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径》梁小羽

27、大婚

　　有的事，你以为自己不在乎，但还是很在意的。手一遍一遍得摸着火红喜服上的刺绣，往事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年少青春时的她，将母亲准备的嫁衣放在枕边，也曾红着脸，在黑暗中一遍一遍摩挲婚服上的刺绣的凹凸起伏，想象自己穿着嫁衣，嫁给喜欢的人，然后做着从此相夫教子，平淡又平凡的梦甜甜睡去。
　　时光流转，没想到如今，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她，还有机会穿上如此华丽的嫁衣，也有打扮地如此美丽的时刻。
　　“听说这嫁衣还有满屋的金银珠宝是晋王吩咐人在一年前便开始准备的，阿姊，这满身里外这么多层的金丝绣，需得十八个绣娘赶工一年才完成的，没想到如今，倒是让阿姊捡了个大便宜”陈安一边帮她漫不经心地梳着头，一边阴阳怪气。
　　“小安，你什么意思？”
　　“啪”陈安将梳子放在一边，挨着她慢慢坐下，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步摇戴在自己的头上，但那凤钗实在太过华丽，与一向乖巧的她看起来格格不入，“晋王原本的王妃是郡主李辰安，他是太后之子，前太子的胞弟，不管是为了平衡太子与太后的势力，还是为了先皇，他都必须娶她。可是为了逃避婚事，他却选择了与齐王一起谋反？！！哈哈~哈哈~~真是让人想不到呢？！阿姊，你还真是有魅力？！即使人不在，还能吊着云表哥十几年，你一回来，我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云表哥不愿娶我就罢了，结果整个司马家都被你连累，成了阶下之囚，因为你，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幸！为了娶你，他真是下了一盘好棋！不过阿姊倒是会审时度势，如今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了晋王，不仅可以享尽荣华，还可保全司马家，只是苦了云表哥，他被晋王折磨地不成人样，亏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你，担心你的安危。好在姨父怕他知道你要嫁给别人，病情加重，把消息捂得密不透风，不让他知道，不然他非得出事不可。这晋王也真是奇怪，明知道表哥这般心思，却偏偏让你在司马家出嫁，是真不怕你与云表哥私奔吗？”
　　小妹给的信息量有些大，寒江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的新皇刚刚登基，朝堂不稳，独孤影背叛母族，背叛太子，又为了新皇大肆血洗宗亲，这几个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恨他骂他之人怕是不计其数。他承受着这一切，却还要为了她操碎心，真是让人心疼。
　　整个司马府都知道司马流云的心思，陈安也知道，云表哥从小对自己的好皆来自于她。如今见寒江雪不说话，更加笃定寒江雪心里也是喜欢云表哥的，牺牲自己嫁给晋王，是为了保护云表哥以及司马家。
　　“阿姊，你见过晋王杀人的样子吗？全身沾满了血，浑身腥臭，就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那样子真是骇人，普通人就是看一眼，回去都要做噩梦……”
　　“小安！”寒江雪打断了她，“你要嫁给云表哥，觉得我碍事，便对你亲姐姐下毒。如今，我要嫁给独孤影，你又对我说这些，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单纯讨厌我，见不得我好吗？”
　　“对！我就是讨厌你！你与母亲从小便将我抛弃，让我在姨母的手下长大，这世间真心对我好的只有云表哥，我自然会为他着想，既然阿姊已经做出决定，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给云表哥任何念想，让他安稳过完下半生吧，他的心日日煎熬，过得够苦了……”
　　“陈安，你觉得我与母亲抛弃了你，可你起码有姨父和司马流云护着你，可我呢，你见过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子吗？在妖域，我没有一日敢睡着，因为只要我睡死，可能会被一条恶心的虫子拖走，运气好被一口一口吃掉，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会怎么样？”
　　“你不会想知道的……”寒江雪看着她，眼神冰冷，声调却微微提高，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或者是一只蜘蛛、或者是浑身癞子粘液的□□、或者是浑身倒刺的虫子爬到你身上，与你交合，然后将卵放进你的肚子……”
　　“别说了！”陈安捂住耳朵，不想听了。再怎么样，陈安夜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那里见过多少人间疾苦，她说的事情，光是想都觉得可怕，更何况是亲身经历？
　　“你应该不记得母亲了，她很美，也很要强。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将你留在司马家的，她也是为了你好，这一点你相信我，不要怨她。就像……我无人可怨一样。至于司马流云，我……我早就放弃他了”寒江雪从一边拿出个小木盒推在陈安面前，“小安，若你能如愿做着府里的女主人，阿姊只希望你平安健康，若不能，除了外面晋王府的聘礼、当初我给你准备的几箱嫁妆，这箱子里还有一处宅子和银票，应该够你下半生所需了。以后阿姊不在，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一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一直以来对她也算掏心掏肺，危难之际，也是不顾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反而是自己小肚鸡肠，与独孤影合谋算计她，害她中毒，明知道是自己给她下的毒，可寒江雪却连提都不提，这样好的姐姐，这般好的亲人，是自己不珍惜……
　　道歉的话，陈安终究是说不出口，重新站起来帮她盘发，“毕竟我家阿姊，经过我的手，必须要让你艳冠京城！”

　　“哇~！！”
　　“呜~~呜哇~~！”
　　寒江雪走出司马府的大门的那一刻，引来在场围观之人的阵阵惊呼。只见今日的寒江雪拖地银发，在火红的华丽嫁衣下显得有些异域风情，虽再无妖力保持十七岁少女的娇嫩，可她这个年纪的成熟让她美地不可方物。
　　迎面走来英俊潇洒的新郎，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帅气迷人。寒江雪忍不住笑起来，对他伸出手来。
　　见她伸手，独孤影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扶着她走下台阶。
　　“王爷，新娘子须得自己走进花轿，您这样不合规矩……”一边的媒婆弱弱地提醒。
　　眼睛只不过轻轻一撇，那媒婆便感觉到透骨的寒意，再也不敢多话，后退几步，站在花桥前喊道，“新娘子，请入轿！”
　　独孤影并未理会，反而弯下身子一把将寒江雪抱了起来！在众人再一次惊呼中，略过花轿，将她放在马背前面，带着她一起游街。
　　“王爷……”手下想提醒什么，但那蚊子般大的声音很快被喧闹的锣鼓声掩盖了。
　　摄政王成亲，整个京城的主干道全部挂满红绸，亮起五彩华灯，绵延不绝的嫁妆几乎占满了整条街，如此豪华又气派的婚礼，怕是连皇帝大婚都比不上，可见新王妃在晋王心中的地位。
　　“独孤影，你今天真好看”寒江雪扭过头笑道。
　　沿街挂满枝头五彩斑斓的华灯下，高大的白马上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人生最美好的时刻，独孤影总有些不真实感，搂在腰间的手越抱越紧，让马走地越发慢，“江雪，今日，你才是这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噗呲~”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用美貌夸过她，寒江雪忍不住笑起来，“你这马是不是走的太慢了？”
　　“有吗？我就是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看看，我的王妃是谁，有多美。今日你我越是招摇，来日便再也无人敢招惹你~更重要的是，这一刻……实在太美好，我想永远停留”
　　寒江雪本就是打扮美艳，笑起来的时候脸更加红扑扑，看起来愈加动人，“听说，我身上的喜服，是你一年前便让人开始准备的，难怪你不到一日便能操办如此规模的婚礼，所以，这衣服原本是为谁而做？”
　　独孤影没想过一贯粗线条的寒江雪会注意这点事情，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是按你的尺码做的”
　　也就是说独孤影在妖域的时候便喜欢她了，还不好意思说，我的男人真可爱，寒江雪笑意更甚，微微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我也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是你，让我有了勇气离开那里”
　　独孤影耳朵痒痒的，也学着她的样子，凑在她耳边，就在她以为要说什么的时候，独孤影在她耳垂亲了一下。
　　这么多人围观，他还敢如此！寒江雪红着脸转过身去，可身后之人却贴地更紧……

　　夜幕慢慢降临，皎洁的月爬上枝头，寒江雪的身体里的虫子也感受到召唤，苏醒过来，慢悠悠地开始在身体里游走，所到之处，均是刺骨地疼痛。即使与这虫子共存十年，她也从没没有习惯过，每一次都会让她疼到痛不欲生，恨不得自戕了事，疼还只是其次，如果没有妖后让它休眠，那虫子不到一夜，便会吸干她的血，将她变成只有眼睛会动的干尸。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本想说没事，但独孤影与她挨地如此近，怎么可能瞒得过，寒江雪只得点点头。
　　“走！”独孤影拉起马缰，策马狂奔回府，将结亲队伍远远甩在后面。
　　赶到新修的晋王府门口，独孤影抱着新娘跳下马，作为迎宾之人的九王瞪大眼睛，反复确定了新娘的脸才说道，“王兄，看你这急吼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哪里抢的新娘呢，她该不会想逃婚，被你抓回来了吧！”
　　本来见他大婚想调侃几句，但被他如刀一般的眼神给刺伤了，乖乖闭上嘴，弓着身子给他在前面开路，“哎~~新王妃进门喽~~！！”。
　　眼见独孤影走的偏殿，寒江雪一把拽住他的肩膀，“你带我去哪？”
　　“你脸色很苍白，我找大夫帮你看一下”
　　“不用！！”
　　寒江雪咬紧牙，扶着他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妖后给我下了蛊，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就算疼死也不想输给她”
　　“你说什么？她给你下蛊？！”独孤影一把抓住她的脉搏，大骇，“她给你下了嗤骨？”
　　这东西折磨她十来年，日夜相伴，寒江雪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此时却被独孤影识出，有些惊讶“独孤影，你怎么会懂这个？”
　　“哼，我王兄十岁便掌管令花楼，要统领一群穷凶极恶的杀手，自然精通各种毒药，下蛊这种手段也只是小意思而已”
　　“嗤骨是寄生在鲛人身上的一种虫子，虽以血为生，但不能离开鲛人之血超过三日，不然会吸干宿主之血，同归于尽。中了嗤骨之人，顾名思义，会日夜承受钻心刺骨之痛，承受能力低的人会疼地疯掉，很多人会生生用手将自己的身体扣地千疮百孔，只为了将那东西扣出身体……”
　　“好歹毒！”九王同情地看着寒江雪，“王嫂，你真惨！”
　　“曾经，我与这东西共生十年，我不怕疼”
　　人都这样了，还想着嫁给王兄，九王有对寒江雪多了几分敬意，见王兄一脸心疼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王兄，她还有得救吗？”
　　“此蛊只能伴生于鲛人，被下蛊之人最好每天都能从她那里得到她的血，不然就要承受痛不欲生的折磨。只有一种方法能解蛊”
　　“什么方法？”
　　“杀了妖后，一旦虫蛊感受不到宿主的气息，便会死”独孤影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九王，“你放信号令花楼将所有人调过来，然后去宫里将陛下请来！”
　　“王兄忤逆陛下，娶了别人做王妃，正不高兴呢，特意请他来做什么？”
　　“鲛人受了伤，躲在宫里。只有惊动陛下，鲛人才会知道我们俩要成婚”
　　“然后王兄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九王有些兴奋戳戳手，有些虔诚地接过那王朝第一情报、杀手组织里，代表阁主身份的令牌，拿到手反复抚摸了几下，领了任务喜滋滋地跑出去了。
　　独孤影的手拖着寒江雪的下巴，“江雪，张开嘴”
　　嘴里被喂了一颗极苦之药，极致的苦味到瞬间上头，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差点晕过去！寒江雪从没吃过如此难吃的东西，整张脸都皱巴到一起，看起来可爱极了，独孤影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刻粽子糖放入她嘴里，“感觉怎么样？”
　　虽然那苦味来的太上头，但药效也来得快，身体的疼痛逐渐消失，再加上嘴里粽子糖的甜味，寒江雪突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幸了，看独孤影的眼神又回到了最初的欣赏与崇拜，“独孤影，早知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王爷，吉时已到了”王府的管事即使站的远远地，可那声音却洪亮地很。
　　“那你呢？又多少事没告诉我？”寒江雪虽是反问，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