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1、八月六

　　断桥路某咖啡店里，秦莘野与沈连寂并排而坐。他们的面前，是一脸坏笑着的卢那……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蛆”。卢那的身体已经被他所掌控，尽管秦莘野并非没有办法把他逼出来，不过眼下，还是先这样比较好。
　　“说吧。”由于入座需消费，秦莘野点了一杯芒果沙冰，当着敌人的面，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蛆”不答反问：“那你能告诉我，你叛变的原因究竟是不是这个男人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以为你现在看起来像个普通人，就真能掩盖你是食人鬼的事实了？”“蛆”愤愤地说，“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和我们才是同类人。”
　　“你的前提就错了。”秦莘野不遗余力地瞪回去，“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人’。”
　　沈连寂斜目瞄了秦莘野一眼。
　　这回答令“蛆”十分满意，“冲你这句话，我暂时相信你好了。不过，你若真是因为这个小白脸才倒戈的，带他一起加入塞勒涅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给狗部门做牛做马？”
　　“你想多了。我只是异类的伙伴当腻了，才去充当一下人类的伙伴打发时间。”
　　“既是打发时间，我会期待你重回塞勒涅的那一天。”
　　“有耐心的话，尽管等好了。”秦莘野满脸无所谓，“行了，废话少说。你大哥二哥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蛆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几个月前，我大哥想救一个男人，但那人反而却杀了他。我二哥受不了打击，就独自离开了。”
　　沈连寂冷不防插话：“瑞华早餐店中毒案、平康公园屠杀案和4路公交车纵火案，不是你干的吧？”
　　“蛆”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沈连寂没有回答。
　　“我没有干这些事。”“蛆”又补充道，“可听说现场都出现了蛆虫，是二哥无疑了。”
　　秦莘野问：“你是来找他的？”
　　“我想阻止他。”“蛆”坚定地说，“虽然我们被狗部门害得失去了肉身，从一个完整的人格分裂成三个，但大哥坚信人和异类能够和平相处，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地去帮助那个人的原因。我和二哥一样讨厌人类，可比起对人类的厌恶，我更喜欢我大哥，所以我不想让二哥做出违背大哥意志的事。”
　　这时，一身烟味的施杨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蛆”一见到他，就像见了怪物一样赶紧逃向里座。施杨对此视而不见，只管一屁股坐了下来。紧接着，“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直冒冷汗，仿佛很难受的样子。
　　“这老烟鬼的大名，想必你也听说过。”秦莘野介绍道，“他能让异类的异能无效化，只要稍微碰一下，就算再不情愿，你也必须乖乖从这副身体里退出来。”
　　“蛆”嘴硬道：“那你还等什么？不赶快让他动手？”
　　“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急什么。”秦莘野调侃道，“其实，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不听。”
　　“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你二哥今天会出来搞事情。想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吗？”
　　“蛆”讶异地看了秦莘野一眼，随后冷笑起来，“你当我傻吗？狗部门老早想把我们除掉了，这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会不知道？你们休想利用我来引出我二哥！”
　　“如果你这样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秦莘野耐心劝解道，“我们要真想用你来引出你二哥，刚才动手的时候，直接把你抓起来不就行了？何必把你带到这里浪费唇舌？”
　　“难道不是因为我控制了这个人吗？”
　　“这个人是什么货色，你都附在他身上了，也应该略知一二了吧？既然知道，就不要问白痴问题。”
　　“蛆”无言以对，想一会儿，略带动摇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老朋友与老哥失散，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秦莘野看了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他就要开始他的表演了。你自己决定。”
　　“蛆”纠结地瞅了瞅秦莘野，又忌惮地瞥了瞥施杨，再三犹豫，终是退让了，“哪儿？”
　　“隔壁菜市场。”
　　几乎所有菜市场的臭味都是一样的：水产的腥味、肉类的油脂味和蔬菜上的药水味相互混合，再加上生禽的骚味，十分迷人。蛆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小声嘀咕起来。他了解自家二哥的脾气。一般来说，菜市场在早上最为门庭若市，而此刻正是下午，距离上班族下班还有些时间，不少摊位都空了，气氛冷清，不像是他的风格。难道自己被骗了吗？
　　忽然，他感受到了什么，冷笑道：“醒了？”
　　“你是……”
　　这声音并非从外界传来，而是自脑海内响起。蛆不屑地哼了一声，“能在我的操控下夺回意识，你确实不简单。”
　　“你是……蛆？！”卢那终于反应了过来，“你究竟要做什么？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是食人鬼允许我临时借用你的肉/体。你不满找她去。”
　　“……食人鬼？谁？”
　　“你连她的外号都不知道吗？亏你们还一起行动。”
　　“你说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那个自以为有多了不起的臭丫头了。”
　　“秦莘野？”
　　“嗯。”“蛆”毫不吝惜地给他科普起来，“不瞒你说，我们异类也有自己的社会。她的大名在我们那儿可响了，有一段时间甚至是全民偶像，没有一个人不崇拜她。但后来，她背叛了我们，开始给狗部门做事了。”
　　“背叛？”
　　“是啊。在塞勒涅的日子多好，我实在是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背叛。”讲到这儿，“蛆”忽然有感而发，“……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以前那么渗人了。狮子专为捕猎而生，即使与猎物处于同一个环境，也不能被磨平了獠牙。果然那个小白脸的存在还是……”
　　“那个，塞勒涅是什么？”
　　“是燕川市目前最大的异类组织。既是弱势异类的庇护所，又是强大异类实现自由和独立的理想乡。只要有塞勒涅，我们异类一定能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这样啊。”卢那不敢泼他冷水，弱弱地说，“我还可以再你问你一个问题吗？”
　　“啧，逼事儿真多。快问吧。”
　　“那个，现在秦莘野他们不在，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从而彻底支配我的尸体？”
　　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蛆”顿时冷静了下来，“蛆虫的寿命，你以为有多长？虽然我们的本体可以生产出承载记忆和意识的子虫，但那也是有限度的。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快要到头了。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二哥才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吧。”
　　话音一落，“蛆”感应到了什么，视线牢牢地固定在了一名妇人身上。那妇人正在给一位顾客清理鱼内脏，看起来和蔼可亲的。
　　待那买鱼的人走远了，“蛆”方才恍恍惚惚地上前，眼神复杂地喊了一声：“……哥。”
　　妇人抬头看向蛆，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但右手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刀。
　　卢那可谓躺着中枪，一下被蛆虫寄生，一下又挨了一刀，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径自栽在了地上。可“蛆”的意识十分清明，他焦急地大喊：“哥，是我啊！”
　　“我当然知道是你，也知道你是来阻止我的。”妇人冷漠地道，“但我不会停手！”
　　“蛆”苦口劝道：“大哥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你别跟我提他！”妇人勃然大怒，太阳穴附近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他那个傻逼怎么可能会懂这个社会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们的？你也不想想当初他爬到外面亲自实施治疗的时候，那混蛋究竟是个什么反应！直接就一脚啊，就那一脚，大哥马上扁掉了，再也圆不回去了！你说大哥他有什么错？他是想救那个男人，又不是吃掉他，他那么惊慌干吗？！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就一脚踩了下去？！你说啊！你说啊！”
　　“因为……”“蛆”难以启齿，“因为我们太恶心了……”
　　“恶心是我们的错吗？”妇人愤怒到了极点，声调愈来愈高，“把我们变成‘怪物’是那狗部门，他们凭什么排挤打压我们？你要替他们说话，行，那你就和傻逼老哥一起去死好了。老子要杀人！要复仇！”
　　说罢，目光转向由于他的伤人行为而惊慌不已的零散顾客和摊主。刹那间，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蛆虫从她体内涌出。它们啃食蔬菜猪肉，撕咬人的皮肉，造成此起彼伏的惨叫。
　　“蛆”连忙伸手揽住妇人的腿，“二哥，我求你住手吧！你这么做，大哥他也活不过来……”
　　他话没说完，一下子被妇人踹了开来。她朝他啐了口唾沫，大步向菜市场外走去。
　　眼见来不及逃跑的几人在血泊中倒下，“蛆”道：“臭小子，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卢那意识朦胧，“……走？”
　　“大哥说，蛆虫的分泌液中有什么抗菌的东西，反正可以治疗伤口，效果似乎还很好。不过这么多人，看来不会太容易啊。”
　　“去死吧去死吧！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吧！哈哈哈！”从妇人身上涌出的蛆虫势如瀑布，发了疯般朝周围扩散而去，白色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尤其骇人恐怖。守在外头的秦莘野舔了舔手里的棒棒糖，见状感慨道：“杀人竟还杀上瘾了。”
　　“食人鬼？”妇人循声望去，“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说，你是个脑残。”
　　“没错，的确是脑残，这老女人的大脑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了。”
　　妇人扭曲地笑着，蛆虫大军集结完毕，直直逼向秦莘野。秦源野面不改色，往后一跃，退到了施杨身边。霎时间，蛆虫们纷纷避退三舍，妇人更是脸色一青。
　　“你……你是……”自知敌不过这一脸困倦的家伙，妇人即刻撒丫子落荒而逃。然而她才刚跑出几步，却被施杨一手抓住后领，紧接着脑袋被扭转了九十度。
　　一条较长的蛆虫从妇人耳道里慢慢爬了出来。它似是还不死心，竟还向秦莘野爬去，妄图窃取她的身体。秦莘野见了，一脚把它踩死了。
　　母虫死亡的瞬间，其它蛆虫均如凋花般失去了活力。施杨望了望四周，问：“沈连寂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秦莘野答道，“他细皮嫩肉的，在这儿多危险呐。”
　　与此同时，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沈连寂面沉似水，缄默不语。
　　这位客人是一个典型的非主流：头戴帽檐圈着三个银环的鸭舌帽，左耳挂着大圆耳环，脖子上是一条银色的大骷髅项链，身上则穿着带钉和圆环的黑背心和带破洞的黑色牛仔裤，白皙的肩膀与上臂外露，手上戴满了复古戒指手环。
　　他说：“沈同学，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塞勒涅呀？”
　　经过一夜昏迷，卢那终于在次日清晨苏醒了过来。这一次，他受的伤并未像之前那样神奇地迅速治愈，故而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恰好沈连寂过来探病，他举了举手中的脑白金，一脸淡漠地说：“这是莘野准备的。她说你的脑子进虫了，需要补一补。”
　　卢那一阵无语，“连寂，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蛆’的二哥在菜市场的？”
　　“其实，小公主把具体时间和地点都占卜出来了。”沈连寂如实答道，“上次我们去熟悉地形的时候，莘野已经顺着腐烂的气味找到了那家菜市场。不过菜市场的味道把腐味遮盖住了，她没办法区分。但从菜市场下午一两点的人流量可以看出，本次案件不符合‘蛆’的作风。因此她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他的事，导致他在人少的时刻杀人。而她昨天见‘蛆’附在你身上，觉得这个刺激应该是你，或者说是，你身上的‘蛆’。于是她便让你和‘蛆’共同前往菜市场，我们则在外面守株待兔。”
　　卢那苦笑，“也就是说，我是诱饵？”
　　“‘蛆’三兄弟和部门打了不少交道，只有你是新面孔。”
　　“原来如此。”卢那有苦难言，只好自嘲道，“那我也算出色完成任务了吧？”
　　沈连寂没有回答，默默将脑白金放到了床头柜上。出了医院之后，耳畔骤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哇”。他转头一看，是秦莘野。
　　恶作剧失败，秦莘野不禁噘起嘴，“切，无聊。”
　　“无聊的是你。”
　　秦莘野不服气地吐舌，“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
　　“怎么了？”
　　“他可是点燃整辆车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连寂不置可否。他瞟了一眼一望无际的蓝天，牵起秦莘野的手，“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