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天道作对》棹昭

20、祭礼

　　徐安一身墨青晕染，里外两层。外层薄纱，举手投足间晕染图文灵动，仿佛活了的山水画。他握拳将手抬至嘴边，咳嗽一声。低头时已掩住眼中以及面上的情绪，如往常一般，他似是真得觉得：“将军如何都好。”

　　有时候分辨人也只需要行动或者语言最微小的细节。闻卿回以礼貌一笑，徐安却在这放破云而出的日色之下被这不同以往的笑容耀了眼。

　　“将军。”徐安道。“可否邀请今夜一同游神？”

　　闻卿反应过来，才欣然答应：“好啊。”

　　祭礼选在皇城东侧的摘星台，台高三层，完全露天。而人在最下层时，则需仰头见那高处一点，如见神明莅临。摘星台是方形，有四条宽而密的台阶向上排去。台阶中央刻着龙纹，盘旋着粗而长的身体。

　　闻卿第一次见时，在一旁观望，亦是不由感慨。场地的布置需要询问神宫中人，比如说要些什么祭品，或者何时最事宜。

　　皇城虽有大道左右纵横直通，不用走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但路程却远。她们所在是皇城外围，所以事先安排好给女眷的轿子也是见她们下马车后陆续赶来。

　　闻卿并未虽温家人一同走，徐安跟在身旁。她只用眼睛四望，像是寻找着什么，头未偏离。待望见几人扎堆，一人走在中间，脸上挂笑。她眼前一亮，加大了步子向那走去。

　　“几位大人早上好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交谈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看向闻卿，而后亦瞥了眼身后的徐安。而后不约而同一笑，也做回应。

　　“张大人。”闻卿对中间人说。“有些事想现在和您说说，不知有没有时间？”

　　另外几人听罢，很知趣找了些理由便自行走了。徐安也挪前点停在她身旁，犹豫道：“那属下……”
　　“无妨。”

　　而张尚书留在此，脸上挂得笑此刻却有些勉强，面上还有些不解。
　　之后，他们就成了三人行。

　　“不知温将军是有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昨夜与人游西市，见了些新鲜事。那地方官同我说如今……”闻卿止住，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如今国库空虚。可祭礼花销之大，我又觉得这些话不可尽信。您以为呢？”

　　张尚书是户部尚书，国家财政归他管，所以这些他再了解不过。

　　张尚书瞳孔一缩，鼻下胡子微颤。他眉头拱起，转而撒手叹气道：“将军，确也不瞒您。如今确实国库空虚……去岁天灾，百姓粮食收成不好，这层层赋税收入国库本就不多。前些时日……您应该也听说了天狗罢……”

　　“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哎呀。”他一时变得有些絮絮叨叨。

　　天狗是流星，将流星与灾祸相连，闻卿并不大相信。

　　“天灾人祸，国库自然空虚了。”

　　“那你们如何供得祭礼所需的银子？”闻卿话头又转回。她总觉得张尚书在刻意逃避这个话题。

　　“这……国家没有银子，这些自然得从百姓手中挤些。祭礼乃是大事，今岁便多收了些。”
　　张尚书说得支支吾吾，模糊不定。

　　闻卿听个七七八八，其实也明白得差不多了。如今的王朝已是外强中干，自诩盛世，其实都只是包着一层华丽的金纸。难怪一统中州的王朝会被二国合力覆灭，这大势已去，一切都有迹可循。

　　闻卿并未再继续纠缠张尚书，人家见势也迅速脚底抹油溜了。他们行事自然是通过了皇帝的应允，那皇帝自然也对这些一清二楚。刘许褚的事情闻卿决定不说了，意义不大。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祭礼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国运昌盛。可如今为了操办这个，却是本末倒置了。

　　脸上染上几抹愁色，她不禁轻叹，又被身侧的徐安听了去。他喉结慢滚，嘴唇未张，闻卿便先将事情与他说。她也怕人不明白，特意附带些自己的看法，末了问他是否懂了，眼神却似看个孩童。徐安一时也怀疑自己是否正揣着一个军师的身份……

　　她的眼神炙热滚烫，如同热铁熨在寸寸肌肤上。心不免快速跳动，亦不由勾起曾经。他初到营中，虽是闻卿收养在身侧，但那时徐安性格孤僻，又沉默寡言。

　　白日里，营中喜欢给他安排一些杂役，喂马洗马或者劈柴生火。平素无趣单调，偷摸的读书写字便成了他的晚间消遣。

　　也是有一日，房中熄火，读至兴起时，他便悄眯眯跑去外头借着驻扎地间安置的火柱闪烁的微光。结果被来回守卫给发现一人行踪鬼祟，便被捆绑起连着手中的赃物。

　　“兵法……”温卿接过守卫递上前的一本泛黄的卷角书，十分有年代感。“你喜欢这些？能看懂么？”

　　温卿难得仔细观察眼前瘦弱的少年，眼睛炯炯有神。她放下书卷，徐安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机警地看着正前方端坐之人。他明白是温卿救了他，但或许是一次次突如其来地命运对他的剥夺，让这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始终不愿敞开心扉。

　　但押着他的士兵眉头一拧就推耸徐安的肩膀，他一踉跄，稳过身子来才淡淡说：“只看得懂一些。”

　　温卿又似与旧友交谈那般，很有耐心：“那你同我讲讲你的见解。”

　　徐安见士兵将要动作的手，便自己率先开口了。只是声音开始并不愉快，但说到深处便甩去了多余的情绪，他恍惚间觉着自己所言要是能得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认可就好了。那是忽然而至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可是当他将自己所知托盘而出时，她并未有任何表示。这让徐安有一瞬间心慌，又觉得自己有些班门弄斧了。士兵也是以为将军并不认可甚至于讥笑他的无知，正准备着听将军的下一步处置。

　　温卿的目光一会儿停留在徐安身上，一会儿又落在那本泛黄的书封上。

　　“你叫什么名字？”

　　徐安一顿，在救他时，温卿问过一样的问题。但这一次，他才觉得是真正意义上的问。

　　“徐安……我叫徐安。”

　　“你往后若是有不懂便来此处问我，这本看完了，我这里还有其它的……”

　　她的声音平稳，此刻却高昂的传入徐安耳中。到后面又如远山传来的回音，那么遥远，只有眼前的人还有张合的嘴唇。

　　“走罢。”

　　她说。

　　“如果你想报仇，就努力往上爬，让我能够平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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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做到了，在几年前就做到了，即使如今相处间仍让他觉着有些难以置信。

　　也是这一刻的失神，便觉天旋地转，眼前青光一闪。

　　闻卿以为是徐安听见如今民生不好被气得踉跄几步，她慌忙上前堪堪扶住。

　　“哎，莫气，气大伤身。”

　　她见徐安仍旧扶额眉间不展，正要拦下一个前去接人轿子。伸出去的手还未摆动就被一个温热的掌心握住。

　　“嗯？”

　　“我没事，不用……”徐安收回手。“只是日光晃了眼。”

　　闻卿不可置否地看向方才升过地平面的初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无事便好，我还以为你听我说得给气到了。”

　　徐安侧目垂头，步子放缓：“昨夜与人同游？”

　　“嗯，同游。”闻卿以为是他没听明白。“就是……”

　　“与何人同游？”

　　至少她没想过徐安注意得会是这个，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着答了句“是和杜云生，就是那个隅国三皇子。”

　　徐安传来一闷声的“嗯”，又似思虑的语气，他回过头却不再询问任何。

　　闻卿又莫名有些心虚，随着他又放快的步伐，假装不经意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他是隅国的客，他指名道姓邀请总不好拒绝的。”

　　徐安听着觉着心情忽而舒畅，扭头问：“将军是在与我解释吗？”语气却遮不住雀跃，那是不似往常沉稳的。

　　闻卿眉间一颤，压低声音：“嗯。”

　　她见徐安不同之前的神色语气和眼神，他的步子轻松，难道只因为那一句话么。闻卿又念着，鬼使神差又问道：“你以为我这身如何？”

　　这是她先前问过一样的，但或许从来都是说与一人听得。

　　徐安眼弯似明月，闪着跳跃的光，一如远处的旭日。“嗯……”他下意识用手摩挲着下巴，喜道：“美极，似……天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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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们行至摘星台附近时，家眷和官员都已来了大半。

　　最下层摆放着各色花，家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着赏花。台边每一角都竖着一根几人合抱粗细的石柱，上头悬着七色的纱布，纷飞起来却形成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每一副上头都是一只凶面的神兽。

　　闻卿朝温家一侧走去，方才打了招呼，身后便传来一声叫唤。

　　“温将军。”

　　那是女子温婉腼腆的声音。

　　她转身，只见一女子面目端庄，打扮大气。只是额头有碎发，遮挡住一些轻微的擦伤。

　　“你是？”

　　她止住一旁婢女的口，说道：“今晨将军救了我，所以特来道谢。”她自袖口取出一只方形的红色福贴，上头两面写着字，合起来是平安二字。“这是我上次去庙里求得平安福，确实让将军救了我。所以我想将此物赠予温将军，在战场上希望能保佑将军战无不胜。”

　　闻卿接过平安福，上头还有个小字的“霍”。
　　“姑娘是霍府的？”

　　“嗯，小女子霍成君。”话落，她又规整行了一礼。

　　“那多谢。”闻卿道。“今日之事举手之劳，何况祭礼治安本就是我来负责的。”她实话实说着。

　　霍成君抿唇微低头，能若有若无看见她嘴角的笑。而后她道别便朝霍府方向走去，朝那方向望去，她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霍羽。自从那日林中遇见后，也有许久没看见了。

　　之后，闻卿又听见徐安笑道：“将军人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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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前期有些铺垫的，就是凡是存在的都是有他存在的原因～