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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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到了个哑巴。
哑巴有着天使般的金发。他五官深邃，然而组合在一起却又显得格外俊秀——要我说，就连这座小城里最为英俊的男人都没他好看。当他那双恶魔般的红瞳专注地凝视某个人时，来自地狱的邪恶火舌便瞬间吞噬一切，直把人吓得魂飞天外。
也因此，城镇里的大家都说哑巴是个不祥之人。
可我不这么想。
“放在这里就行，辛苦了——嗯、威尔……？”
将手里一厚摞书搬到书架旁的威尔朝我笑笑，好像在说不客气。
我按照书籍分类把它们一一摆放好后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小心翼翼地踩着扶梯下到地面。退后两步仰望书架的威尔注意到我的动作，伸出一只手臂虚虚扶着我。
他的动作给了距离地面一米两腿就开始发软的我很大安全感。
哑巴——或者说威尔是某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
犹记得那个夜晚没有预兆的大雨忽然倾盆而下。轰隆隆的雷鸣与照亮黑夜的闪电把沉浸在美梦中的我吓得浑身机灵，睁开眼坐在床上好久才成功平复快跳出胸腔的心脏。
按以往来说这样的夜晚我通常会选择燃起油灯，打开一本怎么都读不进去的书，然后坐在豪华舒适的欧式软椅中一觉天明。
可那天不知怎么的，耳边总有个催促我去门口看一眼的声音响起。
万一有坏人呢？
万一是入室抢劫呢？
万一地下进了屠杀几个小镇的邪恶杀人狂呢？
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的故事情节一个接一个在我脑海中浮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作响，在嘈杂的雨夜中与木地板承受重量时发出的悲鸣两相呼应。
冷静点、冷静点，纱理。
如果真有那种恐怖杀人狂，这个小小的城镇早就被尖叫填满了。
——可万一大家的声音都被雷雨声掩盖了呢？
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拎着昏暗的油灯拉开已经被暴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木头门——
一个双眼紧闭、浑身湿透的男人正躺在那里。
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芒，我隐约能看出这是个异乡人——反正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城镇里的大家都是黑头发，这附近的城镇也没见过黑、褐以外的发色。
他穿着看起来就很贵的定制西服——我猜他来自于某个西方国家，当然最好别是我想象中的那一个——质感很好的红色领结散乱地挂在脖子上，那双同样看起来就很贵的皮鞋上则已经开胶，以这个城镇的技术而言多半没有修复好的可能性了。
我将油灯放在门口架子上，撸起睡裙宽松的袖子准备把这个可怜的好像掉进水里过的男人拖进来。
然而当我把他拖进玄关后，我后悔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吃什么长的？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一米八啊？！
在这个绝大多数人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的小城镇，我早就忘掉被嘲讽矮子的过去，抱着“长到一米五五也很了不起”的想法在这里度过了五年时光。
……都怪油灯光线不行，镇长真的应该好好考虑给全镇通电装电灯的事情了。
不想救他了。好烦。
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的木门因为男人长腿的阻挡无法闭合，我盯着他被门袭击多次的小腿看了会儿，非常心虚地移开视线并在内心祈祷这个小可怜苏醒后两只腿还能正常走路。
他要是因此瘫痪就糟透了。
在我自以为的悉心照料下，倒在我家门前的落汤鸡终于醒了。
我至今忘不掉第一次被他注视的感觉。
那双冷漠的红瞳犹如本性无情的恶魔，在见到陌生人的第一时间荡起蛊惑人心的温柔笑意——倘若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一定会被他显露出的表象所欺骗吧。
可对我没用——我是说，对现在的我没用。
我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绝望、看不见未来、渴求死亡、奢求解脱的眼神。
我下意识用手里的精装书拍了下他脑袋。金发的男人似乎被打懵了，按着自己的发顶非常迷茫地看向我。
“你从哪里来的？”我问，“前两天的雨夜你倒在我家门口，为防止别人误会我就把你藏起来了。”
“……”金发的小可怜表情异常困惑。
他试探性地张开嘴，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用食指挠挠脸颊，看着他摸自己喉咙的动作有点心虚。
如果他不是天生哑巴——好吧看他的下意识反应就不是——那多半是我调配的药水有问题。
但不应该啊……我也有点迷茫了。
给他喝之前我都亲身尝试过，确认不会把人喝出毛病才给他灌下去的啊。
“你、嗯……总觉得直接叫你哑巴不太好……”我随手把书放到桌子上，坐到床边问他的名字，“我是纱理——五条纱理，你呢？”
小哑巴没有反应。
我很纳闷。他的举止看起来是能听见的——总不至于一瓶强身健体、预防感冒发烧的药能把人变得又聋又哑吧？我也没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啊。
于是我又重复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哑巴突然扭头看向桌上的书本。
尽管对他忽视我这个行为有点火大，但毕竟他哑巴跟我可能——我是说可能——多少有点关系，我表情和善地起身把书拿过来递给他。
“这是我的睡前读物，为了防止它潮湿发霉所以拿过来放在有眼光的地方晒晒。”
小哑巴接过厚重的精装书，打开来随意翻看。
然后他僵住了。
我本以为他和我一样对书里晦涩深奥的各种理论非常苦手，然而自他红瞳中迸发出来的震惊狠狠打击了我。
他的震惊绝不是会出现在困惑费解的人眼里的东西。
我低头瞄了眼他指尖停留的位置——很好，是我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已然烟消云散的过往记忆随着男人翻书的动作重新凝聚起来。
只存在于我脑内幻想中的警钟被重重敲响。
我几乎算用“抢”的方式将睡前读物从哑巴手里夺走。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的金发男人神色一愣，然后像是本能般朝我露出饱含歉意的微笑。
“……不用道歉。”我缩了缩手，抱紧怀里的精装书，“只是、只是这本书对我而言比较特殊——应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吧。”
那双红瞳眨了眨，好像有点疑惑。
我眯起眼打量他。
“你该不会听不懂我说话……？”
一个有点离谱但又没那么离谱的猜测从我心底浮现出来。
小哑巴仍然一脸迷茫。
我目光落在他天使般的金发上许久，又扫过他恶魔般的红瞳，最后停留在他白得反光的手背皮肤上，非常确信他真的听不懂日语。
……我到底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所有人都听得懂日语呢？
我无奈地叹口气，将书本夹在右手臂弯中，然后用左手食指指着自己放慢语速、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道：“我、纱理。”
小哑巴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跟着我做出“纱理”的口型。
接着我又指了他一下，摊着手问：“你呢？”
小哑巴没反应。
就当我以为他没理解按捺着不耐准备再次重复时，这个小哑巴朝我露出天使般圣洁的笑容，速度缓慢地做出口型然后指指自己。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的嘴唇，不太自信地跟读：“w……威尔……？”
怎么感觉不太对，好像少了个音节。
金发男人与我对视片刻，迟疑地点头。
我撇撇嘴。虽然知道多半是我跟读错了，但他的口型真的很难辨认——
他们外国人的名字太复杂了！都是金发男就不能像我以前的朋友那样起个顺口的日本名吗！
不过我也就在心里想想。名字总归只是个代称。不管他叫“威尔”“威廉”“维鲁”，还是“维鲁安”都不重要，等他声带恢复能正常发声了再重新自我介绍纠正我就好。
但当我目光落到威尔染上绯色的耳朵时，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喊成足够亲密的人才会叫的昵称了。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人上来就喊我“小纱理”——
呕。好恶心。除非是成熟的大姐姐，不然真想宰了对方。
我耐着性子将自己能想到的名字在他面前挨个重复。小哑巴目光闪烁，那双红瞳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最终在我喊回“威尔”的时候轻轻笑了笑，表示自己认同这个称呼。
我被他的笑晃了神，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很难形容威尔的笑容。
我曾见过如暴风雪般张扬冷酷的笑、见过如海底深渊般令人绝望的笑、见过如邻家的大狗狗般热情洋溢的笑，但我从未见过如冬日太阳般冰冷又温柔的笑。
糟糕。
心跳好像变快了。
我不想变成飞蛾，只能蜷起手指，佯装被窗外飞鸟转移注意力的样子移开视线，努力控制自己盯着他脸看的冲动。
“……那么，威尔。”我推开窗户，任由凉爽的风吹乱还没来得及盘起的白色长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不远万里来投奔我的、嗯——来寻找我的未婚夫了！”
反正、反正威尔他也听不懂——
就让我，沉迷于一次未曾实现的美梦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