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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十二月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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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安不顾医生的反对,拖着未痊愈的身子冲进了部长室。万佳晟今儿倒没有摆出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而是以“你总算来了”的眼神瞥了这个走路带风的下属一眼,淡淡道:“抓捕周立军女儿的行动,是我亲自部署的。”
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确符合万佳晟的作风。如此,甯安也明人不说暗话,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周末不会传播异噬细胞,也没有必须防控的危险能力,为什么非得被你们抓起来不可?所谓的异噬细胞研究,就那么重要吗?”
万佳晟答非所问:“反正行动失败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与行动是否成功无关,而是关乎你们对异类的态度问题!”甯安一激动,伤口就裂开了些许,但他气得根本顾不上疼痛,“大部分异类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能力,稍有不慎,便会给周围人和社会带来灾难。对于这部分异类,的确该控制起来管教,但像周末这种,你们有什么权利剥夺她的人生?”
万佳晟容不得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责问他,当即拍案而起,不容置疑地说:“我们没有权利剥夺她的人生,你就有权利在我面前大吼大叫了?要不是我对你和施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既然如此,换个人替你监视风逸才不就好了?”事已至此,甯安不介意顶撞对方一回。毕竟此事只有他一人能胜任,所以他有资本在他面前叫嚣。“只要我在部门一日,像这样的争论就不可避免,你还是随身多备一些药吧。”
万佳晟有心脏病。
甯安说完,低头道了句“失礼了”,挺着腰,半身不遂地出了办公室。万佳晟一屁股倒在转椅上,而后愤怒地拿拳头砸了一下桌子。
当日受范冰挑衅,施杨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金堰初中,但由于抓捕周末的行动随着任务目标的莫名失踪不得而终,他没有插手阻挠的余地,因此反叛部门的帽子暂时是扣不上了,可私藏异类的罪名仍有机会坐实。于是焉然便让他否认他知道的一切、声称自己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收养了周末。
施杨虽然没有乖乖配合,但审讯时从头到尾都在装聋作哑,使得纪检科的人也不好定他的罪,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天后,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他故意私藏异类,终是下达了无罪的判定结果。但同一个活生生的异类住了这么久却毫无察觉,这个低级失误必须得到惩罚,因此施杨就很愉快地去禁闭室——部门专为犯错的异类部员设立的小黑屋——偷懒了,顺带还预定了元旦小长假。在去“闭关”前,甯安找他见了一面。
一般人若是经过连续七十二小时的封闭审讯,铁定会沦为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施杨看起来与平日毫无二致,甚至还有点发胖的迹象,也不知是拘留室的饭菜营养太好了,还是听了审讯员三天的天籁之音后,情操得到陶冶、精神世界得以丰富,以至于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放松了。甯安本担心这家伙会半死不活地消沉颓废一番,但见他如此精神后,不由得落下了心中的悬石。然而,严峻的现实又让他难以开口,吞吐了会儿,道:“科长说你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出来后,组长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无所谓。”施杨漫不经心地说道。
“周末她……根据部门获得的最新情报,她好像加入了塞勒涅。”
“……”
“抱歉。”甯安顿了一下,“薛琴任明明提醒过我,说朱笠可能会找人盯着我们,可我却没半点防范……”
“不关你的事。”施杨心如止水,“她能在朱笠他们行动前离开,就说明她早已做好了选择。即便这次不走,下次也会走。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安排。”说罢,他淡淡地看了眼郁郁寡欢的甯安,问:“身体怎么样?”
一向目中无人的施杨居然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瞬间,甯安还以为对方的脑袋被关出毛病了,震惊之余,不忘点头回答:“嗯,已经好多了。”
这三天在讯问室,施杨反省了很多——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险些被自己牵连得赶去向死神报到,纵使是再狼心狗肺的人,也不可能没半点动摇。他砸吧了一下犯了烟瘾的嘴唇,尽管无法将“抱歉”二字挤出牙缝,却仍是以耳语般的声音,勉强说出了“谢谢”二字。甯安听到后稍稍睁大了双眼,随即收起惊讶的视线,浅浅一笑:“我明白。”
施杨该庆幸甯安善解人意,否则冷不防吐出一个“谢谢”,谁能听懂?他在脑子里倒腾了一下该交代的事,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三组,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
施杨对甯安素来放心,唯一不放心的,仅那位须得供着养的姑奶奶。他站起来,再看了甯安一眼,和押送他的人走了。看着对方那坚定不移的脚步,甯安想,他应该通过这次事件收获到了什么吧,不然,那对死鱼眼断不会如此明朗——
周末离去的那天早晨,施杨一路送她到了校门口。周末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背上,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
“梦里,我和一个人玩接球。我虽然一次都没接到,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球丢给他,让他抛过来给我接;而他也一次又一次地把球抛过来,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爸爸,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周末说完,进了学校。施杨伫立于原地,久久无法离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施杨不会哭。所以,他会笑着在心里想——
孩子长大了,留不下来。
这是好事。
三天前的傍晚,距离部门总部十万八千里外的某个地下通道内,楼莲瞥了眼身边的周末,说:“再往前,就是塞勒涅的大本营了。你确定要加入我们?”
周末不答反问:“不是你说你们需要我,想要我加入的吗,现在干嘛又忽然问我?”
“老大说要你是事实,但你的意愿也很重要。”
“我就是条香饽饽,到哪儿都有人要。”周末自嘲道:“不想被当作实验样品,就只能躲到地下来,有个屁的重要意愿。”
楼莲欣慰于她的精神居然这么好,明明才刚与挚友离别:“放心,若有人敢欺负你,哥哥我第一个把他打得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与昏暗的地下通道相比,大门后的空间颇为别有洞天——两排明亮的照明灯井然有序地排列于顶部,照亮着通向大小房间过道;过道七折八弯、四通八达,间隔复杂的金属门;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其中,天真烂漫的孩童你追我赶,气氛和谐得与天天计划着掀起叛乱、毁灭人类的邪恶组织截然相反,倒像是一座搭建在地下的高级庇护所。
“欢迎来到我们塞勒涅,周末同学。”
首先出来迎接新成员的,是塞勒涅领导人怀珺衡,其次是乔无艳。一看到乔无艳,楼莲就宛若打了一针鸡血,打得他如火箭升天般兴奋过了头,猛地抱住周末,高兴得摇摆起了屁股:“乔某人,当初是谁说我这辈子都找不到妹妹的?我要真找不到妹妹,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谁?”
乔无艳懒得说他和周末此时的站位有点糟糕,只默默白了他一眼。而楼莲却以为她说不过自己,显摆似的对周末道:“好妹妹,快喊声‘哥哥’听听。”
周末嘴唇紧闭,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为了让楼莲了解现状,怀珺衡认为有必要出面澄清一下:“楼莲,她不是来当你妹妹的。”
楼莲置若罔闻,搂着周末,满面春风地问:“不来当我的妹妹,还能当谁妹妹?”
怀珺衡看向周末:“你想当他妹妹吗?”
楼莲的迫切目光落在周末身上,拼命地朝其挤眉弄眼。周末却冷漠道:“我是独生子,不需要哥哥。”
简单一句话,瞬间将楼莲对往后幸福生活的美好展望顿时化为了乌有。伴随着一高亢声惨烈的“不”,他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地倒在地上,流下了生无可恋的泪水:“我的妹妹,就这样没了……”
乔无艳默默向他投去了一个似“活该”又似“白痴”的白眼。
“好了,招呼就打到这里。”怀珺衡一拍手,吸引来了站着的两人的注意,“接下来,我带你们到里面参观一下吧。”
怀珺衡身为组织领导人,人气自是居高不下,一路走来,无论男女老少,均会停下手头的活儿向他问好,几乎是人口一个“怀老师”。怀珺衡向周末介绍道:“当初建筑师设计的时候参考了蜂巢的结构,所以习我们惯性地把这里称为‘蜂巢’。至于它的功能,如你所见,是家。”
周末:“……家?”
“生活在这里的异类,全部遭到了社会的抛弃、无家可归,和你父亲曾经潜入过的盖亚之光大同小异。但与盖亚之光不同的是,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怀珺衡的笑容总带着股神秘莫测的深意,说出来的话也总给人一股影射针对谁的感觉,潜台词更是拖了整整一条街,使得听话者有时真的很难猜出他的真正意思。偶尔有几个急性子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逼问,可至始至终,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不知是以此装傻充愣,还是故意把人当猴耍。总之一句话:也是一个欠揍的家伙。
不过他的真正可怕之处不在话中有话,不在每天发笑也不长皱纹的俊逸之脸,而在他的坦然——自从见到周末的那一刻起,每当她抬眼看她时,他都会光明正大地正面应对、眼神不曾闪烁过一下,似乎丝毫不怕被窃听到任何心声,而周末也的确什么都听不到。
周末恍然大悟——初次见面时,不是她听到“施杨杀了周立军”,而是她被听到!
见周末出现了一瞬间的晃神,怀珺衡关切道:“怎么了,周末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周末顿了一下,心不在焉地问:“建这么个地方,很费钱吧?”
“反正费的不是我的钱。”怀珺衡笑着答,“塞勒涅的赞助商每年都会提供给我们一笔十分可观的活动资金,足以维持‘蜂巢’的运行。”
“支持你们的人都是异类?”
“有些是,有些不是。”
“不是的那些人,为什么支持你们?”
“因为我们能提供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这就得多亏姜正文博士了。”怀珺衡似笑非笑地说,“对于财富和权力地位都达到极致的人来说,唯一能让他们心动的,便是倾尽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也无法换得的东西——力量。”
“你是指,超能力?”
“差不多。”怀珺衡神秘一笑:“名为‘治愈绝症’的超能力。”
“治愈绝症?这种事能做到吗?”
“谁知道呢。”
“那你还……”
“我们能否做到的现实,和他们认为我们能够做到的假想,并不存在冲突。”
“真是个恶劣的人。”周末心道。
怀珺衡又道:“在‘蜂巢’不需要通行证,你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负八层,你最好别去。”
“为什么?”
“那里是姜正文博士的地盘。”怀珺衡面带笑意地说,“姜博士是从设施出来的研究员,异类是他的专攻。”
周末立时戒备起来:“我应该不会被那个姜博士当成研究异噬细胞的实验品吧?”
怀珺衡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姜博士是一旦沉迷于某样研究,就无法停下来的性格,他如今正忙于阿克索的改良,应该没时间关注你。不过,万一他认为异噬细胞比阿克索更有趣的话,一定会不顾代价地把你抢走——”他拖沓着尾音,冷不防话音一转,“当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因此你的身份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你大可以放心了。”
周末:“……”
笑得那么开心,能放心才有鬼!
怀珺衡继续道:“姜博士研究室里少不了各种器械设备,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发现你的特殊性。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请老实待在负六层以上。”
其实周末对姜正文丝毫不感兴趣,也并不打算在蜂巢里乱跑,听他这么一说,自当有多远离多远:“我知道了。”她偏着头,被刘海遮挡了一半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怀珺衡:“妈妈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们让我见到了爸爸,我自然会回报你们。但同时你也别忘了,”她突然以警告似的口吻道,“爸爸是被你们杀死的,别想我会从此对你们言听计从!”
怀珺衡面不改色地听完,微笑着说:“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