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螺旋测微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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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事件已经过去，瞿万里是来见狄族首领的，而孟知尧，是贺律要见的人。
孟知尧身后都是御林军，对贺律十分戒备。
“孟知尧，你是去子国吸血的。”贺律听说两国工业体系的合并，已经悟出来了。
可是那又如何，他已经是阶下囚了。
总在算计别人的人，永远有漏洞。
孟知尧可没有算计过人：“是你贪得无厌，也没有自知之明，人心不足蛇吞象，早点把我杀了，哪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只是摆出了自己的价值，用不用是贺律决定的。
“子国是注定要失败的，多的原因我也不一一举例了。”否极泰来，家人回归，孟知尧心情大好，看他也顺眼了很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瞿万里因为‘国际惯例’不杀你，不代表你不会死。”
贺律顿了顿：“若是……孟大师……能照看好我的妻子，不要让觊觎她的人得逞，我可以死。”
孟知尧挑眉：“你说得是哪位？”
“自然是孔钰，”孔钰就是贺律的皇后，“我和她少年夫妻，第一个孩子又被武宣壬杀了……”
眼看他又要陷入自我感动的回忆里，孟知尧抬手阻止：“打住，我对旁人的爱恨纠葛不感兴趣。至于孔钰，她是子国皇室俘虏，我一介布衣，还真的干预不了什么。”
贺律握紧了拳头：“你当然能干预。要想清楚，我留遗书自杀，对于越皇来说，只能是一件好事。”
一个皇帝如何对待敌人，是会被史官大书特书的。
“赵匡胤军功赫赫，大度雅量，没杀孟昶和李煜；赵光义战绩狼狈，阴险小人，把他们都杀了。”贺律哼笑，“没有哪个武功皇帝，会愿意和赵光义相提并论的。”
如果瞿万里杀了贺律，这件事就和赵光义重叠了，读过那些文人的引经据典，就知道同类并提有多么常见的写法。
人无完人，要找缺陷是很容易的。只要瞿万里敢杀，有心之人就能抓住他的一切错处和杀帝联系起来，放大痛批。
“越国小皇帝的生前之事，身后之名。”贺律眼底含笑，“怎么选，由你决定。”
孟知尧冰冷得不像一个人：“我选择，把你们四个，全杀了。”
贺律心头一梗，血压都要上来了：“孟大师依旧不按常理出牌。”
“我最烦的就是自以为是的常理，虚伪的人才会被这些虚伪的招数绊住脚，”孟知尧起身，蔑视他，“你想用我的套路对付我和瞿万里，门都没有。”
天色已经黑了，两人离开西宫苑时，夏日晚风吹得正欢。
瞿万里走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亲，你身上杀气有点重。”
“没有。”孟知尧张开手指，任风把她掌心的热度带走。
瞿万里猜中了她的心事：“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这个‘国际惯例’是很不错的。如果我也不小心被抓到其他国家“留学”去了，也还有反击的机会，你看勾践。”
“这样的做法，不仅能彰显德威，还能提高容错率。要是我把他杀了，别的小国家一看贺律下场这么惨，他们又打不过我，肯定要在背后搞各种刺杀计划的。”
“突然……有点懂六国为什么老想着刺杀秦始皇了。困兽犹斗，况人乎？”
夏日燥热，孟知尧胃口一般，在皇宫里随便喝了点汤就要回学院坊去了。
有大臣来请瞿万里到阳和大殿议事，只能由晓春送她出宫。
在宫巷里，瞿同风迎面走来：“小婶婶。”
“你也去阳和大殿？”孟知尧只是随口一问。
还真让她说中了，瞿同风也没有隐瞒：“据说找到了狄族在子国经营多年的情报。”
子国分崩离析，打成一团，瞿同风率领的大越君拿到目标的三座城池后，就开始修建城防设施，据守不出。
各大势力本来结盟，想要耗死这块飞地，可惜见鬼的没有半点颓势，不见缺粮，反而是他们因为版图资源不均匀，慢慢互相打了起来。
瞿同风坐山观虎斗，近日悠闲无比，常常回宫。
“你去吧，我出宫了。”孟知尧和他道别。
瞿同风往宫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叫住她：“小婶婶，听说贺律最近不太安分？”
刚刚和贺律见过一面的孟知尧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从哪里听到的？”
瞿同风笑道：“陛下平时会和我倒些苦水，也不是全都说了，故而想问问你。”
孟知尧想到贺律说的那些名啊利啊，一时不快：“挺虚荣恶心的，自以为他的命特别金贵。料定了瞿万里不能杀他，还敢用自杀来谈条件……同风，你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说的差不多也是这些，”瞿同风要赶时间了，“多谢小婶婶相告，我先去议会了！”
……
孟知旗的四肢需要每日维护，清洁、涂油，林疏请她入门下带官吏整理秘密情报，是正当的官员，现在有了自己的住所，还有守军负责戒备。
“试试背骨，”孟知尧把打造好的背部按摩给她安装上，“滚珠的位置有错吗？”
“没有，”孟知旗跟她说，“最听到御医说，天工院想要尝试在义肢上连接经脉了。”
连接什么？
孟知尧都要不敢听了：“谁在尝试？”
孟知旗也不知道，她就听了这么一耳朵：“你去天工院问问？”
怀着猎奇……且求知的心理，孟知尧没有多耽误，拒绝了瞿万里的游湖邀请，找到天工院去了。
她在天工院遇到了屠如的那位挚友，去九祉城寻找义肢技术的王诗瑶师傅。
现在她回来了。
巧的是，这个课题也是她经历过足够多的残疾人后想出来的。
王诗瑶和屠如年纪相仿，比孟知尧大了十来岁：“孟里正，久仰大名。”
孟知尧：“幸会，王师傅，你有模型了吗？”
王诗瑶笑笑：“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筋骨筋骨，义肢就像骨骼，依靠转动实现某些常用的动作。后来我想，人可以通过调动肌肉、经脉、呼吸，来控制力度的大小，速度的快慢。所以很天真地想，如果能实现筋也能再造就好了。”
孟知尧和她边走边聊：“那，你还现在是在研究这个吗？”
“我现在的任务和锻压机床有关系，当然，义筋也不会搁置，每日清闲时，就会想一想。”王诗瑶带她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一股清香的油味扑鼻而来。
孟知尧正在想，闻起来像是润滑油，王诗瑶就提到了。
“从子国送来的图纸中，有一种细微且光滑的内部油道结构，想要加工出来需要三位以上的顶级造型工匠，子国的型砂配方里要用到大量树脂和玉硅砂。”
“大越两头开战，到处都要用树脂，国库的树脂就那么多，自然是优先供应军械生产，我们想要足够的树脂，还得去户部蹲守，有富余了，才能拿到。”
这还没完，王诗瑶接着说：“最难抢的还是玉硅砂，陛下想要烧出没有颜色的玻璃，所以户部总是紧着他们玻璃厂，我们只能捡漏。”
她其实还没说最刺激的那段。
铸造部的大伙儿灵感来了，就是想要玉硅砂，做梦吃饭如厕都想，想得百蚁噬心，最后组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玻璃厂，搬走了五十斤玉硅砂……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赔钱赔礼赔罪。
周管事命他们反省，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他们没有错，都是资源不足惹的祸。
孟知尧在桌面上发现了熟悉的图稿，那是她在子国和工匠推了许久才定下来的最后成稿。
这种润滑油道是用在液压锻锤上的，起初只是用来生产压缩木板，后来大家发现，这种锤子改一改也能用来锻铁，省时省力，美中不足是占据的空间更大，与它合作的工匠也更容易出现危险。
但是帝国需要资源，人生安全不是最首要的考虑因素。
孟知尧的指尖按着图纸上的油道游走：“它像蚂蚁的巢穴，有上下层通道，的确不好弄，配制树脂玉硅型砂用了半年的时间。”
能配出这个方子，也是因为子国地图上有很多玉硅砂矿，要是把子国全打下来，这东西就像陈国的石棉矿一样，不用愁了。
王诗瑶叹了口气，把桌上一张废弃的草稿纸团成团扔了：“现在的麻烦是，各个部件的润滑油道需要拼接到一起，稍微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漏出来。游标卡尺的刻度都不够用了，还好扈江做出了螺旋测微器。”
她转身看着孟知尧：“对了，我听说他爱慕你。”
“……”孟知尧比了一个大拇指，要不说她喜欢和同类人打交道，“不知道，但我有对象了。”
这些工匠，吃瓜聊八卦以及创人，从来不拐弯抹角。
“对象？”王诗瑶大惊，“不是陛下吗？”
孟知尧不知道她误会了，也不知道对象这个词现在没有：“对象就是陛下。”
王诗瑶大彻大悟：“哦——”
对象是陛下在民间的化名。
“这里有螺旋测微器吗？我想看看。”孟知尧想看看，扈江做出来的螺旋测微器长什么样。
王诗瑶给她拿了一个小臂大小的型号：“这个你拿去吧，院里还有很多。”
“好，谢谢。”孟知尧不推辞，收下了，这只螺旋测微器是金属做的，“材料是白钢吗？”
王诗瑶说“不是”，从桌子底下的塑料大箱子里，找出一个木盒，把里面的银白色的铁块给她看：“这是一种新配出来的合金，质地坚硬，削白钢如泥。”
这么厉害！
孟知尧拿起来掂量：“好沉啊，是什么合金？”
“昆州石墨矿场挖错了矿，误把玄黑色岩石当石墨开采。在冶铁时发现了问题，铁的表面有一些极其坚硬的颗粒，于是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一种可以让钢变得更硬的宝贝。”王诗瑶指着那块合金说，“他们管那种像石墨一样的玄黑色岩石叫石钨，这种钢，叫石钨钢。其它的钢材受到温度的影响有些大，刻度会变，这个小一点，测量更精确。现在也用来做齿轮，还有机床刀具。”
石钨？
在学校的设计中，孟知尧印象中逛齿轮或者轴承材料表时，有几种比较眼熟的合金材料，其中常常看见钨或者钨钼、钨钒等这样的字眼。
书里面，一般叫它高速钢。
那个钨，就是一种可以提高钢耐磨性的金属。
孟知尧没有纠结此钨是不是彼钨，知道它能用来强化钢铁的性能就好。
“好宝贝，我真的带走了？”孟知尧可知道它的贵重之处，害怕王诗瑶想反悔。
王诗瑶莞尔一笑：“你要带去给陛下看的吧？我怎么能拦着。”
不管瞿万里再怎么是个体育生，也该听说过螺旋测微器的，孟知尧把它放进布袋里：“就是给他也看看，回头还你。”
说了进宫，那就不会等到第二天，孟知尧踏着月色在宫里走着，身后有御林军护送，再安静也不会害怕。
转角一个瞿同风路过，又被她看到了，这回他不是一个人。
还带着半昏迷的贺律。
“你要带他干什么去啊？”孟知尧好奇叫住他。
瞿同风倒退回来：“小婶婶，我奉命带贺律走一趟。时间紧迫，恕不奉陪了。”
看他急匆匆离去，孟知尧想，这是大越要和子国皇族秋后算账了吗？
她找到瞿万里时，瞿万里还在书房，半死不活地看奏折，表情很像要得了脑梗，活着全凭意志。
“嘬嘬嘬，”孟知尧把布袋放他眼前左右摆动，“猜猜里面有什么？”
瞿万里顿时来了精神，凝眉肃穆：“求婚戒指！”
这人多恨嫁啊，孟知尧不敢再让他乱想了，直接掏出来，拍他桌面：“见过吗？眼熟吗？上课学过吗？”
“螺旋测微器！这不是那个冷笑话……”瞿万里清清嗓子，“哦不，那是游标卡尺。”
嗓子都准备上台了，脑子说没这剧本，撤！
讲个冷笑话都能翻车，瞿万里又躺了。
孟知尧马上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大笑：“游标卡尺不孤独对吧？”
“嗯……”瞿万里心心念念刚才发挥失常的事，“你就是来给我看这个，其实现在你就是手搓一台电脑我都不会惊讶了。”
强到让人习惯。
恰恰这一回，他猜错了。
“这个是扈江做出来的，虽然我当时有画过螺旋测微器的概念草图。”孟知尧看到瞿万里从喜欢把玩，到礼貌放远，“怎么了？”
瞿万里笑得贤良淑德：“他是我情敌，比贺律更让我警惕的情敌。”
同行这个点，真的会很加分啊！共同话题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啊啊啊！！
既然提到了贺律，孟知尧把话题岔开：“你让瞿同风把贺律带到哪里去？大半夜审人，很急吗？”
正在心底疯狂呐喊的瞿万里愣住：“啊？我没有啊？”
他心里一咯噔，坐不住了：“他带贺律去哪里了？”
孟知尧：“不知道，往东边走的。”
“……瞿同风是不是想死啊？”瞿万里直接开窗喊人，“晓春！去追回瞿同风，他肯定想要把人带到子都城。”
晓春二话不说，转身飞了出去。
孟知尧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带过去干什么？”
瞿万里表情比刚才还要难看：“可能是想杀了。”
“啊？”孟知尧还是不理解。
瞿万里脑补了好多血腥画面：“主要是他从皇宫把人偷出去的，是在挑战皇权。”
“我以为他是性格很乖的那种。”孟知尧刷新了对大侄子的认知。
瞿万里呵呵两声：“很乖，乖张的乖，乖戾的乖。”
等到半夜，晓春一个人回来了，气息很低：“陛下，瞿将军不在子都，他出城了，从官道走的。”
西宫苑也连夜审清楚了，瞿同风假传口谕，提走贺律，留下一份没有拆过的信函。
那信函里写着，“贺律诡诈，小人言行，遗书劣贱意有所指，臣已将其烧毁，宫苑里外都查过了，没有二份，臣将他带走后，望陛下早日将二女送出皇宫，莫给后世留下无端艳史”。
“好啊，贺律原来是这个意思！”瞿万里懂了，他拿着瞿同风留下的书信颤抖起来，把信纸捏出了筋络。
晓春不懂：“陛下，何意？”
老总管暗示：“西宫苑里也有史官，要记录那四人的言行。贺律知道陛下对孟里正的情意，所以想用孔钰和武宣壬来玷污陛下！”
晓春毛骨悚然，怎么还能这样：“陛下都不带理会的，如何能玷污？”
“只要他闹起来就行了，再有个似是而非的遗言，自然有后人提笔胡乱编排。自上古起，那些猎艳野史从未停过。”老总管慈悲地望着这些年轻人，“杀人要诛心，贺律是从真正的传统皇宫里爬上来的皇帝，我们大越的皇宫，太干净了。”
什么似是而非？什么……艳史？
晓春好像有点懂了：“意思是说，等到……以后，有人看到史书，就会猜疑陛下是不是喜欢过贺律的女人？然后编排他们！？”
江山美人，几多野史。俗人就爱看些禁忌的东西，更有甚者，还当真言流传。
试问瞿万里，能接受后世那些文人书生，给他和别的女人杜撰故事，造就子虚乌有的污点吗？
自然是不能的，否则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瞿万里没有太多的追求，文治武功，也是顺应大势，所以贺律前几次试探完全动摇不了他。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总是有逆鳞的，他独独在意和孟知尧的感情。
这辈子里，没有他想要追求的事业，皇帝总是要被写在史书上的，他当不了多好的皇帝，只求当个历史上最忠诚孟知尧的男人。
至少在他和孟知尧的爱情故事里，不容忍有人说他除了爱孟知尧以外，还爱别的人。
老总管：“是的。”
“那当然不行！”晓春也生气了，“陛下可是只喜欢我们里正的！”
嗯，我们里正。
老总管没纠结他的用词：“所以才说他阴险恶心，不惜毁了自己妻妾的名声，也要让我们陛下不痛快。”
瞿万里气不打一处来，郁闷地收好了信：“这样一来，他也算给我背黑锅了。”
翌日，瞿同风假传口谕从宫里偷走子国皇帝出城的事震彻朝堂。
“他这是要造反！”
“狄州已经收回，恳请陛下派许尘关将军前往子都，将其拿下！”
瞿万里频频看向赵滁、林疏和王至持，只是那三位元老都在沉默，一言未发。
事到如今，还得先按照大侄子说的来：“西宫苑三人，如何归置？”
有人走出来说：“狄族首领可落狱门下府看押，只是贺律那一后一妃……区区妇人，不如留在宫中？”
瞿万里不耐烦：“这两人是贺律后妃，贺律走了，还要留在宫里，朕的清白不就毁了？”
满朝文武：？？谁的？
刑部张影出列：“臣提议，可将两人发配昆州织造作，那里有不少女俘虏，也有更专门的管理办法。”
陆陆续续站出来几个：“臣附议。”
织造作这一系从上到下都是女官女吏，厉害得很，今年巡抚大臣是王莳，齐俢的夫人，齐闰月的继母，一颗七窍玲珑心，查办的手段相比齐俢有过之而无不及。
昆州织造作，更是不用想了，那里是瞿同风和姜诀的地盘，连三州土匪都管他们叫大哥。
某些暗中觊觎美色的男人，想要打通关节，抱得美人归，难于登天。
“就按张影说的办。”瞿万里心里美妙了。
督察府不管这些：“瞿同风的事，陛下必须严惩，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赵滁终于说话了：“张榜通缉瞿同风，天下悬赏。”
千里之外的边陲小城。
贺律被瞿同风押着，从悬赏榜前路过：“哈，你叔叔在通缉你。”
“是的，我被通缉了，”瞿同风恶劣地笑者，像个恶作剧坏男孩，“哈，想杀你的人，都要知道你在哪里了。”
前方就是子国境内，瞿同风在国境线来去自如，看守的官兵视若无睹。
贺律再也笑不出来了，瞿同风把他带到了子国遗老的巢穴，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
一根暗箭追上来，刺穿了贺律的太阳穴。
众目睽睽之下，子国皇帝贺律死于刺客暗箭，瞿同风抛下尸体遁逃，在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螺旋测微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