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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八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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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连寂刚走出理发店,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蓝天来电。
“连寂你好,我是蓝天。你现在有空吗?”
蓝天声如其人,比较偏中性,语调轻快,充满了阳光与活力的气息,能使听者不由自主地心情愉悦——似乎唯独对秦莘野不起作用。她板着脸,手交叉于胸前,一副捉奸在床模样。
沈连寂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辅导班发了几份错题集,我看着挺不错的,想问问你需不需要。”蓝天答道,“如果需要的话,到我家来拿吧。”
“你家在哪儿?”
“平康花苑。”
“好。”沈连寂挂了电话。
秦莘野斜目而视,阴阳怪气地说:“也是,换了发型,自然是要勾搭别的女人去。”
沈连寂眼神毫无波澜,轻轻牵起她的手,“一起去吧。”
“不要!”秦莘野不耐烦地躲开,兀自离去,“快开学了,我得回去补作业了。”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自动跳转回桌面。蓝天回想起上次路过附二医时,偶然撞见沈连寂与秦莘野手牵手的画面,不由得心中一阵落空。二十分钟后,门铃响起。她走过去打开门,见来人只有沈连寂,暗中松了口气,“进来吧。”
蓝天家是三室一厅的套房,家具摆放得秩序井然。她一边领客人进屋,一边道,“外面很热吧?坐这儿凉快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饮料。”
沈连寂漠然道:“不用了。我拿了错题集就走。”
“拿了东西就走人,也太无情了吧?”蓝天嘴上开玩笑,手上却很干脆地将事先准备好的错题集交给了他,“我把题目按照科目和难度大小分类好了,希望能对你有用。”
“谢谢。”
“没事,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蓝天仔细打量了沈连寂一会儿,“头发清爽了很多呢。不过你这长度可真是打擦边球,前面的刘海要是再长一点,就铁定不过关了。”
“莘野说没问题,用尺子量也不怕。”
蓝天忍不住一笑,但笑到一半,又突然笑不出来了。她顿了一下,略带迟疑地问:“我看过高老师发来的通讯录。你和莘野住在对面,是吧?”
“嗯。”
蓝天瞄了眼沈连寂,低下头,再三犹豫,终是说出了心里话,“连寂,你和莘野从小就认识,关系应该很不一般吧?我高三的时候和她是同班,当时她惹了不少麻烦,被好几次记过。如果你要跟她保持来往的话,我劝你还是……”
“我们是家人。”
蓝天愣住了,“……家人?”
沈连寂没再多说,转身向玄关走去。蓝天赶忙追上去问:“连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
“我爸爸和我说,害死玥钥的真凶已经抓到了。”
“我不知道。”沈连寂答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秦莘野正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桌上,对全本只写了“秦莘野”三字的习题册发愁。突然,她一下子拍案而起,抄起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施杨,现在马上立刻过来见我!”
于是一家西式餐厅内,施杨看着如同牢犯般狼吞虎咽的秦莘野,取出一根外表形似香烟的糖叼在嘴里,“怎么了?”
秦莘野一手抓着玻璃杯重重地砸到桌上,杯子在触及桌面的瞬间,数条裂痕由底部向上方蔓延而去,“连寂,去见别的女人了!既然他去见别的女人,那我也要去看别的男人!”
施杨:“……”
秦莘野蓦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两手抓住他的耳朵往下一拽,双目迷离地命令道:“你给我坐好了,让我来好好看你!嗝!”
施杨:“……”
秦莘野努力抬起灌了铅似的眼皮,认真盯了施杨这张半死不活的老脸半晌,忽又觉得没劲,回到原来的位子,大口啜起了鸡尾酒,“施杨,我问你,我可爱吗?”
这个问题对于旧年代的钢铁直男而言,并不算送命题,“还行。”
“还行?!”秦莘野一个激灵站起来,“还行是什么意思?丑的意思吗?”
施杨淡定地嚼着糖,一声不吭。
秦莘野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软绵绵地倒在了桌上,“施杨,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怕。”
“怕什么?”
“怕连寂不要我。”
“为什么?”
“因为……”秦莘野欲言又止,枕着小臂,意识渐朦胧,“我一直在骗他……”
她呢喃着,眼角闪现泪光,很快睡了过去。施杨坐了一会儿,转眼看向匆匆赶来的沈连寂,提醒道:“她喝了点酒。”
“嗯。”沈连寂小心翼翼地背上秦莘野,慢慢走出披萨店。
秦莘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身上还换了睡衣。她一转头,坐在书桌边学习的沈连寂映入眼帘,“我的衣服呢?”
“沾了呕吐物,我洗了。”
“……哦。”秦莘野慢半拍地记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我拿了错题集之后就回家了。”
“你去哪里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干吗向我汇报?”秦莘野装作不在意地抓来棕熊抱枕揉捏,见对方摘下眼镜走过来,忙不迭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沈连寂轻轻坐到床上,“蓝天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回答说是家人。”
秦莘野钻出半个脑袋,“为什么是家人?”
沈连寂靠上前,与她额头贴额头,“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以成为家人,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2002年夏,朝阳村。
喧闹的菜市场里,男孩有条不紊地将客人们挑选好的蔬菜依次放到秤上称重,然后收钱找钱,忙碌之中,不曾出过一丝岔子或纰漏。等人群散去,一位行动不方便的老妇想上前整理被挑乱的蔬菜。男孩见了,连忙跑过去道:“刘奶奶,我来。”
“没事儿,你帮了我一上午,也该歇歇了。”
“您腰不好,还是我来。”
尽管年才七岁,男孩稚嫩的脸上却透露着同龄孩子望尘莫及的成熟与懂事。他把刘奶奶扶到一旁休息,接着搬来一张小板凳,站到上面整理摊位。对面猪肉摊的赵大爷道:“哎哟,金凤儿啊,你这腰莫不是越来越差了?”
“可不是嘛。人老了,不仅身体迟钝,就连脑子也不行了。”刘奶奶回道,“要不是有连寂帮衬着,我这迟钝的老太婆怎么应付得过来?”
“你家那几个呢?咋都不过来帮忙?”
“你别跟我提他们!各个好吃懒做动也不动。我倒要看看等我死了以后,谁来养活他们!”
“哈哈,瞧你这话说得。”
“哼,我说的怎么了?那几个不成器的,饿死了最好!”刘奶奶愤愤地说完,在转向男孩的刹那,变脸比翻书还快地笑起来,眼中尽是慈祥与疼爱。
“连寂。”她唤他了一声,招手示意他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六十块钱,“今天辛苦你了。”
“刘奶奶,您给多了。”
“哪里多了。”刘奶奶不容他拒绝,将其掌心合拢,“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赚来的钱,都被你那该死的老爹拿去喝酒了。这钱你必须给我收了。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教你爹发现了。”
男孩犹豫须臾,点了点头。
“连寂,”赵大爷道,“你这么小就到处帮人做事挣钱,身子会吃不消的。我特地给你留了一条特别好的排骨,你今儿啊,到我家吃晚饭。爷爷给你红烧。”
“谢谢你,赵大爷。不过还是算了。我爸不让我到别人家吃饭。”
赵大爷登时脸一黑,“他天天打你骂你要你养还不够,连你吃饭还要管吗?”
男孩不置可否:“赵大爷,如果你真要给我的话,就让我直接带回去吧。”
“就是因为怕那混账独吞,我才……”
赵大爷话未说完,伴随着一声如银铃般轻快悦耳的“连寂”,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从后搂住了男孩。
“哟,莘野来了啊。”刘奶奶笑道。
“刘奶奶和赵大爷好。”女孩靠着男孩的肩头,笑靥如花,“连寂已经借给你们一上午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是该还给你了。连寂,快跟莘野去休息吧。”
“但是早上挣的钱还没清点好。”
“嗨,小钱而已,有什么好点的?收摊我会叫你赵大爷帮忙的。你放心和莘野去吧。”
男孩又看了看刘奶奶和赵大爷,被女孩牵走了。赵大爷叹了口气,感慨道:“唉,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爹。”
“是啊,”刘奶奶也跟着感叹起来,“如果阿妍还在的话,也不至于这样。”
“金凤,你真觉得阿妍抛弃了连寂他们,和别的男人跑了吗?”
“整个村就屁大点的地方,要是阿妍真有男人了,还用等到她不见了才传开吗?”刘奶奶不以为然,“阿妍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
“说的也是。可阿妍消失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所以我们必须照顾好连寂啊。”刘奶奶表情复杂地道,“老赵,你把那排骨给我,我明早烧好带来给他。”
朝阳村有一条偏僻的小巷,平时无人问津,遂成了这两个孩子的秘密基地。女孩从小花包里摸出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递给男孩,煞有介事地说:“这可是小卖部卖得最好的面包,我蹲了好久才买到的。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男孩尝了一口,“可以。”
有他作为试验品试吃,并且得到了良好反馈,女孩方才放心开吃。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男孩的目光平添了一丝细微的笑意。
二人吃完,男孩掏出三十块钱放到女孩手里。女孩惊讶了一瞬,笑嘻嘻地说:“哟,终于想起你欠的饭钱了?那我人工的送餐费也一并交了吧?”
“这是刘奶奶多给我的。”男孩淡淡地说,“暂时放在你那里。”
“哈?暂时?搞半天不是给我的?”
“回家的时候,我爸会搜我的身,以防我偷藏了东西。”
女孩闻言一愣,正色下来问:“连寂,你恨吗?”
“恨什么?”
“你妈。”
“不恨。”
“为什么?”女孩下意识问出口,问完又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也对,像你这么冷的人,肯定连七情六欲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感到恨呢?”
男孩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转手拿起用于捆扎面包塑料包装袋的金色扎丝,将其绕成环,戴在了女孩的无名指上。女孩大吃一惊,“你干吗?”
男孩没回话,因为他已经用行动表达了。女孩后知后觉,黑珍珠似的双目眼波撩动,眼圈也微微泛红。下一刻,她又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神情一变,旋即深深地低下头,抱住膝盖双拳紧握。
而后,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效仿着男孩,把自己那份面包的扎丝弯成圈,绕在了男孩左手无名指的指头上。
“抱歉,没你弄得好看。”她看了眼男孩,浅浅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叔叔擅自把那‘戒指’扔掉了。”沈连寂摩挲着秦莘野的脑袋,歉疚地说,“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没什么好抱歉的。”秦莘野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沈连寂想了想,补充道:“我只有你。无论过去多长时间,都只有你。”
秦莘野安静躺着,没吭声。半晌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道歉,压到沈连寂身上舐咬他的颈窝来。沈连寂忍着疼痛,缓缓伸出手与其十指相扣,而秦莘野也不由得,紧紧反扣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