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径》梁小羽

4、挑拨

　　疼……太疼了，等她意识恢复，来自骨子缝里的疼痛让她反复疼晕过去。妖后大概将她四肢全捏地粉碎，让她再无逃跑之力，绝了逃生的念头。
　　在妖域，一旦受伤便无力自保，如果没有伙伴保护，死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如今她全身的骨头都被折断，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更别说保护自己了……就算妖后现在不吃了她，她也绝无生的希望。
　　后悔吗？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男人背叛庇护了自己十几年的妖后。她只不过是厌倦了这里的生活，生出一次虚妄的念头，就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吗？
　　现在的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弱小，呵，她也不想想，能跌入漩涡被甩入漩涡的都是什么老弱病残的妖兽，这么多年在裂缝石洞里的靠着妖后的庇佑的生活，让她对自己实力认知有了偏差。如今的她对付那些低等的妖兽是可以勉强一战，就算她哪天真的从漩涡游了上去，但凡遇见个正经的、战斗力正常的妖兽，她都是主动送入口的肉菜而已。
　　她的命运大概在她落入这妖域地那一刻就决定了吧，回想在妖域的这十几年，她好像和别的妖兽也没什么区别，生活除了打斗、争抢食物也没什么别的，左右不过活着而已，她活着或者死了，于任何人来而言有什么区别吧？死，对她而言也许是种解脱，至少不会再这么疼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上，万念俱灰。
　　妖后的行为很奇怪，她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将她弄残废以后，本以为会和其他试图反抗她的妖兽一样，被她扔到石洞最黑暗的地方任由其他妖兽发泄情欲，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整日整夜地躺在她的旁边，不吃不喝不睡，就这么躺着。仿佛只要她只要离开一会儿，自己全身残疾的废物也能跑了似的。
　　鲛人不能缺水，即使她身上的麟片干涸翘起，如石片一般坚硬，耳后的鳃因为干燥裂流下蓝色的血，也毫不所动。
　　只要她醒过来，妖后便和她说话，但她的眼睛已如死灰一般，经不起任何波澜，反正是将死之人，她很希望妖后给自己一个痛快。
　　长期不吃不喝会饿，可对于鲛人而言，几日无水的折磨更甚，长期互相折磨下，妖后终于承受不住，离开了住处，找水去了。

　　妖后一离开，独孤影便爬了过来，趴在她耳边关心她，“你伤的重吗？你别哭”
　　哭？哭是什么？
　　“我看出来了，那个妖怪只不过拿你当玩具而已……”
　　玩具？
　　见她迷茫的样子，独孤影继续解释自己话里的意思，“你拿她当朋友，可她只不过是想占有你，控制你而已，她不在乎你想要什么，你快不快乐……她这样日夜守着你，不过是怕你逃跑”
　　她腿都被折断了，还怕她逃跑吗？为什么？她想不通。
　　“她是妖怪，你和我都是人，咱俩才是同类，要不我们合作吧”独孤影见她眼神有动摇，继续劝到，“你可能觉得相对于妖怪们，我打不过他们，还可能随时被妖兽们吃掉，没什么利用价值。可是人和畜生的区别就是人类有智慧。我有办法让咱们一起逃出去？”
　　他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自己已全身残疾，不能动弹，连自保都困难，哪里还有机会？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希望不是吗？”独孤影继续催动她生的希望，“我发现了妖后的一个秘密。”
　　独孤影说话的口气神秘极了，一般这种情况，听众必定会好奇地问什么秘密，奈何听众是个不搭话的闷葫芦，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捧哏，“什么秘密呢？那颗树上结的红果子有疗愈之效，我见很多妖怪受伤以后吃下它，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就这？她有些失望，这件事情在她掉入裂缝中不久便发现了，但比起疗愈之效，她更恐惧服用情果带来的后果。而且情果最多只能治愈一些皮外伤，更严重的没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妖兽因为受伤被吃掉的例子。
　　“你不相信？！”独孤影有些意外，“还是你觉得那东西不够治你的伤？”
　　她点点头，也只能同情且悲伤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
　　“不！一定有办法的，你别灰心”看似对她说，却是对自己说的，独孤影的眼睛里突然泛过一丝狠厉的光“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鲛人姐姐吧。你注意过没有，她在这里之所以一人独大，是因为她会定期通过交合吸取别的妖兽身上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我在想若是她愿意用自己的灵力救你不就行了吗？是她害你至此，能救你的也只有她。你的伤势不能拖了，她如今对你愧疚，你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利用妖力救你，等你恢复如初，我们一起找机会逃出去！”
　　弱肉强食，在妖域，不管是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怎么可能会有妖牺牲自己去救别人？曾经的她也这么盲目乐观过，直到她认清了自己和妖后之间的实力差距，她突然很羡慕他。自己差一点就被妖后便能雌鲛并孵卵了，却还能如此积极面对。
　　独孤影明白，如今情形，如果自己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她是不会重燃希望与自己合作，带他离开的。
　　“我会让她救你的！”独孤影突然认真地对他说。
　　她将头转了过去。但他却并不死心，接下来，独孤影似乎说了很多话，但此刻的独孤影与她而言，和妖后也没什么不同，都只是想让自己认同他们的想法，接受他们的意愿，变成他们期待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独孤影大概是说累了，便趴在她身边休息，洞里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大概天快黑的时候，妖后回来了，浑身的鳞片因为水的滋润，闪烁着炫彩的蓝紫色光，美丽极了。妖后看起来神采奕奕，但一见到躺在石床上的她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火气蹭地一下便上来了，又见独孤影竟然敢趴在床头和她在一起的样子，就像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别人碰一般愤怒，她冲过来，一把捏住独孤影的后颈，如同提小鸡仔儿一般将他提了出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独孤影死了，对她是有好处的。不然，独孤影和妖后两个日夜轮番在她耳边吵，真是死也不安宁……

　　也不知多了多久，洞里彻底陷入黑暗的时候，妖后带着独孤影，两个人一起湿哒哒地回来了。黑暗中，她听见独孤影喘的粗气中带着一丝呻吟，似乎是受了伤，而妖后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般躺在她身边，而是站在床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就这么站着看着她，气氛十分压抑。
　　长久的沉默，一度让她昏昏欲睡，大概快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双湿滑冰冷的手覆在她的腿上，一股刺骨冰冷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被注入体内，刺骨地凉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身体止不住地冷地发抖，那气息游走在经脉，所到之处带来的却是无尽地疼痛，妖力实在太过霸道，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她不多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嘀，嘀……嘀……
　　不远处的岩缝的露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敲打着岩壁。
　　“喂！你醒醒……”
　　她感觉有人在排她肩膀，慢慢睁开眼睛，独孤影的脸映入眼帘。
　　见她醒来，独孤影脸上笑地露出大白牙，“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
　　“我摸过你的骨头，已经愈合啦！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有些懵，转过头环顾一圈却没有见到妖后，昨天的自己马上就要油尽灯枯，可今日却五感愈加灵敏，连洞外的水滴声都听地真切，更别提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力量了。难道昨夜，妖后为了救她，将自己的妖力强行渡给了她吗？
　　她抓了抓手，的确能够感知到指尖的力量，有了信心之后，她用手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太好了！”独孤影一把抱住了她，兴奋不已，“你没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担心妖后，想也没想去洞外的山涧去寻她。她走出洞外的一路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原先洞里聒噪、凶狠又危险的百十个妖怪全都如枯树枝一般瘫在一边，除了眼睛能眨还证明活着以外，别无生机。跟着干瘪妖兽的躯体散落的轨迹，她在水涧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妖后。
　　趴在水边的她满脸褶皱，鳞片凋零，眼底浑浊，灵力低微，看起来十分虚弱。此刻的她，任何人都可以非常轻易结果她的性命。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独孤影，后者告诉了她经过。
　　“给你输入灵力后，那些妖兽便趁着她灵力虚弱之时合力攻击她，昨夜经过死战之后，妖兽们死伤大半，其余的就是这幅模样了”
　　他说这话的样子颇为得意，大概是觉得自己使了一番连环好计谋吧。
　　真没想到，才短短一夜的功夫，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独孤影当真是好手段。
　　独孤影抓住她的手往外拉，“她现在十分虚弱，正是我们离开的绝佳时机，要不干脆杀了她，绝了后患吧！”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妖后于她有恩，她不能不义。虽然自己全身的骨头是妖后打断的，可她也耗尽妖力救了她。说到底，在妖域这么多年，若没有妖后，她早死了。
　　“好吧，不杀她，我们走吧”
　　独孤影见她有犹豫，继续劝道“她是妖，只是暂时如此而已，不会有危险的，你现在不走，等她恢复以后，以后还会离开这里的机会吗？别犹豫了，走吧！”
　　是的，独孤影说的对，机会转瞬即逝，若是把握不住，便是万劫不复。她跳下水涧，蹲在妖后身边，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与她告别。头乃命门所在，在妖域，这说明她们是最信任彼此的伙伴。
　　“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记在心……我知道外面很危险，但与其在这小小的裂缝中耗尽一生，我宁愿去人间找回我的记忆，直面我的痛苦”
　　“本来一切都好好好，若不是这个男人的到来，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没有他我也会找机会走的，我原先的计划是和你一起走，但你只想我永远留在这里”
　　“外面真有这么好吗？我听说人类比妖兽更加阴险狡诈。这里再不好，起码是安全的。你不想活着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上面送死呢？”
　　“在人间，我有爹娘，有亲人。我离开这么久，我娘一定很想我，她肯定会找我，我不忍心让她日夜煎熬……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
　　她将妖后的手浸入水里，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后，飞身上来，牵着独孤影的手转了身。
　　身后传来一阵阵鲛人独有的凄厉地叫声，尖细高亢，整个石洞里回音声声不绝，声音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震破耳膜。
　　那声音于独孤影而言不过是难以忍受的噪声，可于她而言却是妖后的哀鸣，她一遍一遍地朝她喊着，我会找到你的，我会找到你的，我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