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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一月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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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除禁闭的施杨眯起眼,微微抬手遮了下刺进双目的日光,顿时产生了股恍若隔世的错觉。甯安毕恭毕敬地递去一包利群,“欢迎‘出关’。”
这次“放假”着实让施放了个爽,啥事不用干,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睡不着的时候就放空大脑直至睡意再次降临,日子简直比猪还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自省室又冷又黑,还没有开空调。不过好在南方地区没北方地区那么冷,加上南方人也没北方人那种长期被暖气惯出来的“娇嫩”体质,稍稍捂紧外套,忍忍就过去了——自省室真正让人寒彻骨的,不是阴森冰冷的逼仄空间,而是被只身丢弃于一角的孤独感。然而施杨没有所谓无用的自尊心,也不觉得这些奖惩制度有丝毫卵用,被关就被关呗,只要不饿死就行。如今看着那包崭新的红色利群,他才猛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有这么多天没碰过烟了。
“怎么了?”甯安见他仅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利群和打火机,还以为买错牌子了,“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没有。”施杨掏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后深深地抽了一口,根本没有趁着此次机会戒烟的意思。他吐出烟雾,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下残留于嘴里的淡淡烟味,感叹道:“我只是忽然发现,我的烟瘾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
甯安:“……”
以前每天最少也要抽一整包烟的人居然说自己烟瘾不大……嗯,确实“不大”。
施杨斜眼俯视满脸不以为然的甯安,又抽了口烟:“这几天,组里没出什么事吧?”
甯安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回办公室再说吧。”
三组办公区,组长办公室已然腾空了,施杨的东西被搬到了外间的一张新办公桌上,正好挨着晨星的位置。甯安苦笑了一下,解释说:“你的降职处分已经正式下来了。我本想等你出来后再安排收拾的,但范冰趁我不在的时候让人把你的东西全丢出来了。我看他们堆得太乱,就稍微整理了一下。”
范冰这女人实属脑残,不过施杨懒得搭理她——会跟脑残较劲的人只有智障。他无精打采地扫了眼他的新座位,“新组长定了吗?”
“已经有几个人选了,不出意外,下礼拜就能知道。”
施杨自知不是个好组长,但再怎么说,三组也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拱手让人”,难免有些不甘。如果可以,他还宁愿甯安接替他的位置。
进屋后,甯安悄悄反手锁了办公室的门,百叶窗也事先拉上了。趁着说话的空隙,他轻轻踱到施杨身后,骤然伸手勒住他的脖子。施杨一个大意,被甯安往后拖了几步,随后条件反射型地反应过来,反揪住甯安的手臂,将他一个过肩摔制服在了地上:“你干什么?”
甯安置若罔闻,径自刮起一道仿若隐藏了无数利刃的厉风,一下子将施杨逼出了几米远。施杨瞥向被割出几道口子的两手,无法聚焦的死鱼眼明显有点茫然——照理说,没有异类能在他身边正常使用能力,纵使能,也发挥不出原有水准。而此时的甯安却能在被他抓着手腕的前提下操控气流,这怎么可能?
“我在给你的烟里加了异肽素抑制剂和麻药,”甯安边站起来边说,“所以你的无效化能力对我无效。”
话音落下,也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方才吸入的麻药终于起作用了,施杨突然觉得视线模糊了不少,连忙摇头以驱散铺天盖地而来的强大困意,“你要干什么?”
甯安缓缓上前:“施杨,部门里出了内鬼。”
施杨顿时一惊。
“这个内鬼,就是你吧?”
施杨艰难地抬眼看向甯安,而他还没看清眼前人的表情,就被一把掐住脖子并按到了墙上。甯安横眉怒目地说:“周立军当初是受部门的指示才潜入盖亚之光的。不,在奉命潜入盖亚之光前,周立军的精神状态已然由于部门的某些行径出现了问题。换句话说,是部门导致了周立军的死亡。这些年,你应该很恨部门吧?”
施杨双目迷离地看着甯安,嘴唇纹丝不动。
“你之所以留在部门,不是为了探清部门是否发现了周末母女的秘密,以求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们,而是为了向塞勒涅泄露情报,帮助他们对付部门吧?”
“……”
“如果不是你的话,周末如何能在朱笠行动前就知晓消息并在第一时间加入了塞勒涅?”甯安紧盯施杨,咄咄逼人地说:“况且我听说加入塞勒涅须要有熟人引荐,这个‘熟人’就是你吧?”
“……”
“你最好快点老实交代,”甯安的左手边的空气如搅拌机一般飞速旋转起来,他用指尖指着施杨的脸,恶狠狠道,“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好半天,施杨终于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句:“你要杀我?”
“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你不会的。”施杨沉着有力地回道。
“哼,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般软弱的一个人。”甯安一哂,指尖往前一伸了,鲜红的血液便从施杨的颧骨处流了下来,“告诉你吧,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只要能完成任务,就算要把一名死人全身关节打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什么道德原则早已抛诸脑后。反正这双手死人活人都伤过,也不怕沾染上几条人命。”
施杨像是有所动摇似的问:“假如我承认我是内鬼,你就会放了我?”
“起码不会马上杀了你,毕竟还要从你口中得到塞勒涅的情报。”
施杨闭目静思了会儿,“动手吧。”
甯安不屑:“怎么,是决心要当‘忠烈义士’了?”
“我不是内鬼,也不知该怎么证明。信不信由你。”
施杨说罢,再次闭上了眼,一脸要杀要刮随便你的模样。甯安凝睇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松开手,往后一退:“抱歉。”
施杨睁开眼,靠着墙问:“满意了?”
甯安倏地抬起头,带着丝丝忧郁色彩的双眸中充满了无以遏制的惊诧:“你早就发现了?”
施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早看出甯安是在演戏试探他了,只不过抑制剂和麻药倒是货真价实。
“抱歉,”甯安难为情地说,“虽然我很想无条件相信你,但事态严重,容不得我掺杂个人私情。”
施杨无力一笑,“如果事态真的严重到必须提防组内成员的地步,你以为这种无聊的测验会有用么?”
“没用,”甯安实话实说,“但我想不到能逼你开口说话的其他方法了。”
对于施杨来说,周立军一家人是他此生永远跨不过的沟壑,拿此事质问他,除非他实打实的清白,否则很难无动于衷。他无言以对地随手拽来一张椅子,将乏力的双腿从支撑上身的沉重负担中解脱出来。见此,甯安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药水:“把这个喝了吧,能让你好受些。”
施杨照做,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把所有事都告诉我,尤其是那个内鬼。”
甯安没向施杨打任何马虎眼,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包括沈连寂的擅自行动、刘禅嗣的复活。施杨从头到尾都静静地听他说,时时浮现的微表情显示出了他的认真专注。他沉思良久,慎重地开了口:“关于内鬼,我认同你的推论。他的职权应该比我们都要高,即便光明正大地干涉策处科内务也顺理成章,难以为他人所疑心——我们在这儿说此事没问题么?”
“这屋子我已经检查过了,没装窃听器之类的东西,不然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试探你。然而我手里没有任何关于内鬼身份的线索,有嫌疑的又都是我们上级,调查起来比较难,所以也只能暂时以不变应万变了。”
施杨赞同,无意间瞥见原本该空无一物的邻桌新添了不少办公用具,微微一惊:“她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句“咦,怎么打不开”。由于找来的资料实在太多,单手捧不住,晨星便赶紧收回搭在门把上的右手,抱小孩似的将其往怀里拢了拢,然后对打开门的甯安露出一个恭敬的微笑:“副组长,你要的资料。”
“辛苦了。给我吧。”
“没事,我直接放你桌上好了。”
晨星放下资料,刚想问问是否还有什么差事需要自己去办,一抬头,恰好了对上了施杨直射而来的视线。
“这位是我早上向你提过的施杨,”甯安道,“刚刚复职归来。”
晨星立刻立正站好,向其欠身示礼:“前辈好,我是昨天新被分配到三组的一级行动专员晨星。”
施杨一言不发,冷漠地转过了头。
甯安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晨星,麻烦你再跑一次腿,帮我复印一下这份文件。”
“要几份?”
“一份就够了。”
“好的。”
看着晨星离去的背影,甯安忧愁地说:“她全部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都毫无反应,就连被二组带去哪里又做了什么,也全记不起来了。”
施杨无动于衷。
“二组也不告诉我她失忆的原因,只说她按照程序受了处罚。起先沈连寂问我说,假如我是一个工具使用者,原本用来洗脑的工具反被洗脑了,我会怎么办。他口中的洗脑工具,就是晨星吧?”
施杨默认。
“有什么是能跟我说的吗?”
“没什么好说的,”好半晌后,施杨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丧失光泽的死鱼眼死气沉沉,说不出喜恶,也不见不情愿,“就是字面的意思。”
甯安垂眸,眼神忧郁。
“部门会对某些有利用价值却不肯乖乖配合的异类进行洗脑处理,但难免有恶劣因子深入骨髓、并非一段‘崭新人生’所能治愈的家伙。对于这部分异类,必须额外上一道枷锁。”施杨淡淡地说,“至于上什么枷锁,就看‘监护人’自己的判断和偏好了。这也是部门不明面禁止‘监护人’与‘监护对象’有私情的原因。”
甯安听了,轻声失笑起来——部门展现出来的黑暗面,永远仅仅只是实际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
“她知道自己,或者说曾经知道,在被你们这样利用吗?”
“不是我们‘这样’利用她,而是她自己让她变成这样的。我们只是顺势利用了这点。”施杨抬眼直视甯安,语气平淡却不乏力度地说,“她的记忆,是她自己删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