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66、二月十五

　　尹娜穿上外套，带上亲手烹饪的营养餐，来到玄关，才穿上鞋子，就被瘸子阻挡了去路。
　　瘸子绕着尹娜的双腿打转儿，时不时翘起尾巴，一边叫，一边蹭她的裤腿，似乎不想让她走。尹娜蹲下身，问：“你也想去看甯哥哥？”
　　“喵。”
　　“可是医院不让带宠物。”
　　瘸子仿若听懂了尹娜所语似的垂下头，样子有些失落。尹娜轻轻抱起它，将它捧在怀里摩挲了会儿，再戳戳它的小鼻子，说：“不过，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喵！”瘸子开心地扑上尹娜胸口，把她舔得直喊“停下”。
　　顾华已在小区门口等待多时，见瘸子的圆溜溜的小脑袋从尹娜的包里钻出来，便伸出手去挠它的下巴。瘸子闭上眼，舒服地叫了几声。
　　“抱歉顾华哥哥，瘸子它似乎很担心甯哥哥，所以就……”
　　“没事，咱们瘸子这么乖，一定不会给医生和病患造成困扰的，对吧？”
　　“呜！”瘸子赞同地应了一声。
　　“风哥哥呢？”
　　“他临时有事，叫我们先过去。”顾华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他最近比较忙，一直在帮一位阿姨找她失踪的儿子，还说什么公寓里住了一堆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她儿子就是被他们杀害了……”
　　“宜青公寓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等等，你怎么知道？”
　　尹娜惊讶：“这事儿都上新闻了，顾华哥哥你居然不知道？”
　　“哦，”顾华反应平平，“这两天没怎么关注新闻。”顿了顿，又道，“原来那家伙没唬我。”
　　像风逸才这种时常信口开河、大吹法螺的人，说出的十句话中，有十一句为假，因此每当他滔滔不绝地讲些离现实有所差距的事时，顾华总是“嗯嗯”敷衍几声，权当耳边放了个屁。现在看来，这只死二哈也不是满嘴臭屁。
　　……杀人魔。这家伙还处理这种委托吗？也太危险了吧？
　　“幸好坏人们都被绳之以法了，不然风哥哥一个人调查的话，很可能遇到危险的。”
　　顾华侧头打量了尹娜一眼，一边缓缓把车驶到大马路上，一边问：“娜娜，甯安受伤住院，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尹娜倏地一愣，继而心虚而表情僵硬地看向顾华。
　　“当然，我不是指甯安的伤是你造成的。我只是看甯安转职的时间恰好是在他照顾你之后，感觉这两者之间可能有某种关联性。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
　　顾华说的时候直视前方，看似漫不经心，语调却十分平稳——他并不想让尹娜感到任何压力，也没想故意试探什么，他仅是出于作为朋友的关心才提了这么一句。尹娜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细不可闻地说：“是的。”
　　顾华猛然踩下刹车。
　　尹娜明面上没表现出来，背地里却在黯然伤神，认为甯安之所以三番五次受伤住院，都是受自己牵连所致。此时被顾华这么一问，被压抑已久的情绪直冲上眼眶，使视线一片朦胧。她连忙伸手揉揉眼睛，说：“对不起，顾华哥哥。”
　　顾华叹息一声，摸摸尹娜的脑袋，“傻孩子，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尹娜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后方响起了喇叭声。顾华有条不紊地重启轿车，继续前行。
　　“有一次喝酒，我问甯安为什么想当护士。他说，他无法成为一名医生，但又必须留在附二医，所以就报了护士专业。然后我向他八卦他必须留在附二医的理由，他说，在他试图自我了结的那天，有一个女孩降生在了这世上。”
　　尹娜顿时一怔。
　　顾华笑了一下，“我当时的表情，跟你现在的差不多。甯安这人看起来忧郁，其实内心更加忧郁，而他到底在忧郁什么，我看不出，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大概在他眼里，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阴沉暗灰的吧。但自从你来了后，他独自发呆的时间比以前少了，人也开朗了很多，偶尔还会吐槽我和风逸才一两句。”
　　尹娜微微张开嘴，却如鲠在喉似的发不出声音。
　　“这是甯安的选择。我选择尊重他。”
　　“可是……”
　　“我知道。”顾华温和一笑，“就算再喜欢医院，也不能以受伤作为留住的借口。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训他一顿的。”
　　此话一出，尹娜的眼睛比方才更酸了。她擦掉眼泪，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感激又释怀的笑容：“嗯！”
　　附二医里，晨星正在向甯安报告针对秋谦背后之人调查的最新进展：“麦卡优店内的监控显示，秋谦从一名男子手中获得了疑似兴奋剂的东西。而那男子的长相，和燕川乐园阿克索事件中，王海波的同伙长得极为相似。因此我们怀疑他们是同一人。”
　　当初部门通过“特殊”手段，总算“撬开”了王海波的嘴巴，获取了关于其同伙的外貌特征，并给他画了像。但因为他未向王海波透露过半点和自身相关的信息，故而后续调查也无法顺利展开。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也插了一脚。
　　“辛苦你们了。”甯安瞥了眼晨星那被绷带五花大绑的头部，关心道，“怎么样？如果不舒服的话，千万别勉强。”
　　“放心，事实证明我挺耐打的。明天就能拆绷带了，根本没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那就好。我就怕你太拼了。”
　　“要拼也得有命拼。你说是吧，师父？”
　　向来充当背景展板的施杨一脸冷漠。
　　顾华的身影在病房门口闪了一下。见有生人在场，他本想带尹娜回避一下，但被甯安叫住了：“没事，你们进来吧。”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顾华，这位是尹娜。”甯安为在场人一一说明道：“这两位是我的同事，晨星和施杨。”
　　尽管归属于同一组，这次却是晨星初次与尹娜见面。由于尹娜生得太过可爱，晨星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随即彻底沉溺进了那柔滑细嫩的手感中：“哇，真不愧是小孩子，皮肤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喵”令晨星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深色的花狸猫正伏在尹娜的包的开口拉链上，水汪汪的两只眼睛格外有灵性。晨星本就对小动物毫无抵抗力，如此近距离对视，更是令她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小心抚了它两下。瘸子乖巧温顺的任由她抚摸，之后还轻柔地“喵”了一声，主动往晨星的手心蹭了蹭。
　　瘸子通晓人性、性格温驯，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友好相处，与其他孤高傲气的喵星人相比，简直可以用世间珍宝来形容。晨星撸猫撸上了瘾，干脆把它从包里抱出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又挠又抚，得知它名叫瘸子后，大概是同情它的流浪经历，对其更加怜爱起来，旁若无人地自顾自享受陶醉。一时间，满屋子“喵喵”飘响，不绝如缕。
　　部门那边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容不得这位女同志继续少女心膨胀、母性本能泛滥下去。施杨一手掐住瘸子的后颈、将其丢进尹娜怀中，一手抓过晨星的领子，径直将她连拉带拽地拖出了病房。等他俩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顾华开口道：“你的同事看起来挺好的。”
　　“是呀。”甯安苦笑了一下。
　　甯安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他担心顾华质问他现今的工作。但出乎意料的是，顾华并没有顺着同事或工作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支起病床上的折叠桌板，让尹娜拿出带来的保温饭盒。
　　尹娜准备的都是甯安喜欢吃的菜，清淡而易消化，看得出颇费了一番功夫。顾华啧啧称赞了几句，道：“你小子可真幸福，就算住了院，也有娜娜给你做好吃的。像我就没这个福气咯，风逸才那死货，唯一会煮的东西只有泡面。”
　　甯安不太走心地浅浅一笑。
　　“当然，我也没资格说那死二哈，毕竟我煮的最好吃的东西也只有泡面。可如果你不珍惜娜娜的手艺的话，我一定要教你尝尝天天三餐吃泡面的滋味！听到了没？”
　　甯安是个聪明人，哪儿听不出顾华的弦外之音？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那我先回了。放卓丫头一个人在店里，我怕她到时候连人带财被强盗打包走了都发现不了。有事打我电话，我会马上赶来的。”
　　顾华走后，甯安看向站在病床边的尹娜，“中饭吃了吗？”
　　“还没。”
　　“坐下和我一起吃吧。”
　　“不行。这是我准备给甯哥哥你吃的。”
　　“这么多，我吃不下。况且两个人吃更有味道。”
　　甯安以目光指示病床旁的椅子。尹娜踟蹰片刻，终是坐了下来。甯安夹起一块山药尝了尝，“嗯，非常好吃呢。”
　　“甯哥哥。”
　　“嗯？”
　　“我不会再为你加入部门而自责愧疚了，但相应的，下次，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都说周末背负的重担远远超过她的瘦小肩膀所能承受的范围，对于尹娜，何尝又不是如此？甯安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嗯，我向你保证。”
　　顾华在病房门口稍稍停留了会儿，随后才放心地离去。行至电梯前，他转头望了望走廊里的医护人员和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
　　附二医住院大楼的13层的管理十分严格。上次甯安住院，顾华无论什么时候来、哪怕磨破嘴皮，电梯员和警卫都没给他放行。可这次，他们却二话不说，直接让开了——为什么？因为有尹娜吗？
　　说对甯安如今的工作不感兴趣，肯定是假话。然而顾华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工作，非得如此神神秘秘、讳莫如深？难道地球早已被外星人统治了？可尹娜看着也不像外星人啊。
　　正胡思乱想着，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又扑面而来的“华儿”，顾华被风逸才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黏住了：“华儿，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顾华毫不留情地给了风逸才一记膝盖，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地跪伏下来，冷漠道：“放心，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你早点从这个世上消失，为服装厂省点布料和染料。”
　　“那就是有想我了。”风逸才喜上眉梢，刚想起身，却又因疼痛而倒抽了几口气，“宝贝儿，下次下手轻点。要是我这处伤残了，你以后还哪儿来的幸福生活？”
　　顾华愣了一秒，不由得脖子一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嘴上却仍不肯服输：“风逸才，我警告你，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下流龌龊！我才没有……”
　　“对对对，媳妇大人说的都对，是我下流龌龊厚颜无耻！”见顾华又有一脚踢来的迹象，风逸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搂住他，冷不防亲了他一下，后者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感觉怀中人安分下来后，风逸才笑了笑，心道媳妇到底还是太单纯了，永远吃这一套。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感觉，这一招才百试不爽。他隐藏起着内心的美滋滋，拉起顾华的手，说：“走，陪我看甯安去。”
　　“看个屁。”顾华垂着头，原地不动，“娜娜在那儿，你去当什么电灯泡。”
　　“哎，那好吧。可时间还早，该怎么打发呢？”
　　“风逸才。”
　　“诶！”
　　“你上次的委托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杀人公寓？”
　　“嗯。”
　　“犯人被抓，委托人把她儿子的尸身认领走了。只不过不是完整的罢了。”
　　“以后不要再接这种危险的委托了。”
　　风逸才诧异地眨了眨眼。
　　“不管委托人说什么，都一律禁止，不许接。”
　　风逸才一挑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不为什么？”
　　“就是没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没为什么？”
　　“反正就是没为什么！”
　　“为什么……”
　　风逸才还未“为什么”完，左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顾华不耐烦道：“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别接就别接！”
　　“可侦探这行就是难以规避危险的啊。不过，假如华儿你告诉我理由的话，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哼，没什么理由。风逸才，我告诉你，你自要找死，我绝不会拦你，但你要是哪天死哪条沟里了，别想我给你买坟地！”看风逸才咧嘴笑起来，顾华不解道：“你笑什么？”
　　“嘻嘻，华儿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才这么说的。”
　　顾华的耳朵立即变得通红起来：“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担心你？别自作多情了！”
　　“华儿，”风逸才上前一步，略微弯腰，以能感知到对方鼻息的距离看着紧张得不知所措的顾华，“我就喜欢你的口是心非。”
　　“都……都说了我没担心你了！别自作多情！”
　　顾华猛地推开风逸才，撒腿冲进车里，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风逸才眼疾手快，在他踩下油门的前一刻跳上车头，像一只觊觎天鹅的□□般趴在挡风玻璃上，往上面哈了一口气，接着用食指画了个左右不对称的爱心：“顾华，我宣你，我很黑凤梨啊！”
　　顾华看看挡风玻璃上的小爱心，再看看面前人一边晃动上身、一边把手举过头顶所比出的大爱心，真心后悔刚才的多嘴。但同时，一抹无法否认的欣喜与甜蜜于他心口漾开，令他忽然产生一股也想冲挡风玻璃呼一口气，在上面画一个爱心的冲动。
　　可这会让这只臭二哈更加得意忘形、忘乎所以的，所以他只用自己的目光，顺着挡风玻璃上那个行将消失小爱心，描摹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无形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