉手中的照片,将其按在心口上失声痛哭起来。孔父背对妻子,不忍地抽了几口气。
从谢莉对第一组嘉宾的态度来看,晨星大概知晓素来任性不可一世的秦莘野为何会折服于她了——“外冷内热”“三观正”,喜欢谢莉的观众们都如此评价她。她深呼吸几口以平静下砰砰作响的心脏,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想回避却又无法回避地直视着谢莉那纯净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谢莉感应了一会儿,说:“你们似乎不属于‘这边’。”
晨星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还在寻找吗?”
“寻找什么?”
“所谓联系。”
晨星立时愣住。
“联系不是靠找,而是靠自己创造出来的。”
不等晨星发出一个音节,谢莉就来到了施杨面前。
“还在耿耿于怀吗?”
施杨淡淡地看着她。
“不是她的错,没人能比你更了解这点。”
“……”
谢莉轻叹一声,抓住了秦莘野那蠢蠢欲动的爪子。被女神碰触,秦氏小迷妹刹那间升天了似的欣喜若狂起来,不过也亏她把持得住,没在女王面前失了分寸。谢莉神情凝重地端视着这个邋邋遢遢地披着一件宽松的工装外套、戴着黑色的八角帽、打扮得跟个假小子无异的不成熟女孩,压低声音问:“你想她吗?”
秦莘野讷然。
“她很想你。”
“……”
“她仍没有原谅你。”
秦莘野脸色难看,全身紧绷,沉默不语。
谢莉又去看沈连寂:“你有着和我一样的眼睛。只不过,你的世界是一片冰天雪地,存不住温暖。”
沈连寂无动于衷。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相信事在人为。”
“那么,我也不消多说了。”
见谢莉松开沈连寂的手,主持人轻蔑地问:“说了那么多,怎么都没提及孔佳旭的事?该不会,你压根没感应到,所以只好故弄玄虚,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唬人吗?”
谢莉冷傲地瞟了主持人一眼,大步流星而去。
“喂,你去哪儿?”
“再叫我一声‘喂’,我就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主持人约莫是被谢莉的气场镇住了,闻言脚步一顿,几秒后又问:“你去哪儿?”
谢莉:“……”
摄影师看了主持人一眼,二话不说,扛起摄像机跟了过去。
谢莉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在前方飞速奔跑着,忽然又在一条石径小道停下,以命令般的口吻对追上的众人道:“不许跟来。”
说罢,深入丛林。
“她……她这是突发的什么羊癫疯?”主持人上气不接下气,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就见谢莉远远朝他竖了根中指,“卧槽,这么远也能听见?!”
窃窃的私语声散布开来,可见大家都对谢莉此举十分好奇。沈连寂径自迈开腿,踩上了谢莉留下的足迹。秦莘野紧随其后。施杨和晨星陆续或淡定或奇怪地跟上。
“诶,你们……”
主持人刚想叫住他们,却被田园阻拦了。
“我去看看,你们都待在这里别动。”
谢莉在丛林深处停下,神情凝重地蹙起眉头,感觉有人来了,眼皮也不抬,望着前方的一片寒木,说:“这里有东西。”
沈连寂问:“什么东西?”
谢莉一瞥施杨,如实回答:“这就得靠那位才能知道了。”
施杨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摸索了一把。随即,一座衰败的红房子在一方扭曲的空间内赫然出现,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恶臭从门缝涌出,差点把秦莘野熏得一命呜呼。她立刻捏住鼻子,脸埋进沈连寂颈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腐尸……里面有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